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春末,美景已逝,落花流水,都只是文人墨客夢裡一景,反反覆覆的零落飄散,終於在京城殘餘的旖旎風光中,寫進了話本冊子中。
純英公主年方十五,聖上有旨,與位於極北之地的夙城城主結爲姻緣。
少女繁勻青爲解救父母,走進繁華京城。
是年,度華年完成了多年前的那個承諾,重新回到夙城,只爲另一個諾言。
他輾轉多年,再次回到這裡,突然發現天空飄起了熟悉的雨絲。撐傘入雨幕,淅淅瀝瀝,穿過時間與記憶的聲音,令人沉醉。
半月前
如果不是真的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繁勻青也不會想到要去京城。
“表面上有紅色斑點的蘑菇……這能吃嗎?”
繁勻青面前堆着才從樹下摘來的蘑菇,正在一個一個的翻看。
她覺得自己有些倒黴,出一趟遠門又沒有錢,好不容易湊了一點盤纏,卻沒想到在路邊茶攤歇息的時候,被人順走了。
這裡不知道離京城還有多遠,然而她已經快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本來還想去向人討要一些飯食,可這一天的路程全是在荒無人煙的野外度過。
於是只能找找野外有什麼可以吃。她本來想着要是能抓到一隻兔子什麼的就好了,可惜抓不到,這個時候她看到了樹下茂盛生長的蘑菇。
繁勻青從小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但繁家是一個很大的家族,住在一起,他們只是其中的一個分支,最不惹人注目的一小支。雖然家裡一直不怎麼富裕,但從小父母就很寵愛她,幾乎從來不讓她做重活,以至於繁勻青就像一位貴族小姐般,沒有什麼野外生存的經驗。
她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吃這個蘑菇,這時候從北邊不遠處的一小片樹林中,傳來稀稀疏疏的腳步聲。
繁勻青心裡一驚,聽着腳步聲有些沉重,難道說是什麼猛獸?
她壓根沒想過這荒外可能會有除了她以外的人,於是當機立斷,從地上撿了一塊防身用的石頭,然後蹭蹭地爬上樹。
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它的主人就現了身。繁勻青趴在一根粗壯的枝頭上,撥開層層密密的樹葉,正好看到一個身着白衣的男人拎着一柄白色的傘走出了樹林。
從她這個角度只能看到男人俊美的臉側輪廓。只可惜繁勻青向來都不是一個會欣賞優雅與美的人,再好看的男人其實在她眼裡看來,都和地下那一堆蘑菇沒什麼區別。
不過……繁勻青吸了吸鼻子,彷彿聞到了一陣陣香氣從下面飄上來,在她的周圍打轉。
仔細一看,男人手裡好像拿着兩個煎餅果子,正在一邊走一邊吃,香氣正是從那裡飄來的。
繁勻青一邊掂量着手裡的石頭,望着男人手裡的煎餅果子,移不開眼睛了。
男人連哼都沒哼一聲,直接倒在了地上。
繁勻青跳下大樹,一腳將沾了血的石頭踢到一旁,也沒管頭上破了一個洞的男人是死是活,將他還捏在手裡的煎餅果子扯了出來。
她迫不及待地低下頭咬了一大口,終於感覺自己有了點生氣。
“謝了啊哥們!”繁勻青拿着煎餅果子美滋滋地啃着,還沒忘記給那個倒黴的人道一聲謝。
好心的哥們毫無反應,繁勻青開心地從他身邊踏過,繼續往京城的方向走。
或許穿過那片樹林,就可以看到京城了吧?
繁勻青專心致志地啃着煎餅果子,朝男人出來的那個樹林走去。
她沒有發現,樹林有幾雙眼睛,掩藏在枝葉中,不聲不響地注視着她。
繁勻青走進樹林的時候,手中的煎餅果子剛吃完。
這時候,樹林中突然傳來幾聲交錯的嚎叫,繁勻青心裡一驚,擡頭正看見周圍兩三個黑影朝她撲來。
那些黑影來得又快又突然,繁勻青根本來不及反應,甚至連防身的姿勢都沒有做出——它們就已經衝到了她面前,用白森森的獠牙指着自己的獵物,一股腐爛的惡臭氣息迎面撲來。
繁勻青被嚇得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白色的身影堪堪從黑影的縫隙中擠了進來,將繁勻青抱起,在原地飛旋一圈躲開黑影的襲擊,那些森冷的光正好從白色的衣角擦過,空氣中響起錦帛撕裂的聲音。
繁勻青擡起頭,正好看見一張頗有些熟悉的臉,只不過這張俊美的臉有一半都被鮮血覆蓋,看上去有些可怖。
叼着一塊白色衣角的黑影向前翻滾了一圈,在泥土地上穩住身形。它意識到突生變故,於是長長地嚎叫了一聲。
這聲音像是一道指令,周圍的黑影此起彼伏嚎叫起來。繁勻青聽見男人在她頭上輕笑一聲,然後眼睜睜地看着他從口中噴了什麼東西出去。
那東西帶着一道暗色的光,在空中劃過的弧度,恰好貼着幾個黑影飛了一圈。
男人一手環抱着繁勻青,一手將傘橫過,刺進趴在他們面前發出信號的黑影的身體,下手又快又狠,絲毫沒有猶豫。
他如同拔刀一般利落抽傘,幾乎同一時間,周圍準備撲上來的黑影、面前準備攻襲的黑影,全部都倒了下去,撲在地上的落葉堆中發出沉悶之聲。
整個過程快得令人無法反應過來,只是一個呼吸間男人就解決掉了五六個黑影。
繁勻青在男人飛轉之時就下意識抓住了他領口的衣服,男人將她穩穩妥妥地放在地上時,也沒有鬆手。
因爲她完全被男人的身手震驚了。
一滴血沿着他弧線優美的下巴,緩緩滑落,打在繁勻青的臉上。
她睜着眼盯着他,一動不動,彷彿被他深深吸引住,在極致的迷醉中,受到了蠱惑一般忍不住伸出手,朝他的臉伸去。
“阿牙啊,你會做傘麼……”
“傘?”
“嗯,做一把傘,我倆一塊在傘下,躲避一方天雨。”
眼睛突然模糊了起來,這般不知名的悲傷涌上,卻又熟悉得彷彿親身經歷過。
她鬆開緊緊抓住的男人的衣服,不由自主地摸到自己的胸口,那裡彷彿缺少了什麼,變得空蕩蕩的,又彷彿是忘記了什麼。
男人沒有躲開繁勻青朝他臉伸過來的手,而是半閉上了眼睛。正當她的手要碰到男人,這時候林間一道暗色的光劃過,有什麼東西朝兩人飛了過來。
男人擡眼略微皺眉,用手指接住朝他們飛來的東西,然後放入口中。
他的臉色十分鎮靜自如,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繁勻青恍恍惚惚地看着男人的動作,眨了眨眼,其實這個時候她還是有些懵懵的。
男人看着她呆呆的模樣,不知道爲什麼有些無奈,嘆了一口氣,伸手擦去落在她臉上的那滴血。
“真是……變得一點也不像了啊。”
繁勻青回過神來,驚慌失措中想要推開男人,但是沒有推動,反而讓自己連連後退了兩步。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纔差點做了什麼,男人像是有着蠱惑人心的力量一般,讓她差點沒有控制住自己。
“啊……我……”繁勻青側過染上紅暈的臉,不敢擡頭看男人,這個時候連話都有些無法清楚表達。
男人似乎也從某種迷惑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正了正色,臉上掛着有些和善的笑,對繁勻青說:“剛纔是在下無禮了,但事發突然纔不得不冒犯了姑娘。姑娘可還好?”
他雖然笑着,但不管是神色還是語氣,完完全全沒有之前那句話中的半分情感。
彷彿就是一瞬間,無形的面具再次回到了他的臉上。
繁勻青因爲突如其來的意外,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微小的變化。或許是聽到男人先開口,態度溫和有禮,讓人感覺十分可親,她稍微放鬆了一些,但還是不敢擡頭:“沒、沒事……”
這時候繁勻青看到了自己手裡捏着的煎餅果子,剛纔她那被飢餓支配了的想法,讓她用手裡的石塊砸傷了這個男人並且搶走了他的食物。男人只是受了傷,非但沒有死,還好好地突然出現並且救了她。
早知道就不要幹那種事情了。這個時候繁勻青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找個地縫鑽進去。
男人並不知道繁勻青內心的波瀾起伏,也不知道她正在對自己進行着“哀其不幸”的批駁,聽她說沒事也就不再多問,點點頭道:“那就好。姑娘家一個人不太安全,尤其是走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下次還是多加小心。”
他的聲音有些奇怪,但繁勻青沒有注意到這點。男人掛着滿臉的血,擦也不擦,說完這句話後,就想轉身離去。
完全沒有提起這一臉血的來歷,也沒有說起繁勻青手中不該屬於她的煎餅果子,彷彿徹徹底底的忘掉了自己被人從樹上砸傷的事情。
但是繁勻青看到了他手中還在流淌着暗色血液的傘,眼睛微微一亮:“等等!”
男人停下腳步轉頭,面露疑惑。
“你這把傘……你剛纔用這把傘殺了人?”繁勻青像是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興奮地跑到男人身邊,“太厲害了!我以前聽說過有人以傘爲武器,如刀劍般鋒利可傷人……沒想到今天居然可以看到真的。”
她一邊說着一邊將自己背後的東西取了下來,像是獻寶一般,讓男人看:“你看你看,我也有一把傘啊,但是都不能像你那樣……”
男人低下頭一笑,似乎因爲她的誇獎而有些靦腆:“我殺的,並不是人。”
他看到繁勻青手中雪白色的傘,不動聲色地做了一個推拒的手勢,讓繁勻青沒有繼續將傘打開:“姑娘這把傘,看來頗爲珍貴,還是不要,隨意在外人面前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