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漳河之水”
劉備的臉上涌現出興奮的神色,他隨着法正的手指,遙望西北漳河向處的方向,殺氣在臉上徘徊,他彷彿已經看到滾滾的漳河之水決堤而出,無情的沖垮固若鐵壁的鄴城城牆,將裡邊得意洋洋的曹操淹成落水狗的痛快樣。
法正的計策,不能不說一條良策。
古代的天下名城,往往位於大江大河之邊,一者便於運輸,二來也方便取水。但這同樣也面臨着一個巨大隱患,那便是每遇強敵圍困之時,本來爲了便利於己的江河,這個時候反而成了爲敵所用的利器。
歷史上,決河攻城之例數不勝數,可以說,依水建城,其實是一把雙刃劍。
不過,方紹對於法正的計策卻並不太感冒。
“孝直之策固然可行,不過孝直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大費人力挖開漳河之水,究竟能有多少威力呢?”
法正眉色微皺:“中正你又是何意,不妨明言?”
方紹微微笑道:“當年在攻樊城之時,我也曾向大將軍獻過水淹樊城之策,要知那漢水湍急之處,竟是不遜於長江,可就是那樣滔天的洪水也沒能將樊城沖垮,若非犧牲了數十艘鬥艦衝撞城牆的話,根本無法破城。而今漳河之水,遠弱於漢水,而鄴城之堅卻遠強於樊城,決漳河之水以淹樊城,這其中究竟能有幾分用處,實在是不好說呀。”
方紹縱橫南北,其實若論經驗的話,遠比僻處西北的法正要豐富,他深知以水淹城,很關鍵的因素就是洪水的能量。南方水系豐富,大江大河遍佈,所以借水淹城往往能起到很好的效果,而北方的河流往往不夠深急,如果死板的延用同樣的方法,效果自然是要隨之大打折扣的。
很顯然,法正考慮的並沒有方紹周詳。
聽過方紹的分析之後,法正心裡也意識到自己有些考慮不周,但如果被方紹三言兩語,就將自己的計策來否定的話,豈非很沒有顏面。
當下法正哈哈一笑,不以爲然道:“中正你是顧慮太多了,漳河之水雖然不如漢水湍急,但到時春水暴漲,水勢必然也會不弱,咱們只需將潰口掘寬一些,料想必也能起到奇效。”
這時,劉備也道:“孝直所言不錯,到時候就算洪水不能一舉的沖垮鄴城城牆,但給洪水這麼一浸泡,其城防必定會有所動搖,對我們接下來的攻擊也是有利的。”
看來劉備本來就沒有退兵之心,所以纔會忽視掉方紹的顧慮,鐵了心的贊成法正的計策。
見劉備如此執着,方紹便不好再多勸,只得道:“既是陛下決心水淹鄴城,那我們就得提前移營於高處,免得到時淹了自己。”
“臣在見陛下之前,已將鄴城四圍地形瞧了一遍,此處地勢應是南高而北低,決堤之後,南面各營應該是淹不到,至於陛下所居的北營的話,東北部有一處較高之地,可將北營移於那裡,洪水自然無法危急,陛下也可憑高觀看水淹鄴城的好戲。”
看來法正是早有準備,佈劃的還算周密。
劉備遂點頭道:“這樣吧,中正既然曾在襄陽用過水淹之計,那朕就命你率軍兩萬去掘漳河,孝直就與朕率北軍移營東北,坐觀水淹樊城的壯舉。”
當天,劉備定下了水淹樊城之計。
於是,方紹便只好率領鄧艾、姜維等年輕將領,前去掘漳河之堤,而劉備則率法正等輩開始移營。
漢軍的決堤之計,並未能夠瞞過城中魏軍細作的耳目。
聽聞漢軍將要決漳河的情報,曹操急率一干文武趕到外城觀看,藉助着鄴城城牆極高的優勢,曹操能夠清楚的看到西北面的漢軍大營已空了一半,而在東北部較高的一塊高地,一座座新的營壘正是搶建着,一隊隊的漢軍正押運的錙重往新營移動。
再極目遠眺,隱隱約約見西北面的漳河之側,無數的人影正在晃動,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漢軍正在掘漳河的堤壩。
“陛下,如今冬去春來,過不了多久春水大作,漳河之水必定大漲,若是給賊軍趁機掘破堤防,大水驟至,則鄴城危矣。”陳羣的語氣頗爲焦慮,看得出他已經有點沉不住氣。
曹操的臉上一副平淡,看不出他心中是如何想的。
而另一側的司馬懿卻笑道:“臣以爲倒無需擔心,漳河畢竟比不得南方的大江大河,就算是春水暴漲,它的水勢也增不了多少,鄴城城牆堅厚緊密,根本奈何不了。”
“就算漳河之水不足以沖垮城牆,但給大水這般一浸泡,其根基必然會動搖,水退之後若是漢軍再以那種神威利炮轟擊,到時只怕就要出差子了。”同樣表示憂慮的是劉曄。
諸臣各執己見,一時難以統一意見。
“哈哈——”這個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曹操,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得是何等的猖狂與得意。
衆臣對曹操這般怪異的舉止,大多都感到困惑不解,各自是面面相覷,一臉的困惑。
君臣之中,唯有賈詡一人撫須微微而笑,那雙微眯起的眼眸,流露着深不可測的玄機。
大笑驟止,曹操冷笑道:“掘得好,劉備啊劉備,朕還正愁着你不掘漳河之水呢,掘得好啊,朕這一次,正好送你去跟袁紹呂布去相見吧。”
羣臣們愈發的困惑,他們實在想不通,在這樣的困境之下,他們的皇帝如何能這般“口出狂言”?莫非是沉睡了數年,這時醒來後腦子已經生鏽不成?
就連先前對漢軍決漳河之水的計策不屑一顧的司馬懿,這個時候也是心頭一顫。
“走吧,沒什麼可看的,待大水來了再報知朕。”曹操很無所謂的丟下一句話,然後拂袖而去。
…………
夜深人靜,窗外不時傳來甲葉撞擊的聲音,那是一隊隊的巡邏的士兵從府外經過。
司馬懿照例將窗戶和房門都敞開,轉過身時,陳羣已自斟了一杯茶,杯中芳香四溢,陳羣淺品一口,卻似食之無味,搖頭嘆了一聲。
“長文,我這可是南方進貢來的上等茶葉,是陛……太子他當初親賜的,怎麼,不合你的口味麼?”司馬懿跪坐陳羣的對面,邊品香茗邊笑道。
陳羣越喝越沒滋味,將茶杯放案上一放,板着臉問道:“仲達,今日在城上之時,你爲何不附和我呢,你那麼一說,陛下他就真的決心死守這鄴都了,城池若破,你我不都得死在這裡了。”
司馬懿並未回答,反問道:“怎麼,莫非長文對陛下沒有信心嗎?”
陳羣嘆道:“若是從前的那些陛下,我自然是有信心,可是今天城上陛下的表現你也看到了,已經火燒到眉毛了,他還在那裡死撐着狂妄,我看他多半是神智尚未清醒,再這樣下去,唉——”
司馬懿笑道:“長文,這一次我覺得你是看走眼了,我料陛下絕不是神智不清,他多半是胸中已有破敵的把握,所以纔會那般狂妄。”
陳羣一怔,急道:“仲達此話怎麼講?”
“長文莫非不記得當日在殿上賈文和說他有一道奇策麼?在那之後,陛下就單獨召見了文和,之後就鐵了心要死守鄴城,我料想現在時機多半已至,陛下很可能已經在秘密進行那條計策了。”
陳羣顯得很是意外,又問道:“你不說我倒給忘,聽你這麼一分析,看來陛下很有可能是胸有成竹呢,但不知賈文和給陛下獻得是什麼計策,難道連仲達你也不知嗎?”
司馬懿搖了搖頭:“文和詭計多端,他既然說是條奇策,若是連我都輕易識破,只怕也瞞不過城外姓方的那人。不過,就算是這一次擊退了漢軍,照目前的天下形勢來看,這一次的勝利只怕仍改不了大魏國衰落的趨勢。”
“唉——”陳羣長嘆一息,顯得很是失望,“想當初陛下實施九品中正制,我等才傾心擁立他代漢建魏,原以爲士家的利益從此就高枕無憂,可誰曾想到,短短數年間,竟是連戰連敗,衰落到如此地步。我怎麼想也想不通,總感覺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暗中使亂,若不然的話,處處都佔有絕對優勢的大魏,怎麼會淪落到今天這般困境,我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啊。”
面對陳羣的感慨,司馬懿無動於衷,他淺品一口香茗,漠然道:“劉氏也好,曹氏也罷,誰當皇帝,國家稱號如何,其實都無所謂。長文,你我現應該關心的,不應該是挽救這個希望渺茫的國家,而是該考慮在這個國家滅亡之後,我等士家的利益該怎樣繼續得到保全。”
陳羣身子一震,驚訝:“仲達,你的意思是……”
司馬懿冷笑一聲:“無論是劉備也好,曹操也罷,他們想做這天下之主,就必須贏得我等士家的支持,這一點是無須擔心的。長文,聽聞你當年曾在劉備手下擔任別駕,嚴格來算,你也算是劉備的舊屬了,依我之見,該是用上這一層關係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