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一百年前關於這夙城繁家一位家主的軼事。”荊平天雙手攏在袖中,垂在身側,靠近牆內側的陰影而站,對身旁的殷鴻初說。
“不知道,”殷鴻初聲音冷淡,毫不關心,“也不想知道。”
荊平天一笑,並沒有將她的話當做可以聽從的命令:“說的便是在繁家家族史上臭名昭著的那位家主。”
殷鴻初神色木然,慢慢地低下了頭,看着自己手裡被緊緊攥住的東西。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在手指間,指節泛了些白色,被嬌養保養得很好的青蔥玉指不見任何瑕疵,連青筋都沒有。
荊平天伸出手輕輕按在殷鴻初指尖,沒有溫度的手指冷徹如冰:“公主殿下,不必如此。若是您不願意,在下不強迫。”
不知道是因爲感到寒冷還是因爲別的原因,殷鴻初的手微微發起抖來,愈來愈厲害。
她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不將多年的修養丟掉:“這隻鐲子……真的可以讓我看到他的內心嗎?”
“這便是我想給您說的,那位繁家家主的故事。”荊平天低笑,“您願意聽聽麼?話不多,事不長,畢竟,那是一個……一個只有罵名的人。”
殷鴻初用了很大的力氣,才點點頭。
她的臉上看得出倦意。出來太久了,都沒有能夠好好的休息,又接連在荊平天這裡遭受驚嚇。她之前被保護得太好,被父親護着,被兄長寵着,被全天下的人高高捧起,瞻仰着、愛慕着,怎麼會受過這種苦?
“說的是這位家主,狼子野心。繁家的合作伙伴,度家,在之前繁家危亡之秋慷慨相助,而繁家家主在緩過氣來後,不但不心懷感激,反而反咬度家一口。”
荊平天的音線略低,平靜地敘述着那些過往的事:“繁家家主決意吞併度家,於是對度家公子下手,設百日之局……”
“百日局……”殷鴻初擡起頭,愣愣地看着荊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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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華年站起身,拿起他放在桌上的傘。胡溪林之前還沒有留意到,這會兒因眼見奇景,將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度華年身上,便緊緊盯着他的動作。
如果沒有記錯,這傘中,是一柄刀。
這種傘柄爲兵器,刀或者劍的鍛造方式,是許久之前繁家的設計方式,然而這世上,也只有度家人才能打造出來,與傘面最能契合的傘柄。
度華年手中握着傘柄,刀鋒出鞘半尺,展現防備的姿態。胡溪林瞠目結舌,問道:“大、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景象,常理中萬物各按其規律生長衰敗,但這一幕從春回冬季、時間逆轉就發生在眼前,除了震驚,也沒有別的想法了。
“不知你有沒有聽過百日局?”度華年將刀收了回去,轉頭問胡溪林。
胡溪林有些僵硬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曾聽過。
“《錦歌晨昏》這部描繪地界那位神的卷軸,記載了‘百日局’最初的來源——‘神思其親,願以時歸,水可倒流、山海逆轉,回見所思。然光陰不過百日,處之局中,局中人爲夢中人,夢中人爲所愛……’”度華年輕聲道,“那位神思念自己最愛的人,想讓海河倒流、山川置換,換光陰重來,可是時間倒流不過一百日,所以後來稱此‘百日局’。”
“神沒有能夠尋回自己心愛的人,但在這百日中,他見到了最想見到的人,沉醉大夢不願醒。”度華年道,“真真是局中夢中,夢中所愛於局中所見。”
胡溪林“啊”地驚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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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百日局,後來也被地界的其他一些神學習,並且教給了自己熟知的人類。”荊平天說,“雖說神將這詭譎之局傳到人間,但也不是任何人可以用的。”
“你如果不會,怎麼會對我說出這些話?”殷鴻初冷笑一下。
荊平天並不在意殷鴻初帶着嘲諷的語氣,轉身在她面前單膝跪下,只是一笑,伸出了雙手。
殷鴻初慢慢地將手中緊緊攥住的東西現了出來,並沒有急着給他。
“我真的,能夠看到麼?”
她像是在質問荊平天,又像是在問自己。手中拿着的那隻鐲子還是被舉了起來,被她舉起放在眼前,仔細地觀察着,彷彿要透過這鐲子,看到些什麼東西。
“只要有一件曾經屬於那個人的東西,便可設下百日局。我們身處局中,只要那人入了局,您想看到的,自然都會看得到。”荊平天輕笑着。
殷鴻初愣了一下,掩着脣笑着,笑音苦澀。她將鐲子放在荊平天手中,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精緻樸素的鐲子一眼。
“我只是忽然想起來啦……”她笑着笑着,眼中有晶瑩的淚珠滑落,“我知道爲什麼城丞會把這隻鐲子給我了。”
“這是……幾年前,他送她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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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局其實也是一個人內心最真實的反映,因爲最應該出現在心中的人,正是出現在局中的人。如果有人被設下此局,他人入此局,就會看到他的內心之人事。”
“……窺探人心?”
“是的。”度華年點頭,“局出現之處,可能會籠罩一片範圍很大的地方。這一片地方中由於鬼神之力,會出現時間倒流的假象。你不必擔心,這眼前的一切只是幻想,只要找到施局之人,或者是鎮局之物,就可以走出去。”
“度大人瞭解得很清楚。”胡溪林看着他慢慢往前行的背影,遲疑道,“之前在下就有一個猜測……”
“度家人的身份麼?”度華年大致猜到了他在想什麼,“度家已經沒落許久了,現在有什麼人、是什麼情況,我也不清楚。”
“我在想……您與百年前度家……”胡溪林面露猶豫,彷彿有什麼想不通的地方,“我查閱過夙城史書,名家錄上關於度家百年前的記載,那個名字,是‘度連意’。”
度連意啊……
那是很久之前的名字了吧。可是他記得很清楚,無法忘記。
“度連意,是我的大哥。”他想着這個名字,想起了許多過去的事情,“可惜他,早早夭折。我曾經有一段時間,以他的身份活着。”
這時候,蘇瓊的房間門開了。
風雪在門外盤旋呼嘯而起,飛灑的細雪幾乎將站在門口那道纖細的身影覆沒,叫人無法看清。
胡溪林忍不住去仔細觀望,那出來的人到底是誰。等到風雪消散,身影漸漸浮現,胡溪林卻愣住了——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