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堯囑咐許姓父老,隨時留意許由行止,傳信給朝廷。告別之後,君臣朔流而上,向箕山進發。走過平原,漸漸進入山區。山路崎嶇,水流湍急,荊棘蓯生,三人只好下馬披荊斬棘,時有毒蛇巨蠍跳出來襲擊,行進緩慢而又十分危險。仰望前程,但見山巒疊嶂,雲霧茫茫,不知箕山竟在何處,連一個過路行人都難得見到。紀昌擔心帝堯的身體,提議說:“不如讓師弟陪陛下暫回帝都,由紀昌先去找到許由的所在,與他約定見面日期地點,您再去不遲。如此行走,陛下太辛苦了。”
“不可。”帝堯斷然拒絕,“這比行軍打仗辛苦嗎?行軍打仗,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知難而進,不過是爲了開疆拓土;如今聘迎治國賢才,要比攻城掠地重要百倍,付出這點辛苦算什麼!”
君臣翻山越嶺,風餐露宿,沿着蜿蜒跌宕的流水攀緣,走過九山十八峰,五湖三十六道彎,在當地獵人的指引下,終於來到箕山之陽。進得山來,但見山色空靈,氣光氤氳;身旁松濤陣陣,翠竹蕭蕭,百鳥諧唱,紅葉如花。帝堯讚道:“沐浴此山之風,頓感神清氣爽,目明耳靈,真乃修行之福地也!”
他們邊走邊看,時見風鳥從頭頂飛過,麋鹿、獼猴一路隨行,卻沒有發現隱者蹤跡。山頂光禿禿的像個饅頭,走在上面,如漫步太空,有飄飄欲仙之感。山的背面是懸崖絕壁。一株銀杏從山澗拔地而起,直摸上來,與山頂比肩。樹冠之大,可謂一株成林。透過茂密的枝葉,有一鳥巢隱約可見,其大無比。絕壁裂隙間有松枝伸出,與銀杏樹枝椏交錯,接爲連理,竟像是一條通往鳥巢的天然棧橋。
帝堯仔細觀察後,說:“鳥巢如此之大,不知什麼鳥可以居之,裡面定有希奇,你們等着,待我過去瞧瞧。”
“陛下,危險!”紀昌、鴻鈞着急地喊叫。
“沒事兒的,斷崖走險是我年輕時的絕技。”帝堯說,“你們站開點!”
帝堯一隻腳剛剛踏上懸空的松枝,對面大樹枝葉間忽然伸出一個碩大的蟒蛇頭顱,綠色的眼睛猶如兩盞燈籠,長長的蛇信子送到面前,幾乎舔到帝堯的臉。帝堯吃那一驚,一躍後退三丈。耳邊弓聲連響,紀昌和鴻鈞幾乎同時射出兩支箭,一左一右直取蟒蛇雙目。
“不要傷害它!”帝堯着急地命令。
一頂斗笠飛來,恰恰地飄至蟒蛇頭前,把飛箭兜頭截住,又瞬間逝去。蟒蛇也把頭顱縮了回去。
“好個飛空取物!”帝堯叫出聲來。他想,這一招與單卷的手法相似,應是時下最高超的攔截防禦手段了。
帝堯四處觀望,沒有發現異常,只有一頭水牛沿着山樑慢騰騰地走來,帝堯示意安靜,不要驚動它。
水牛爬上山頭,一頂斗笠扣在牛背上。斗笠下鼾聲如雷,原來有人倒臥在牛背上睡大覺。這頂斗笠和剛纔作爲飛行兵器的那隻酷似,打鼾者可能就是那位神秘的投擲高手。
水牛停下來,“哞哞”連
叫兩聲。鼾聲戛然而止。斗笠掀開,一位乾瘦的老者跳下地來,從牛角上取下一串無花果,說:“回老地方吃草去吧!”然後旁若無人地徑直走向絕壁,欲赴鳥巢。
“老人家,放勳給您問安!”帝堯連忙跨步上前,躬身問候。
“什麼?防汛?…洪災不在這兒,你來防什麼汛?”老人顯然是聽錯了,牛頭不對馬嘴地反問。
帝堯沒有在意、也不解釋,接着問道:“您老怎麼稱呼?”
“你說我迷糊?迷糊就迷糊,迷迷糊糊纔好混日子哩!”老者真的是耳背,話語交流有些困難。
鴻鈞耐不住性子,接話大聲說:“皇上沒有說你迷糊,他問你叫啥!”
“我叫啥,我叫喚啥啦?後生娃對老人說話要尊重些。”老者這次聽清楚了,但意思領會錯了,生氣地教訓說,“對驢對狗才說叫喚,對人怎能說叫喚哩?以後要跟你的師父好好學學。”
帝堯想,這位老者不是真的耳背就是故意打岔,再問下去也沒有什麼結果,於是直截了當地問:“您見到許由嗎?言午許,田字上面出頭那個由。”帝堯一邊說,一邊揮劍在青石板上寫下“許由”兩個大字。
“你們是找許由哇,怎麼不早說?”老人的耳朵好像靈光了,痛快地說,“他就住在這裡,昨晚兒還和他在一起。”老人指一指鳥巢。
“勞駕您進去告訴許由一聲好嗎,就說故人來訪。”帝堯喜出望外,沒想到踏破鐵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不行,他今天一大早就搬走了。”看着客人失望的樣子,老者又解釋說,“許由夏天在我的樹巢借宿乘涼,如今天氣涼了,回到他的洞穴裡去了。”
“他的洞穴在哪裡?”帝堯又露出希望的目光,着急地問。
“呶,就在下面。”老者走到懸崖邊,指着無底深谷說,“絕壁半腰有個巖洞,就是許由棲身的地方。”老人揮一下手算是告別,然後一步三跳地跨越山澗,隱沒在大樹枝葉間。
從巖縫裡長出一根拇指粗細的老藤,一直垂下霧靄茫茫的深淵。巖壁上呈現兩行交互下行的淺窩,顯然是人類攀上攀下留下的踏痕。帝堯沉吟良久,說:“能下去看看最好,不知這根老藤結實不結實。”
“讓我試試。”紀昌和鴻鈞異口同聲地說。
“不行!”帝堯說,“你倆太重,輕身功夫不如我,我下去看看。”
君臣三人爭執不下,帝堯擺出天子的身份說:“今天我的話怎麼不算數了?你們知道抗旨不尊是什麼罪嗎?”
“死罪。”紀昌悲壯地說,“抗旨也是死,陛下身遭不測我們也是死,反正是個死,陛下若下探一步,臣紀昌就跳崖而死!”
“對,臣鴻鈞也隨師兄一塊兒跳下去!”鴻鈞死拽住帝堯說,“反正回去也沒法交代。”
這倆年輕人一向說到做到,帝堯實在不願拿他們的生命做賭注,於是嘆口氣說:“求賢要心誠,許由
是位道德君子,大賢之才,如果我不親自當面相邀,他怎肯出山?你們固執如此,說不定就失去這唯一的機會了。”
紀昌說:“巖洞也許離地面較近,我們下去再想想辦法不行嗎?”
“好吧,那就到下面碰碰運氣吧!”帝堯無奈地說。
三人繞道來到斷崖下。還是那條老藤,從雲霧繚繞的上空貼着山體垂到地面。鴻鈞用力拽一拽,只聽得“咔嚓咔嚓”一連聲的響。
“不要扯斷了。”帝堯說,“我們就地安營紮寨,不信他永遠不出洞。”
三人決定守株待兔,於是撂下行裝,來到溪邊洗塵,白馬自去飲水吃草。
一陣歌聲傳來,由遠及近。歌詞曰:日出又日落兮,月虧又月圓,光陰匆匆過兮,干支不記年。
清風應無意兮,白雲且賦閒,此身如溪水兮,動靜皆自然。…
此時帝堯正在洗頭,側耳細聽,大喜道:“是他,是許由的聲音!”說罷光着一雙腳板、用手握着頭髮,趔趔趄趄地朝着歌聲迎去。紀昌快步上前攙扶,鴻鈞揀起帝堯的鞋子在後緊追。三人的反常舉動打破了山澗的寧靜,引起一羣猴子的騷動,驚飛了幾對正在談情說愛的鴛鴦。
對面的歌者正是許由。他見慌慌張張地跑來三個人,不知前面發生了什麼情況,於是停下來觀望,歌聲也戛然而止。帝堯這時也發現了自己的失態,立即原地立定,用手捋一捋頭髮上的水,盤在頭頂;又接過鴻鈞遞過來的鞋子,麻利地蹬在腳上,然後整整衣杉,大步迎上許由,抱拳說:“先生別來無恙乎?放勳特來拜訪。”
“帝堯?當今天子?”許由驚詫地說,“您日理萬機,到這深山野林裡幹什麼來了?”
“聽單卷先生說您在這裡隱居,我想來討教修仙之道呀!”帝堯靈機一動,說了句玩笑話,沒有馬上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因爲單卷曾經提醒他,見了許由不要說封官的事。
“您也想隱居修行?這可不適合您。”許由說,“客從遠方來,按照俗世間的習慣,我總得爲你們接接風啊!走,咱們吃頓便宴吧。”
一棵樹上掛着一些粗竹筒,許由取下一支,嘩啦啦把裡面的東西倒在地上,原來是晾乾的山核桃。
“山裡無長物,只有這些乾鮮果品,就將就着用點吧,這也是我賴以充飢的日常主食。”許由邊說邊拉帝堯席地而坐,咔吧咔吧地把核桃捏破,輪流遞給客人。
一隻猴王湊上來,吱吱地叫了兩聲。許由扔給它一顆核桃,說:“猴哥,來客了,叫弟兄們來幫幫忙。”猴王一蹦三跳地跑走了。
“看來先生真的是不食人間煙火了。”帝堯讚歎說。
“其實,人的身體需求並不多,只是慾壑難填罷了。”許由說,“人無盡的慾望膨脹起來,總有一天大地就會不堪負重了。”
“夏秋有野果可以充飢,冬天吃什麼?如核桃之類的,您也不會儲存很多吧?”帝堯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