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瑜哇的哭了出來,藏在何寧的身後。何寧蹙眉,冷言笑道:“原本就聽說鄭司令疼夫人,現在一看,果然如此。官手裡有槍,民鬥不過官,所以你們就越發的看不起我們這些百姓了是麼?難道各位進門的時候兩隻眼睛都瞧不見,大門上頭掛着商宅兩個大字麼!”
那女人嫵媚一笑,對何寧的話全不在意。“摘下來扔掉就好了啊。司令,我就喜歡這個地方。”
鄭司令的夫人,那一口蘇州軟儂的發音讓她的整個身體都酥麻麻的。何寧以爲蘇禾柳就已經是媚到骨子頭的人了,而這人,卻是媚到了極致。
鄭司令淡淡的看着何寧,用眼神示意自己身邊的副官。那副官輕點頭,正要帶人出去把商家的門匾給摘了,就聽一聲冷喝。
“誰敢!”
衆人回頭,蘇禾柳冷着臉的站在那,一雙眼睛恨毒了鄭司令懷中的女人。
“禾柳?”
鄭司令喃喃低語,手不自覺的就放開了懷中的夫人,目光緊鎖蘇禾柳。
蘇禾柳瞧見鄭司令放開了那女人,像是很滿意似的,眼裡頭的惡毒換上嘲諷。“狗改不了吃屎,這話真是說對了。一個愛搶別人東西的人,到了哪裡,都是一樣。從上海把我逼到青州,現在還想要搶我的宅子?”
“你的宅子?”
鄭司令無視自己夫人瞬間變得蒼白柔弱的臉孔,繼續死盯着蘇禾柳。捏緊了雙拳,壓低了嗓音。
“你怎麼在青州?這裡不是商家麼,怎麼是你的宅子?”
蘇禾柳勾着淡笑,纔剛剛睡醒的她還帶着一點兒慵懶,用手背攔着打了個哈欠,這才走到了何寧的身邊。
“我是商家的姨太太,我爲什麼不能在青州,這裡爲什麼不能是我的宅子?”
何寧微愣,面上卻毫無波動,只是靜靜的在旁邊瞧着兩邊的人。
“你竟然能放低身段,做別人的姨太太?”鄭司令的聲音少了氣勢,竟然多了些悲痛的沙啞。
蘇禾柳又嬌笑了兩聲。“鄭司令這話說的真有意思,難道我不做別人的姨太太,我還能成爲別人家的正門夫人?蘇禾柳這輩子是沒了福分,做個姨太太也挺好。”
何寧明顯的看見鄭司令的身子搖了搖,晃了晃,臉色一瞬間就變得有些難看起來。他的夫人上前去扶穩了他,冷着臉的瞪着蘇禾柳。
“是你自己做的混賬事,還整天的賴着別人做什麼?蘇禾柳,你怎麼總是陰魂不散!”
“我陰魂不散?上海我呆不下去,難道在青州也不可以麼?是你們自己要來的青州,幹我什麼事。而且,秦玉梳,你真的以爲你身邊的男人,是個傻子麼?”
鄭司令的夫人,蘇禾柳口中的秦玉梳全身變得僵硬起來,擔憂的望着身邊的男人,而那男人,卻只是看着蘇禾柳。
她垂下了眉眼,掩去裡頭的落寞失望。有蘇禾柳的地方,哪裡還會有她秦玉梳的地位了?
她一直都知道,身邊的男人根本就不只是一個舞刀弄槍上戰場的莽夫,他不去說那些事情,她就真的以爲他不在意。
傻了那麼多年的人,只有她一個。
“想要住在這裡也不是不可以,你求我,我高興了,還能租給你兩個院子,暫時落落腳。”蘇禾柳繼續冷笑,兩道冰刀子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秦玉梳。
“既然這是你的宅子,那我們就換一處。”
說完這話,鄭司令自己就先走了出去,秦玉梳望了蘇禾柳一眼,這才轉身追了上去。原本一前院的人,現在空空蕩蕩,又只剩下了何寧幾個人。
青竹和冬香跟上去關上了商家大門,把商瑜帶下去哄了。何寧伸手拉了拉僵直着背還站在原地的蘇禾柳,這才驚覺,她全身都是冰冷。
“他走了?”
“走了。”何寧小心的觀察着她的臉色,她雖然沒說話,可是何寧聽見了她心裡在哭。
蘇禾柳苦笑兩聲,對何寧擺了擺手。“讓你看了笑話。”
剛說完這句,蘇禾柳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天都快要黑了。蘇禾柳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是問禾笙回來了沒有。何寧給她拿來剛剛纔煮好的清粥,遞給了她。
“在陪着商瑜玩呢。”
她有些緊張的抓着何寧的手腕問:“禾笙沒有生氣,沒有發火,有沒有跑出去過?”
見何寧搖了頭,一臉的肯定,她這才放下了心。“禾笙,長大了啊。”
何寧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喝着粥,感激衝她一笑。
“謝謝你,保住了商家。”
蘇禾柳瞧不得她見外的樣子,狠瞪一眼。“她要是住着,那我住哪?我這是爲了我自己!”
罷了之後,蘇禾柳放下了纔剛吃了小半碗的粥,看着何寧,強裝着笑意。
“其實你心裡一直都好奇,我跟他們的關係是不是?”
這一回的何寧沒有推脫,直接就點了頭。她抿着脣的笑了會,纔看着何寧說:“終於見你乾脆了一回。”
何寧回笑,安靜的等着她說。
“我跟他,相識在五年前,跟你嫁給商澤修是一樣的年紀……”
秦玉梳有個孿生的姐姐,跟蘇禾柳是最好的朋友。而當時,蘇禾柳是鄭司令看中的女人,可是巧的是,秦玉梳的孿生姐姐玉歌,喜歡上了鄭司令。
一潭感情泥水裡的混亂賬。
鄭司令叫鄭嶸,年紀大蘇禾柳許多,蘇禾柳第一次見他,竟然還鬧了笑話的叫他伯伯,他怒目而視,問她:“我長得老?”
在兩人相識期間,秦家姐妹因爲她認識了鄭嶸,秦玉歌喜歡鄭嶸,蘇禾柳是知道的。而秦玉梳仰慕他的事情,卻是她後來才知道的事情。
她差一點就成了鄭嶸的未婚妻,差一點就能成爲他的夫人。而最後,他的未婚妻卻成了玉歌,蘇禾柳最好的朋友。
蘇禾柳難過,痛心,可因爲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又只能強裝笑意假意祝福。她不再見鄭嶸,關門閉客,整日在家裡聽着姨太太和她所生女兒的冷嘲熱諷。
在她開始習慣的時候,玉歌死了。
聽說玉歌是在跟秦玉梳爭吵的時候,兩個人從院子裡頭單獨的閣樓樓梯上滾落下來的時候,腦袋砸到地上的鵝卵石,腦袋受了傷,沒了命的。
秦玉梳哭得死去活來,說是因爲鄭嶸不願意娶玉歌,玉歌想不開,她拉不住……
鄭嶸在玉歌出殯那天,受了指令要離開上海,走之前,他來見了蘇禾柳。蘇禾柳的冷漠怨恨惹怒了他,那一晚,他強要了蘇禾柳。
兩個月後他重新回到了上海,當時的蘇禾柳,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她把消息告訴了鄭嶸,而鄭嶸卻不相信。
因爲當時的她身邊還有些追求者,她在他離開之後,家裡曾經給她介紹了不錯的男人,儘管沒有緣分,他們卻像朋友一般相待。
可是他不信。
他張口就對她開始致命的諷刺,他甚至說,要不是因爲蘇禾柳,玉歌現在一定是自己的夫人,而不是因爲記掛着兩人之間的友情而覺得對不起她,這纔有意尋死。
蘇禾柳是個清高的人,她由不得別人侮辱自己。她跑到了醫院,流掉了屬於他的孩子。
出院之後的第一天,她走到被秦玉梳挽住胳膊的鄭嶸前,笑得放肆。
她說,鄭嶸,我詛咒你這一輩子都沒有兒孫的福分。
那一天,她知道了秦玉梳也一直喜歡着鄭嶸,她知道了玉歌的死因,她也說出了這輩子說過最重的話。
蘇家是名門大戶,後宅勾心鬥角,她母親早死,她就成爲了家裡最不懂事丟人的反逆者。她被趕出了蘇家的大門,跟着她一起的,還有禾笙。
“你瞧,這麼些年來,他真的沒有一個孩子。不是我當初說的話太毒,而是他真的不配有兒孫福。”
“這些事情,禾笙都知道?”
蘇禾柳像是說的餓了,又擡起了那碗已經涼透了的清粥吃了起來。何寧要給她重新換一碗,她卻說不用。
“那是我親弟弟,蘇家沒了依靠,一直都跟着我,他能有什麼不知道。”
何寧沉默了片刻,又擡眼望着她。
“你不是澤修的姨太太麼,現在我們就是親人。”
蘇禾柳一臉嫌棄。“拉倒!商澤修我可惹不起,再說,我是能給人家做姨太太的人麼?”
她莞爾笑笑,想起了肖孟九,試探的問着:“禾柳,你真的不考慮肖孟九麼?”
蘇禾柳挑起那雙杏眼,看傻子一般的望着她。“肖孟九心裡頭的人是你!你想要我睡在她的身邊,還要忍受着他心裡想着你?”
“時間能磨光一切棱角。”
“那你對商澤修呢?”
她又沉默了起來,久久不語。蘇禾柳咬着脣角,又恨自己說錯了話。心裡頭兩個聲音在叫囂着,一個是肖孟九知道商澤修下落卻不肯告訴她的消息,一個是肖孟九對何寧那股子被她看在眼裡的癡戀。
相比起商澤修曾經對何寧做下的那些混賬事,她更加願意看見何寧成爲肖孟九的女人。只是心裡愧疚,她已經失去了一個知己,不想再丟掉第二個……
“寧兒,我有商大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