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紫月兒傷痛慘絕的模樣,陸峰心頭,怎麼會沒有觸動。這畢竟是自己曾傾心的女孩。自己曾幻想過與之攜手至白首的女孩。
陸峰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何苦?你應該知道,我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紫月兒拂去淚痕,努力地笑着:“我知道的,陸峰你一定還在意着我。求你,陪我這最後半天。”
陸峰靜默許久許久,才猛然一嘆。這算,了卻與她的最後一分因果嗎?
“這最後半天,你能做什麼?我不認爲你可以用這短短半天時間改變我的決意。我們,已然沒有可能。”
面對陸峰的淡漠,紫月兒沒有半分沮喪,反而露出了強烈自信。她拉着陸峰的手,把陸峰帶到一隻木凳前,讓陸峰坐下。而她則坐在了她的香榻上,輕輕一拍空間戒指,取出一把素琴。
素琴做工很精緻,其上紋路雕文很是生動。或受歲月侵蝕,已有了一分腐朽的痕跡,卻又不顯陳舊,反而凸顯優雅。
這把琴,陸峰認得。那是,曾在齊國之時,陸峰爲紫月兒買的。只是沒想到,到了現在,紫月兒還將其保存着。
“你應該知道,到了現在,你的往事引已經不能迷幻我了。所以,不用費心而爲我起弦。”
陸峰皺了皺眉。他知道紫月兒琴藝高超,更會一類以琴音控制的幻法。可如今的陸峰,靈魂力量至強,已不受幻法迷幻。紫月兒若妄圖再彈奏往事引,亦是徒勞。因此,陸峰出聲提醒,同時也算是一個警告。
紫月兒笑笑搖頭,這一瞬,竟有了曾經的那一分活潑動人之感。只是容顏憔悴,已不似從前。她說:“我要彈奏的不是往事引,更不是山河調。這一次,我要真正用我的琴音將你留下來。”
這濃濃的自信之感,讓陸峰驚訝。這算是陸峰在陌生的她的身上捕捉到罕見的一分熟悉。不由得一問:“你要彈奏什麼?”
“你先聽。”
紫月兒忽然可人一笑,便輕輕將素琴平放在其雙膝上,芊芊玉指緩緩波動琴絃,開始彈奏。
琴音起弦之音很濃,像是女子的吶喊,有些醒人耳目。漸漸的,琴音趨於平緩,卻不顯半分哀傷,反而在緩慢中包裹着無窮的喜悅。那感覺,像是女子與心儀男子相知相遇之際,相互敘述各自心事與思念的歡快。
陸峰眉頭緊皺。起先一直提防着紫月兒,擔心她真在琴音上做什麼手腳。雖說陸峰是無懼,可紫月兒畢竟是破界之靈的罕見體質,誰知道會否出什麼意外。可仔細感知後,並沒有發現半分怪異波動。這倒讓陸峰放心不少,算是靜下心來仔細聽紫月兒的曲子了。
悠揚音律繼續淌動,若春風綠荒野般的舒暢,若雨筍落殼般輕快,有種蕩氣迴腸,讓人回味無窮的意味。就如同,相戀男女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溫馨。漸漸的,陸峰徹底沉醉於音律之中,忘懷了紫月兒之前的一切。
因爲之前陸峰傷到紫月兒的手腕,她彈奏起來有些吃力,略顯生澀
。可這完全不影響她超絕的琴藝。每一個音符都刻畫着優美的律動,若清泉滴石的輕快,春風化雨的舒暢。優雅琴音,繞樑而不絕。
或有那麼一瞬,她的手會因疼痛而顫抖。可她咬牙,絕不波瀾哪怕一個音符。至始至終,行雲流水的暢快,不曾出過半分差錯。
漸漸的,紫月兒笑了。她能看到陸峰的沉醉,亦能看到那無盡灰暗中的熠熠曙光。
終於,絃音驟漲,一掃先前優雅緩慢之感。多出的是一分激昂,一分魄動。若同,相知二人互發誓言,相守至老,生生世世,不離不棄。讓人觸動,讓人神往。
這一優美曲子在這高昂之中驟然終止,唯有縹緲般的餘音,繞樑三日,回味不絕。
沉醉其中的陸峰並不因曲子的終止而清醒,依舊合着雙目,似在回味,神醉依舊。許久之後,陸峰才輕輕睜眼,正看到眼前的紫月兒正淺笑着盯着自己。
陸峰觸動頗深,臉上的淡漠漸漸隱去,對紫月兒似乎有了一點新的認識,輕聲問:“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紫月兒含笑回答,“上邪。”
陸峰訝異,“上邪”二字,陸峰並不陌生。這是民間極爲出名的一首情詩。雖說陸峰對於民間文化了解並不多。可在十四歲之前,陸峰幾乎翻遍了陸府的典籍。其中亦有不少記載民間文化的典籍。在這之間,陸峰對上邪記憶尤爲深刻。
因爲,這首詩是陸峰很小的時候,她母親說過:你父親對我感情可用“陌上桑”形容。而我對你父親的感情只可亦“上邪”闡述。
當時的陸峰懵懵懂懂,並不理解。現在卻知道能洞悉其中。想來父親最初追求母親之時,也是吃了不少癟,否則也不會提到“陌上桑”。而“上邪”,或是母親被父親感動之後,而下的決心。
陸峰盯着紫月兒的美麗大眼,沉吟片刻,緩緩吟誦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紫月兒一驚,忽然可人一笑,道:“是的,上邪是民間的一首情詩。主要訴訟女子對愛情的堅貞。這首曲子是我自己創的,我把它起名‘上邪’。至你離開悼凰之後,我就一直想彈奏於你聽。”
陸峰目露幽光,淡淡說道:“你可知其含義?”
紫月兒點頭,說:“上天!我渴望與你相遇相知,永存此心,萬古不可衰退。除非橫亙大地的巍巍羣山消失不見。除非流淌着的萬千江河從此枯竭。除非寒冬之時出現陣陣驚雷。除非灼熱季節飄飛冰冷飛雪。除非天與地從此相交融成一片。我纔可能將我對你的情誼拋棄。”
聽聞紫月兒的細心解析,陸峰沉默許久。在紫月兒滿是期盼的目光下,卻是輕輕搖頭。
“如果,至一開始,你對我就是如此情誼,那麼我此生都不會放開你的手。可惜,這終究是如果。”
紫月兒一驚,笑意退去,俏臉變得慌亂,她說:“現在也可以的,我一定一定
,不會再欺騙你半分。”
“你可知,我們是武者?上邪之中,連用五件天地之間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來反襯女主人公的堅貞決意,對凡人而言,的確是可歌可嘆。可是那五件不可能的事情在武者的世界,均可以發生。”
陸峰輕語:“一曲上邪,不足以改變我對你的態度。當上邪中的五件事情都發生之後,那麼女主人公是否就此拋棄了她心儀之人呢?”
“不是這樣的!”紫月兒出聲,她認真說道:“縱使羣山消失,縱使江水枯竭,縱使冬雨夏雷,縱使……天地相合。我這一生,都不想再離開你半步。這一次,我一定要抓緊你的手,絕對不讓你消失在我眼前!”
“有些事情,是無法彌補的。”陸峰嘆息一聲,繼續說道:“我想,我們是沒可能做朋友的。不過,感謝的你的上邪。這一曲,讓我更加堅定自己的決心。現在,我心裡只有瑤雪一人。這一次,我一定不會鬆開她的手。哪怕,星河隕落。哪怕,世界終結!”
紫月兒怔住了,她想哭,卻已經沒了眼淚。現在的感覺,是絕望,無法挽回陸峰的深邃絕望。
“陸峰,你不能這麼做。我知道,你不會這樣狠心的。”紫月兒帶着最後一分僥倖說道。
陸峰似有一分不忍,輕輕側過頭,嘆息一聲,說:“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壽命僅剩下不到五十年,你還會如此堅定?”
紫月兒一驚,怔怔地盯着陸峰,竟一時無言。
“你猶豫了。”陸峰笑笑:“我受到了歲月詛咒,壽命被壓縮了十倍。最多五十年,五十年內若我無法成就王座,我會壽終而逝。而且,最多十年。十年內,我會蒼老。我的頭會蒼白,我的臉會褶皺。”
“我是問,這樣你還會堅持嗎?”
紫月兒蹬蹬後退,驚駭地盯着陸峰。她知道,陸峰說的是真的。因爲此時的陸峰,已經沒有必要以謊言來騙她。因爲,在陸峰眼中的她,已無那麼重要。那麼,陸峰真的會老會醜。自己真的喜歡這樣的陸峰?
“可是,即使是這樣的我。依舊有一個女孩不離不棄地跟隨。”陸峰嘆息一聲:“或許若你所說,你在意我。可你在意我的程度,卻與她相比,遠遠不及。”
“我堅持!”紫月兒忽然咬牙,堅定說道。
陸峰搖頭:“你考量許久纔有這樣的回答。因爲你相信,憑我的資質,五十年內可以凝聚王座。即使是老去的我,也會再度年輕。你喜歡的,或許只是年輕的我。”
“瑤雪,她是沒有哪怕半分的猶豫啊!無論我是否老去,她都會緊緊跟隨。”
陸峰擡腿,向外走去,話音漸冷:“你的上邪,或有人會懂。可惜,那個人不會是我。”
“我這一生,只能容下一個女子。她叫瑤雪。”
門開門合,陸峰徹底消失在了紫月兒的視野內。空空寂寂的屋子裡,紫月兒癱坐在地,面色慘白,已無血色。
“我的上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