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塵封已久的往事在外公的緩緩講述中綿延開啓。
當年的母親正值豆菀年華,和當時風流倜儻的江王府世子一見鍾情,愛的天昏地暗,忘卻了世間所有,一如不見,如隔三秋!
風華正茂的懷春少女,眼中只有情人英俊的臉龐,溫柔的呢喃,完全看不到外公眼中的憂思,外公的百般阻攔反而使得愛情的火焰越燒越旺!
可是,並不是所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最終都能有情人終成眷屬,成就一段感天動地的佳話,高貴的王府世子不可能娶一個平民女子,何況彼時世子爺府中已冊立世子妃,在王室眼中,卑微庸俗的商家之女就是做妾也會玷污王室高貴的門楣,而愛的純粹的母親也不可能願意去江王府做一個可有可無的妾。
最後曲終人散,繁華落盡,愛情的金碧輝煌成了荒涼黯淡的城池,熾熱的愛情之火曇花一現,從此天各一方,再不見面。
誰知,溫柔之後,不容於世的愛情竟然開花結果,有了自己,母親從來沒有怨過江王爺,她把邂逅江王爺看做她人生最美的相遇,更把自己當做上天給她的恩賜!
聽完這段久遠的往事,寧靜琬陷入長久的沉默,這段孽緣到底有完沒完?是不是上天在捉弄自己,昨天居然讓自己遇到這個所謂的生父?
寧靜琬斂去心中煩悶,擡眸看着外公孤寂的神色,笑的一臉純真明媚,“外公,您就放心吧,琬兒絕不會認那個什麼王爺的,琬兒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外公笑着嘆息,“他終歸是你生父!”
寧靜琬不以爲然,“我纔不需要他呢,我有外公就足夠了!”
外公看着寧靜琬,欲言又止,最後化作一聲嘆息,“琬兒,你要記得,平凡人自有平凡人的愛戀,千萬不要期待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走上你母親的老路!”
寧靜琬信誓旦旦的保證:“外公常說琬兒的聰明世間少有,所以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外公纔是琬兒最重要的人,琬兒絕對不會重蹈母親的覆轍!”
外公看着琬兒皎潔如月神采飛揚的臉頰,含笑頷首!
★★★
第二天,江王爺又派人送來拜帖,請見錦繡山莊的主人。
這一次,外公依然是避而不見,寧靜琬直接吩咐人將大門緊閉,將他們拒之門外,相信時間久了,自討沒趣的人最終會走的,他畢竟是個王爺,這樣顏面掃地,看他能堅持多久?
可是接下來的幾天,出乎了寧靜琬的意料,江王爺每天都鍥而不捨地上門拜見,沒有任何王爺的架子,態度誠懇謙和,寧靜琬不開門,他就等候在山莊大門之外,那些威風八面的侍衛們見尊貴的王爺居然在卑微的商人家門前接二連三地吃閉門羹,早就想砸門了,可是礙於王爺的威嚴,只得訕訕退下,心中卻忿忿不平!
第七日的時候,寧靜琬終於派人開了門,請江王爺入府上座。
寧靜琬坐在名貴的雕花紅木椅上,依舊是漫不經心的模樣,雙手抱於胸前,翹着二郎腿,晃來晃去!
江王爺進來之後,寧靜琬心不在焉,連頭都沒擡。
江王爺堂堂王爺之尊,見到只是一介平民的寧靜琬,從來都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氣勢,反而一直都帶着淡淡的慈愛和寵溺!
“靜琬!”江王爺溫聲道。
寧靜琬擡眸,正色看着他,直截了當開門見山,“前幾ri你說你是我父親?”
江王爺看寧靜琬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經知道了那些前塵往事,點點頭,“你外公呢?”
寧靜琬坐直身子,語氣冰冷,“我外公說不想見你!”
江王爺無言以對,換了他,也不會對自己有好顏色,就算他貴爲王爺又怎麼樣?
寧心顏是寧天澤唯一的女兒,有此遭遇,芳華早逝,白髮人送黑髮人,身爲父親,怎能不心痛?寧天澤只怕是盼着和他老死不相往來,最好一輩子別見面!
江王爺的沉痛落到寧靜琬的眼中,不動聲色,“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是我父親?總不能天上突然掉下了一個人,說是我父親,我就相信吧?”
江王爺看着這張似曾相識的容顏,眸光中溢滿柔和而慈愛,喃喃道:“落花凋零,秋月殘缺,滄桑瞭如花似玉顏,永留心間!”這是他和心顏分別的時候,他爲心顏做的詞!
寧靜琬微微一怔,轉瞬即逝,寧心顏,她母親的名字!
寧靜琬一笑,茫然懵懂地看着他,“什麼東西?故弄玄虛,聽不懂!”
江王爺啞然失笑,靜琬目光中的微怔早已落入他的眼中,她一定是知道的,只不過在他面前裝作不知道而已!
看着眼前燦若雲霞的靜琬,江王爺從未這樣感激過上蒼,他和心顏居然還有一個這樣的女兒留在世間,一定是上天爲他們之間的有緣無分而打動,賜了他一個女兒!
寧靜琬忽道:“你們過去的事,我沒興趣追究,你三番五次找上門來,無非就是爲了告訴我你是我父親,現在我已經知道了,那你想怎麼樣?”
寧靜琬的語氣散漫而隨意,生活中缺席了十幾年的父親,她根本就沒這概念,父親對她來說,和陌生人就沒什麼太大的分別,她唯一的親人就是外公!
江王爺一怔,見到靜琬,太過於驚喜,竟然忘了見到靜琬之後要怎麼樣?
靜琬可是寧天澤唯一的孫女,十八年前他奪走了他唯一的女兒,難道現在還要奪走他唯一的孫女嗎?
寧靜琬見江王爺半晌無語,帶着冷漠疏離的笑意,“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已經知道你就是我的父親了,你也應該適可而止了吧,不要每天大隊人馬地堵在我家門口,不知情的還以爲我們家犯什麼大事了呢,這會嚴重影響我家的聲譽,我們是商賈之家,要是人家以爲我們犯了什麼事,以後還有誰敢和我們家做生意?如果沒有什麼其他的重要事情的話,你真的可以走了!”
江王爺彷彿沒有聽懂寧靜琬的送客之意,只深深地看着這張如冬日暖陽般俏麗明媚的臉龐,暗下決心,曾經不能給心顏的東西,他要全部給靜琬,心顏唯一的女兒,讓靜琬成爲世間最幸福的女孩!
寧靜琬看他怔怔不動,嘆了一口氣,“我再說一遍,我已經知道你是我父親了,現在沒什麼別的事了吧?你怎麼還不走?”
江王爺看着靜琬,“靜琬,你隨父王回江王府好不好?父王一定好好補償你!”
寧靜琬彷彿聽見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眼神懵懂而迷茫,“補償?”
江王爺點點頭,誠摯而熱切,“是的,父王一定會給你世間最好的東西?”
寧靜琬清澈的明眸中帶着迷茫的天真,“是什麼?”
江王爺道:“父王會彌補你失去多年的父愛!”
“父愛是什麼東西?”
江王爺一怔,他不怪靜琬,他從來都不知道他還有這樣一個女兒,心顏也從來沒有派人告訴他,一場似烈火般熱烈的戀情結束之後,銷聲匿跡,此生無緣,只能相約來生。
真是想不到,上天居然還送他一個女兒!
寧靜琬不耐煩了,“如果沒有什麼其他事,就請你走遠一點,我不需要什麼補償,我什麼都有,又不是混的吃了上頓沒下頓,需要靠你接濟度日,我真的什麼都不需要,我唯一需要的就是你趕緊帶着你的王爺儀仗隊,走的越遠越好,再也不要來打擾我!”
江王爺怔在當場,寧靜琬不理他,直接轉身走人!
★★★
寧靜琬來到後山,碧空如洗,紅葉如畫,一支玉笛橫在她的脣邊,隨着修長的十指輕動,悠悠笛聲傾瀉而出。
笛聲漸漸空曠,彷彿賞天山明月,蒼茫雲海,遊長風萬里,縱橫江湖。
偶有清風拂過,橙紅的楓葉隨風落下,落在寧靜琬如削肩頭。
身後傳來腳步聲,寧靜琬知道外公來了,笛聲戛然而止。
“外公!”寧靜琬高興道。
寧天澤看着寧靜琬,“琬兒不高興了?”
寧靜琬嗔道:“哪有?”
“跟外公這兒還撒謊呢!”寧天澤愛憐地撫摸寧靜琬的頭。
寧靜琬撅起朱脣,“那個什麼江王爺真的很討厭,我都三番五次的下逐客令,他還不走,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
寧天澤看着癡嗔嬌蠻的琬兒,忍俊不禁,“他是想來要走琬兒,當然不會輕易離開!”
寧靜琬秀眉一凝,“他以爲他是誰啊?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可是永遠都不會離開外公的!”
寧天澤含笑,“琬兒,他終究是你父親,你有沒有好奇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寧靜琬搖搖頭,“我對他沒有半點興趣!”早知道,應該讓他被強盜抓了算了,都怪自己,想趁火打劫,乘機撈一把,誤打誤撞,結果惹禍上身。
寧天澤看着琬兒懊惱的神色,笑道:“這裡不遇到,也總會有其他地方遇到,琬兒不必自責!”寧天澤的聲音帶着一種久經世事的滄桑!
寧靜琬道:“外公,我討厭這個人,我以後再也不想見到這個人!”
不是他,外公也不會經歷了這些沉痛,母親未婚先孕,外公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才壓制住那些可能到來的蜚短流長,擋住人言可畏,給自己一個乾淨純澈的成長空間,沒人敢提起自己的出身,也沒人敢問自己的父親是誰,寧靜琬明白,要不是外公,現在的自己哪裡會過的和公主一樣精緻奢華?要是沒有外公,她就是那種人人唾棄見不得光的私生女!
那個什麼江王爺,就一句我是你的父親就想把自己帶走,他當這裡是什麼地方,當他自己是誰?
“外公怪過娘嗎?”寧靜琬餘怒未消,想到他,就想到母親,終於試探着問出口。
外公搖搖頭,帶着複雜卻又堅定的神色,“沒有!”
寧靜琬不信,“真的?”爲什麼外公每次提到母親的事情都是一副傷心沉痛之色,母親當年不顧一切,不顧家族的責任,不顧外公的期盼,只爲追逐飛蛾撲火的愛情,外公真的沒有怪過母親?
外公緩緩道:“琬兒,你還年輕,等以後做了父母自然就能明白爲人父母之心了!”
寧靜琬俏臉一紅,嗔道:“我纔不要嫁人呢,我要一直陪着外公!”
外公含笑看着琬兒,忽道:“琬兒,你可知道我們樓蘭靈氏的歷史?”
寧靜琬搖搖頭,“外公從來沒有和我說過!”
外公聲音緩沉:“靈氏是樓蘭最古老的家族,已經有上千年的歷史,我們這個家族,人丁稀少,卻個個天資聰慧,精通星相術和音控術,世世代代守護着樓蘭的國祚命脈!”
寧靜琬靜靜凝聽,這是外公第一次和她講述他們家族的歷史!
外公深深地看着琬兒,“琬兒遍讀天下詩書,自然知道一句詩!”
寧靜琬脫口而出,“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外公頷首道:“我們樓蘭是富庶之地,靈氏是樓蘭的王族,可惜兩百多年以前,一場刀兵之禍,輝煌的樓蘭古城就消逝地無影無蹤了!”
寧靜琬狐疑道:“那些外寇覬覦我們的富庶繁華?”
外公道:“不完全如此,還有我們靈氏的不傳之秘,星相術和音控術也吸引了無數覬覦的目光,我們靈氏繁華千年,總會有敵人,他們散佈謠言,說星相術能知過去未來,前生後世,音控術能使百鳥朝鳳,萬物呈祥!”
寧靜琬蹙眉道:“這些都是無稽之談,要是我們真的可以知道過去未來,前生後世,那樓蘭怎麼會被覆亡呢?”
外公看着慍怒的琬兒,淡淡一笑,“樓蘭覆滅的時候,外公尚未出世,也是聽你的曾外祖父他們這些先祖講的,當時的靈氏家主並非沒有預料到樓蘭的覆滅,只是…”
“只是樓蘭的君主聽不進去吧,以爲我們家族的人在危言聳聽?”寧靜琬接了上去,哪一個國家的君主喜歡聽臣子說自己的國家要遭覆亡之災?必定龍顏大怒,說靈氏的人妖言惑衆,將他們斬首示衆!
外公頷首道:“是,當時靈氏的家主無奈,自知性命難保,爲保住靈氏一條血脈,綿延這上千年的秘術,暗令幼子帶着家族中的財寶提前出逃,才躲過了一劫!”
寧靜琬恍然,原來是這樣,要不然,現在哪裡還會有自己?
外公停頓片刻,給琬兒時間去消化這段鐵血的往事。
寧靜琬沉浸在久遠的血雨腥風之中,沉吟道:“大廈將傾,一木難支,就算當時的國君採納了先祖們的建議,其實也只不過是把樓蘭的覆滅時間推後了而已,歷史洪流,非人力可爲,最終也改變不了世局!”
外公淡笑首,“是啊,世間萬物相生相剋,各有時節,皆有因果,樓蘭覆亡之後,雖然逃亡出來的樓蘭人一代接一代地做着復興樓蘭的夢,但是,夢只能是夢,而且,夢到最後,連做夢的人都等不及,消失了,現在的樓蘭,是風沙的領地,死亡的王國,滿目黃沙,一片蒼茫!”
寧靜琬看着外公的沉寂,靜默無語,久久地陷入沉思,她不會自不量力地要去復興樓蘭,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前塵往事,消散如朝霞,如甘露,不着痕跡,不必逆天而行!
“這麼說我們錦繡山莊最初的財富就是當年那位先祖從家族中秘密帶出來的?”寧靜琬問道。
寧天澤含笑道:“這是家族留給靈氏子孫的財富,靈氏只要還有一個人,就要保住我們的祖先留下來的東西!”
寧靜琬眼波流動,朝外公暈開明媚笑顏,“外公你就放心吧,有琬兒在,我們靈氏的東西一樣都不會丟失的!”
外公大笑,“琬兒真是上天賜給外公最好的禮物!”
寧靜琬將手中玉笛收好,疑惑道:“外公你剛纔說靈氏的音控術可以百鳥朝鳳,萬物呈祥,我怎麼從來沒見過,我控制一些小鳥,小貓是沒問題,可是這百鳥朝鳳到底是不是無中生有,誇大其詞?”
外公笑道:“這個外公也不知道,是聽先祖們說的,這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境界,就算是靈氏的人,也很少有人可以達到!”
寧靜琬年輕氣盛,怎肯服輸?“如果是真的話,我倒是要好好研習,總有一天將錦繡山莊所有的飛鳥都招過來給外公祝壽,祝外公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好不好?”
外公大笑,“好,琬兒這麼聰明,外公相信你一定可以練到這種境界的!”
寧靜琬想到自己自幼研習的音控術,陷入沉思,怎樣才能百鳥朝鳳?
“琬兒!”外公低低喚她,寧靜琬回過神來,燦然一笑,“外公!”
“你想去就去吧!”外公忽道。
寧靜琬驚異不已,“外公何出此言?”
“琬兒,我是你外公,怎麼不瞭解你?”外公的聲音帶着通透世事的沉穩與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