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的氣候果然瞬息萬變,山腳下,雖然依舊冷冽非常,卻無法與峰上風雪肆虐,目不能視相比。女子拍掉身上的雪花,本想讓冰魄在山腳下休息一晚再離開,誰知他們一落地,它便頭也不回的奔向了暴雪寒風越見張狂的雪峰,不一會,它墨黑的烈影已融入了蒼茫的風暴之中。
罷了,女子自嘲的輕笑,是她多慮了,它若是不能傲視風霜,又如何久居峰上!
進入內室,看到已經被安置在兩張牀上的人,她是真正頭疼起來,她不喜人多,身邊只帶了兩人,都是從風雨樓沈嘯雲那“低價強搶”來的武林人士,只是爲了保護她的安全而已,現在救了兩個人,她要怎麼照顧,其中還有一個男子?!
即使是這樣,人還是要救的,女子從衣櫃裡拿出棉緞,將小女孩抱在懷裡,小心的幫她把層層疊疊的單衣脫下來,小女孩瘦弱的身形讓女子微微的皺起眉頭,而孩子滾燙的體溫更催促着女子利落的給她穿好衣服。
爲她蓋上厚厚的棉被,女子才長舒了一口氣。
讓御楓給身邊的男子換衣,女子起身,打算離開避嫌,卻在掃過男子臉龐的那一刻呆住了,好俊的相貌!不過吸引她視線的,不只是那讓人神恍的容貌,還有他光潔的脖子,他,沒有喉結!
“等等。”
御楓解衣襟的手一頓,雖然不解,但是他還是收回手退到一旁。
女子走到牀前,仔細的盯着男子的臉看,微粗的劍眉,眼睛緊閉着,看不出眼形,傲挺的鼻樑,瑩潤豐厚的脣,刀削一般完美的臉部輪廓,組成了一副清朗俊美的容顏。女子疑惑了,是她看錯了嗎?
微微側身,擋住了御楓的視線,女子輕輕掀開他的單衣,看到了捆綁於胸的束布,一層一層,緊密而結實的纏繞着他。
果然,他是她!
拉高棉被,將他蓋好,女子從容轉身,說道:“你去準備些蔘湯。”
“是。”御楓立刻退了出去,不再看牀上的男子一眼。主子的事情,他們沒有資格管。
竹門輕輕磕上,女子將火盆端到牀前,才掀開棉被,爲他換衣,當衣物褪盡,胸前緊束着的布條顯得更加刺目。身上新舊交錯的傷痕,讓原本應該嬌媚的身體猙獰而恐怖。
女子不由動容,這,是個怎樣的女子呢?雪峰之上,只着單衣,即使是倒下,也不忘保護懷裡的女孩。還有那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傷痕,他卻全部揹負在身上。他的背後,必是有一段不能回首的故事吧!
輕嘆一聲,女子拿起乾淨的棉緞,輕柔的爲他穿上。
剛繫好前襟,商君忽然坐起身子,手反射性的掐住了女子的脖子,力道之大,女子的臉色一下變得漲紅。天,他要掐死她嗎?!
商君在恍惚間感覺到有人在脫她的衣服,練武之人,身體比她的腦子反映更快,還沒清醒,手卻已經纏上了對方的脖子。待他看清眼前女子的臉,她已經因爲喘不過氣而快暈過去了。
商君趕緊放手,只因他記起來了那雙溫和的眼。
女子撫着脖子,拼命的喘着氣,她終於知道窒息的感受了,他的手勁好大!!
雖然放了手,商君卻絲毫沒有放鬆,掃了一眼身邊的環境,這是一間寬敞的茅屋,笑兒就躺在他身邊不遠的牀上,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名貴的棉緞,還有厚厚的棉被,商君有些不自在的說道:“對不起。”
女子終於順過氣來,不介意的輕輕揮手,只是還是坐到了離他遠些的椅子上,她可不想在嘗試一次窒息的感覺。
商君掀開被子,走到妹妹的牀前,想要將她抱走的手,在看到笑兒舒服安心的睡顏時,僵在那裡。他答應爹孃好好照顧笑兒,結果就只是讓她跟着自己顛沛流離,擔驚受怕嗎?!深深的自責讓他只能半跪在牀前,動彈不得!
看着商君無助的背影,女子想了想,低聲說道:“你要走的話,我不攔你,不過你妹妹的身體怕是承受不住,大夫馬上就到,你可以聽聽他怎麼說再決定是走是留。”
原本,她是打算醒了就讓他們離開,可是看過小女孩的纖弱和那男裝掩蓋下傷痕累累的靈魂時,她有遲疑了。
商君回頭,一雙深沉的眼緊緊的盯着女子,冷冷的問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女子哭笑不得,同時也感到深深的無奈,他是受了多少傷害,讓他已經不知道什麼是信任和溫暖!?
迎着這樣一雙滿是戒備與猜疑的雙眸,女子不怒反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調侃道:“我覺得——你俊美非常,儀表堂堂,氣質不凡,所以看上你了。”輕鬆的語氣了,不難聽出淡淡的諷刺。
商君一愣的僵在那裡,想到自身處境,不禁有些自嘲,是啊,自己不過是一介女子。她能有什麼目的呢?身無分文,傷痛不絕,出了這副皮相還有一身血海深仇,他有什麼值得別人覬覦的?!真是自不量力!自不量力啊!!
本來就是想要諷刺他,但是看他自厭的樣子,女子又有些不忍心,何必和一個已經受盡磨難的女子鬥氣。
女子溫和的說道:“這裡是東隅臨風關的雪山腳下,很少有人經過這裡,茅屋是我的臨時住所,外面有兩個侍衛。你若喜歡,就在這好好養傷,若不喜歡,儘可離去。”她能做的,也唯有這些了。
這裡已是臨風關了?這是不是說明,他們暫時安全了?!
她,是東隅人嗎?看着這個始終溫和淺笑的女子,商君心裡升起一股愧疚,她在雪山上將他們救下,他沒有一句感謝,還掐傷了她的脖子,抱拳於胸,商君鄭重的說道:“謝謝。救命之恩,商君定竭力相還!!”
她叫商君?很好聽的名字,女子正想回答她不需要什麼報答,御楓低沉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主子,大夫來了。”
商君立刻拿起牀上的外衣,套在身上。看她整理好了,女子才輕聲說道:“進來吧。”
竹門開走,進來一個六旬老者,看到女子,連忙拱手行禮道:“見過小姐。”
女子回以一笑,說道:“快看看這孩子怎麼了?”
老者認真的爲商笑診脈,商君卻將視線放在了這白衣女子身上,她是誰呢?雖然身處茅屋,用的卻都是精細之物,這醫者,對她恭敬有加,還有院外所謂的侍衛,武功統統不弱,對她言必稱主子,還有她清雅如風的氣韻,絕不是平常人家能有的,她,是誰?他是不是不應該留在這裡。
商君還在思索着,老者已起身,走到女子面前,老者擔憂的說道:“小姑娘鬱結於胸,未能好好紓解,後來又感染風寒,陰寒之氣傷及心肺,故寒邪外束,陽不得越,鬱而爲熱。”
聽他這麼說,商君急道:“如何救治?”
老者這是才發現還有一人,看了他一眼,立刻被商君的好相貌驚到,好一會兒,纔回神來,一邊輕撫鬍子掩飾自己的失態,一邊回道:“老夫待會開些方子,先給她退熱驅寒,只是小姑娘體弱,怕是要完全康復,還需用心調養,多多休息。”
商君心疼的握着妹妹灼熱的手,他,沒有想到爲父雪恨的辦法,就連笑兒他也沒有照顧好!深深的自責讓他原本就傷得不輕的身體承受不住,一抹嫣紅自他脣角滴落在雪白的棉被上,讓人看的心驚。
想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女子對着老者輕聲說道:“您給他也看看吧。”只怕他比那小女孩傷得更重!
豈料,未等老者答應,商君頭也不回,只冷冷的說道:“我不需要。”
女子看着那刺蝟一樣的人,心裡升起一陣無奈。向老者微微行禮,女子禮貌的說道:“多謝大夫,您去準備藥吧。”
“是,老夫告退了。”好暴躁的脾氣,可惜了那好相貌了。
“有勞。”
女子送老者出門時,遇上了端着蔘湯的御楓,女子接過湯碗,笑道:“給我吧,你也早點休息。”
御楓只是輕輕抱拳,這次他沒有聽從主子的命令,依舊盡職的守在竹屋前。
女子無奈的搖搖頭,對着不動如山的男子毫無辦法,他們聽她所有的命令,休息除外!
進入室內,裡面還有一個同樣倔強的女子!
“大夫已經說了,好好調養,你妹妹不會有事的。這是蔘湯,你喝一些,對你的傷應該有用。”女子已不願在勸,因爲勸了也是無用。將蔘湯放在矮桌上,女子悄聲退了出去。
就在女子跨出房門的那一刻,身後傳來商君低淺的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回頭,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回道:“慕容舒清。”說完輕輕的爲他掩上了房門。
慕容舒清————
商君喃喃的重複着這個名字,他終於見識了,原來人可以笑得如此淡然、溫暖。
這個叫慕容舒清的女子,就有着這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