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牙帳之中,一個華服中年婦人端坐在正中,身旁立着兩個侍女。
說是中年婦人,其實卻是眉黛如煙,鳳目如水,朱脣玉鼻,嬌靨如花,除了眼角稍稍有細微的魚尾紋外,臉上珠圓玉潤,散發着傾國傾城的風姿,當然前提是不去看那滿頭如雪的銀髮。
三天之前,還是滿頭青絲,只是偶爾夾着幾根華髮而已。然而這三天之間,卻變得滿頭銀髮,再也找不出一根青絲。
她就是胡和魯的母親,大名鼎鼎的飛燕公主阿依慕。
阿依慕一動不動的端坐在帳中,眼中空洞無神,臉色漠然,似乎世間萬事都與她無關。
“單于駕到!”
帳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隨着一聲高喊,簾帳被掀開。
頭戴王冠,披着大氅的扶羅韓緩步而入。
阿依慕擡了擡眼皮,又垂目望着地上,沒有理他。
“公主。”扶羅韓微笑着喊道,不惜自降身份主動招呼。
阿依慕冷笑道:“你逼走我的侄女和堂孫,篡奪王位,又害死我的兒子,有何面目來見我?”
扶羅韓笑道:“公主差矣,孤也是您的親侄子,先王的嫡孫,純正的鮮卑王族血脈,何故厚此薄彼?至於您的兒子,胡和魯大將軍,那是被漢人所害,緣何寄在孤的頭上?”
阿依慕冷冷的說道:“如今我不過一介老嫗,我兒的血仇寄不寄在你的頭上又有何區別,老嫗難道還能把單于如何?不知單于光臨,有何見教?”
扶羅韓神色一凜。肅然說道:“十萬大軍,在稽落山誤中漢帝詭計,全軍覆沒。如今漢帝將率得勝之師,攻往龍城,還請公主看在先王和鮮卑族人的份上。率無敵鐵騎禦敵。”
哈哈哈哈!
阿依慕發出一陣狂笑,神色充滿鄙夷的望着扶羅韓。
“漢帝是因劍舞求救而來,他率大軍來襲,不過是助阿古木郎奪回王位,然後娶劍舞爲皇妃,我爲何要出兵禦敵?”
扶羅韓也哈哈大笑。厲聲喝道:“公主何其糊塗,十萬鮮卑男兒無一生還,非死即爲漢人之奴僕,作爲鮮卑公主,難道姑姑不爲之感到羞憤?漢帝若僅僅是爲助阿古木郎奪回王位。爲何要將八萬多俘虜盡數遣往長城之南?更何況,漢帝與公主有殺子之仇,就算公主大量,不願報此仇,難道願意眼睜睜的看着萬里鮮卑草原,三百萬鮮卑子民,被漢人所奴役?”
阿依慕愣住了,遲疑了一下又笑道:“大漢四百年。從未有抓草原牧民爲奴之事,倒是我們鮮卑王族抓了不少漢奴。歷史上草原民族縱是有臣服之事,也不過一個名義而已。何曾真正成爲大漢的屬國?依以往慣例,漢帝助阿古木郎復位之後,當遣還戰俘,資助錢糧供其休養生息,興許還要找一位如花似玉的漢人公主配給阿古木郎爲妻,豈會真正奴役我鮮卑?”
扶羅韓苦笑着搖頭道:“如今漢帝已今非昔比也。此子雄心勃勃,心腸狠毒。非以往漢帝可比。公主難道不聞西域之事?若龍城被破,阿古木郎復位。則當效西域推限兵令,再禁止我等族人制造兵器,弓刀均須向漢人朝廷限量購買,屆時再設一都護府,駐數萬裝備精靈的漢軍在草原之中,將鮮卑之地牢牢釘住,永世不得翻身。則鮮卑之地,真正成爲漢人的屬地,鮮卑子民,實實成爲漢人的奴隸也。”
阿依慕身子一震,默然不語,臉上神色陰晴不定起來。
扶羅韓擡起頭來大聲喝道:“想當年先祖檀石槐老單于,在彈汗山建立王庭,率我鮮卑子民,北拒丁零,南震大漢,西攻烏孫,東擊扶余,橫掃長城以北草原,打下萬里疆域,建立鮮卑帝國。漢人桓帝震怖,欲封老單于爲鮮卑王,再和親結之,老單于皆不受,反而大敗漢軍以應之。如今到了我們這一代,難道要將先祖的榮光徹底拋棄,俯首甘爲漢人奴僕?”
他越說越激動,雙目逼視着阿依慕道:“就算公主肯,孤也不得不從之,然而孤與公主百年之後有何面目去見老單于?”
阿依慕緩緩的閉上了眼睛,身子凝立不動。
扶羅韓望着她看了半響,然後朝她行禮道:“人各有志,既然公主不爲所動,則侄兒告退。侄兒願率龍城之兵,誓死抵抗漢軍,寧願戰死,也絕不爲漢奴!”
說完轉身而去。
“且慢!”阿依慕突然睜開眼睛喊道。
扶羅韓轉過身來,望着她。
阿依慕嘆了口氣道:“鮮卑內部爭鬥,我可不問,但若成爲漢奴,豈能束手?我當率無敵鐵騎,破漢軍於龍城之外。”
漢帝劉協與張郃諸將,率三萬多鐵騎押着八萬多鮮卑戰俘,緩緩奔往雞鹿塞。他不能殘忍到屠殺這些手無寸鐵的俘虜,也不能任這些俘虜迴歸,更不可能任三萬漢軍驅押兩倍有餘的俘虜去作戰或者讓他們加入漢軍,那樣風險太大了。
歷史上白起坑殺四十萬趙軍,項羽坑殺二十萬秦卒,都是因爲降兵數量遠遠高於自己的軍隊數量,他做不到那兩人之殘忍,但也不傻,所以爲今之計只有將這些降卒遣到長城以南。
在雞鹿塞百里之外,遇到前來接應的公孫續和高順的數萬大軍,劉協將八萬戰俘盡數交給兩人。
這八萬多鮮卑俘虜,後來被分散遣往各地,與漢人混雜在一起,開荒種地。他們之中有水土不服病死者,也有聚衆叛亂被殺者,最後存活並安定下來的大概六萬人左右,成爲真正的大漢子民。
劉協令大軍從接應的大軍手中補充了糧草和輜重之後,便回師殺往龍城。
三萬多大軍浩浩蕩蕩而來。不過數日,就奔到龍神山十里之外。
劉協下令大軍就地休息,再次放出烏力吉前往龍神山打探。
嗚嗷~
烏力吉沖天而起,飛向龍神山。
半個時辰之後,烏力吉展翅而回。對着劉協和海日圖娜發出一聲聲唳叫。
“龍神山有伏兵,不下兩萬人。”海日圖娜變了臉色。
劉協和衆將也神色凝重起來,龍神山道狹隘,三萬多鐵騎就算仰仗連弩之利強行衝殺進去,也必然損失慘重。
張郃蹙眉道:“爲今之計,只有精選五千悍勇之士。帶上連弩,由一猛將率領登上龍神山,剿滅龍神山之敵。龍神山雖然險峻,但是比起中國之山卻弱了許多,登山破敵。應可一試!”
典韋一聽,立即精神大振,高聲喝道:“典某原本起于山野之間,自幼習獵,曾逐虎過澗,登山越嶺如履平地,此戰*某不可,願提雙戟。率五千精悍之士,盡滅敵軍於龍神山。”
“不可!”海日圖娜突然嬌聲喝道。
衆人紛紛將目光集結在她身上。
海日圖娜道:“龍神山雖然不如中國之山,卻也極其險峻。敵軍必然深溝高壕以待,漢軍雖勇,恐也難破其地利之勢,即便能勝也是慘勝。此三萬之兵,皆爲大漢最精銳之士,豈可如此輕易糟蹋。我有一計。可繞過龍神山之敵,直殺龍城。”
劉協神色一動。狐疑的問道:“莫非橫穿大漠?”
海日圖娜點了點頭,堅定的望着他道:“臣妾昔年曾橫穿此大漠。知道大漠中虛實。我等只需沿着龍神山腳邊緣而走,則風險大大減少,可保大軍安然通過。”
張郃道:“山旁大漠,數百里之遙,無水源可補,又有沙塵暴之險,是否過於兇險?我聽聞大漠之沙塵暴,能將數萬人葬於沙底而不留痕跡,還望陛下三思。”
劉協心頭突然想起前世電影《龍門飛甲》那壯觀和恐怖的鏡頭,不禁心中一寒。
轉過頭來朝海日圖娜看去,卻見伊人的眼神之中充滿堅定和自信之色,於是伸手一揮:“立即儲備飲水,明日橫穿大漠!”
……
一邊是莽莽的龍神山,一邊是茫茫的大漠。
三萬多大軍沿着龍神山腳蜿蜒而行。
黃沙莽莽,太陽照射在沙粒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行至中午時分,烈日當空,如火一般炙烤着衆人,腳下的沙粒也是熱氣騰騰,如同走在火坑之上。
披着皮甲的漢軍,汗水涔涔而下,衣甲盡溼,貼在身上極其難受,恨不得全身脫個乾淨。就連胯下的馬,也是喘着粗氣,汗如雨下。
衆漢軍緊緊的捏着水囊,卻不敢暢懷大喝,因爲海日圖娜警告過他們,至少要三天之後才能找到新的水源。
在這種炎熱的環境,根本不敢飛鞭驅馬,只能緩緩策馬而行,走了大半天才走了數十里之地。
太陽終於逐漸偏西,威力慢慢消減,但是從沙漠裡蒸發出來,仍然熱的如蒸籠一般,而衆軍就是蒸籠裡的包子。
然而,天色越來越暗,熱氣不久就消失了,逐漸冷了下來。衆人終於趕到涼意,連連呼爽。
然而很快他們就爽不起來了,因爲接着來的是刺骨的寒意,風颳在臉上,像刀子一般。
夜幕逐漸降臨,海日圖娜山腳下找了一處可避風的地方,大軍就地安營紮寨。
夜越深,寒氣越重。
還好,沿着山腳的好處就是可以上山伐木取柴,山腳之下生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士兵們喝着酒,唱着歌,只可惜因爲缺水,只能吃乾糧了。
劉協和海日圖娜以及幾個主將圍着一堆篝火正在商談戰事,篝火上烤着幾隻典韋從山上找來的野兔,香氣四飄,惹得四周的軍士直流口水。
衆人逐漸散去安歇,海日圖娜卻坐在篝火邊,仰望着天上的星光,一動不動。
劉協嘆了口氣,輕聲說道:“夜深了,回去安睡吧。”
海日圖娜默然不語。
良久,她才緩緩的回過頭來,神色複雜的望着劉協說道:“你是漢帝,而我是鮮卑的公主,如今我卻帶着你們去攻打自己的族人,算不算叛徒?”
劉協堅定的望着她道:“你不過是借朕的軍隊,平定叛亂,助鮮卑單于復位,算不得叛徒。”
海日圖娜嘆氣道:“可是你對鮮卑行西域之策,我鮮卑將永遠臣服於你大漢,我愧對先祖,雖然我知道這或許能讓鮮卑子民們過得更好。”
劉協望着她,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
海日圖娜心中一跳,正想說什麼,身子卻突然一動,已被抱入劉協火熱的懷抱中。
“記住,你早已不再是鮮卑的公主,而是我大漢的皇妃。你,就是漢人,將來你的子子孫孫們都將是漢人。”
夜色越來越深,寒氣凜冽。
而漢軍中軍大帳之中,卻春意盎然,溫暖如春,一陣春天般的聲音隱隱從大帳中傳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