病房裡很安靜,非常安靜。相顧無言,兩人都沒有人再開口。
應晚晚的傷口還在疼,可是遲衍衡的話卻讓她呆掉了。他眼裡的愧疚,悔恨不是假的。他說到楊蝶時眼中的羞愧不是假的。
她跟他在一起也有一段時間了。她清楚,他現在說的話是真的。他跟那個楊蝶,真的沒有什麼關係。她想到楊蝶說起遲衍衡時的模樣,眼裡沒有半點愛意,倒是挑釁多了幾分。
她本是冰雪聰明的一個人。前後聯繫一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只是——
“是啊,你跟他沒有關係,那你爲什麼要抱她?”她不舒服,很不舒服。
“我哪裡——”抱她了。後面三個字沒說出來,遲衍衡想到那天楊蝶要求的那個擁抱。他也明白了,一定是應晚晚看到了,所以才懷疑了。
“對不起。是我的錯。”遲衍衡的聲音有些沉重:“她癱瘓了十二年。已經不再像當年的那個楊蝶了。我找了專家來幫她二次手術,她不肯,我只是想說服她。那個擁抱,沒有任何意思。”
“她已經三十了,沒有談過戀愛,沒有接觸過其它的男人。我大概明白她的想法。”遲衍衡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其實是沒有辦法爲自己找任何藉口的:“晚晚,我犯的錯,我要認。楊蝶她現在確實是我的責任。可是你放心,我對她沒有半點男女之情。當年的事,也只是年少輕狂一時糊塗。”
“她跟我,是不可能的。而且楊蝶個性高傲,別說我對她沒有那個意思。就算是真的有。她也不會跟我在一起的。因爲她是絕對不會接受,我這個仇人的。”
這一點,他清楚,厲陽清楚,楊蝶更清楚。
應晚晚沉默,她的腦子一片混亂。她需要時間來消化遲衍衡說的話。
“晚晚?”她不出聲,遲衍衡的心卻沒有得到放鬆,只是更加忐忑。他不確定,應晚晚地給自己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夜極深,這邊又是高級住院部。入夜了基本就沒有什麼人了,周遭很安靜。應雋邦還沒有回來,護士跟醫生的查房時間也已經過了。安靜得可以聽到房間裡空調送風的聲音,還有牆壁上嘀嘀的走針響。
“你出去吧。”應晚晚閉了閉眼睛,聽着外面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她微微嘆了口氣:“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晚晚?”遲衍衡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我已經解釋過了,你相信我。”
“是你不相信我。”應晚晚看着遲衍衡,眼神有幾分水氣。裡面含着的情緒,是遲衍衡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的,傷心:“遲衍衡,是你不相信我。”
“晚晚?”
“你不相信我會站在你這邊,你不相信我心裡有你。你不相信我對你的愛,足以支持我去毫不猶豫的站在你身邊,相信你做的任何事情。遲衍衡,你不相信我。”
“我沒有,我只是——”不是不相信,而是不夠相信吧。
“你只是開不了口,你只是沒辦法跟我說你曾經做過的事。你不相信我知道了你的過往之後還會堅定的愛你如初。”應晚晚說的話,每一個字,都切入了遲衍衡的內心。
他確實是有過這方面的擔心的,雖然那種擔心實在是沒有道理。可是這段感情,畢竟從一開始,就建立在了不對等上面。
應晚晚是被他強迫留在身邊的,去Y省是他強迫帶着她去的。之前的時間還有很多次,她都是在努力的試圖逃離自己。她每一次出色的表現,無疑都是讓他對她的感情越來越深。
可也是因爲如此,他反而沒有自信了。他反而會開始糾結應晚晚對他的感情,是不是像他對她的那樣。
所以他才隱瞞,纔不說。應晚晚說對了。他確實是不夠相信她。在這一點上,他無可辯駁。
“晚晚?”遲衍衡還想說什麼,應雋邦已經回來了,手上拎着兩個食盒。
“買了點粥。你現在不能吃其它的。”應雋邦像是沒看到遲衍衡一般,上前幾步將粥擺在牀頭櫃前。沒有房間把遲衍衡擠開,他自己就先退開了。
遲衍衡將牀尾的小桌板打開,推到了中間的位置。又扶着應晚晚坐起來。當然,小心的避開她的傷口。只是他的舉動,應晚晚並不領情。
“我餵你吧。”遲衍衡伸出手要去拿碗,應晚晚轉過臉看向了應雋邦:“二哥,你餵我。”
她的肩膀中彈,手擡不起來。應雋邦點了點頭,將餐盒打開。看着遲衍衡的手舉在半空中的尷尬模樣,他的聲音不涼不談。
“多買了一份,浪費也不好,你吃了吧。”
沒有點明你是誰,可是這裡除了應晚晚,就一個遲衍衡。遲衍衡看了應雋邦一眼,他這是在幫自己?
不要說遲衍衡,應晚晚都詫異了,看着自己家二哥,不敢相信一向冷情的他竟然會幫遲衍衡。
“他今天一天應該還沒吃過東西。”應雋邦是按常理來推斷的,卻是推斷正確。
應晚晚愣了一下,張大嘴巴接過了應雋邦喂到她嘴裡的粥,目光卻是看着必然。她上午去過醫院,再回來時,遲衍衡注下車了。
他那時應該是剛出完全任務回來,後來她中槍,他跟着來醫院。守到現在這麼長的時間,他一定也是心急焦慮。
她心裡突然有幾分不是滋味。她不是一個心腸很硬的人,遲衍衡解釋清楚了,她也相信他跟楊蝶是真的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生氣是另一回事。遲衍衡的不信任,讓她很受傷。
他都已經決定要娶她了,他們是要在一起共度一生的人。可是他卻這樣不信任她。不相信她可以跟他並肩而立,不相信她會信任他。
信任是雙方的。她相信他,可是他呢?如果她沒有看到楊蝶,這件事情,他是不是會瞞着她一輩子?
心思混亂中,一碗粥就這樣見了底。連肩膀上的傷痛,都不能讓她的注意力專注起來。粥喝完了,一擡眸就對上了遲衍衡的臉。他已經喝完那碗粥,正站在牀邊,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看。
他的臉色不是特別好,有被應雋城打過的淤青,有一個晚上沒睡好而生出的鬍渣。還有因爲眼睛裡的紅血絲。應晚晚心頭微微觸動,就算當初在狼窩的時候,她都沒有見過遲衍衡這麼狼狽的模樣。
他總是篤定的,好像什麼事都掌握在他手中一樣。她還記得他把自己帶上火車時臉上的自信。這個男人,在她身上用盡手段,卻又這麼不相信她?
“遲衍衡,你走吧。”應晚晚很累,是真的累。她傷口還疼着,鈍鈍的痛:“我累了,想休息。”
“晚晚?”遲衍衡不想走,應晚晚卻不想看到他了,轉過臉看着應雋邦:“二哥,我累了,想休息,你讓他出去吧。”
應雋邦站在牀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從他去買粥到回來,至少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不管是什麼誤會,有半個小時都可以解釋清楚了。
既然應晚晚聽了解釋,還是做了這個決定,那麼他這個當哥哥的,就只能尊重她的意願了:“晚晚的話你聽到了,遲先生,請回吧。”
他的音量不高,但是態度很強勢。遲衍衡不想走,應雋邦往前站了一步:“遲先生,我建議你還是先走人比較好。你在這賴着沒有任何效果,只是讓晚晚更討厭你罷了。”
遲衍衡臉色灰白,看向應晚晚的方向,她閉着眼睛,似乎是要睡覺。應雋邦加了一句:“你們都是成年人了,不管是什麼事情,既然一下兩下解決不了。不如給彼此空間,讓彼此都冷靜一下吧。”
遲衍衡的脣抿成一條直線,心裡也清楚,這其實是最好的辦法。他再留下來,晚晚也不會馬上就原諒他的。
目光落在應晚晚身上,他的聲音透着幾分苦澀:“晚晚,你好好休息,我明天來看你。”
應晚晚沒有說話,也不想理會他。她聽到他轉身的聲音,開門聲,伴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她以爲自己會睡不着的,卻還是沉沉的睡着了。只是紛至踏來的夢境裡,全部都是遲衍衡。
遲衍衡的笑,遲衍衡的好,遲衍衡的溫柔,遲衍衡的聲音。最後是遲衍衡跟那個女人抱在一起,對着她舉槍的情形。
她在這樣的夢境裡倏地睜開眼睛,整個人就要坐起來,肩膀上的傷卻讓她又躺了回去。
“醒了?”熟悉的男中音,讓她的頭倏地轉了過去,內心隱隱的竟然生出幾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