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玄德?!你,你該不會真的想……”
眼看着董卓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看着自己,劉備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了:“仲穎兄啊,仲穎兄。別開玩笑了。人家是三公,是車騎將軍啊。備何許人也,怎麼敢對他不敬?”
“哦……”聽劉備這麼說,董卓纔算鬆了口氣。不過緊接着又有點奇怪:
“既然這樣的話,玄德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當然是說,我不相信張公的能力啊。”劉玄德的語氣略輕鬆的說道。
“……”
董卓沉默了幾秒鐘,然後露出了一個看起來有點兒勉強的笑容:
“玄德,別瞎說。朝廷怎麼會任命一個不會打仗的傢伙做太尉,車騎將軍啊。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哈哈,哈哈……”
他就這樣尬笑了兩聲之後,看着劉玄德一臉平靜的看着自己,那笑容也消失了。
“好吧好吧。”於是董仲穎退了一步:
“或許張車騎的能力,比皇甫車騎差了點。但是差也不會差太多吧。
更重要的是能力不夠,可以用實力來補嘛——俺老董已經聽到消息了。太尉這回不是單騎上任的。他帶來了大軍。至少五萬!”
“五萬?”
“嗯!五萬!這段時間在關中徵召的關中兵!”董卓很認真的點頭:“有這批生力軍加入,再加上後勤補給有了着落,擊敗叛軍豈不是易如反掌?!”
“是這樣啊。”劉備若有所思。
如果情況真的是這樣的話,或許事情尚有可爲?
只是……
“如果真能成功的話,漢末軍閥混戰時期,盤踞在涼州的就不該是叛軍出身的韓遂與馬騰了。”
具體過程劉備記不得。不過有一點應該沒錯。那就是在原本的歷史線上,張太尉這支拼湊出來的“十萬大軍”多半戰敗了。最多也是平手。絕對不存在獲勝這個選項。
這麼一想,劉備便了然了。
他站起身。
“那就這樣吧。”
“玄德,你幹嘛去?不是約好了下午一起去打獵嗎?”看着劉備要走,董卓有點奇怪的也站了起來,這樣問道。
“皇甫車騎返鄉,我去送他一程。”劉玄德如是說道。
“誒,誒——”
聽劉備這麼說,董卓當時嚇了一跳。
看着劉備說完話之後沒停下,繼續往外走。他馬上跟了上去:
“玄德,玄德你聽我說——皇甫車騎……是吧。張太尉……是吧。你看人家張太尉就快上任了。這一會兒你再去見皇甫車騎,你就不怕張太尉對你有意見嗎?”
“……”
劉備沉默了一下,停下了腳步。這讓董卓鬆了口氣,以爲這下子劉備算是聽話了。
然而結果與他所想的完全不同。
“不怕。”
回答了董仲穎的問題之後,劉備繼續向前。
“誒,誒——”董卓楞了一下,再反應過來想接着攔劉備的時候,就看到劉玄德已經翻身上馬走遠了。
“哎呀!”董仲穎猛地跺跺腳。嘟嘟囔囔的回了營中。咕嘟咕嘟喝了壺酒,然後就大喊起來:
“來個人!”
今天在他營帳外當值的是郭汜。這傢伙聽到董卓的聲音後馬上以最快速度衝了進去:
“——是,什麼事啊,將軍?!”
“——把文優給我找來!”董卓滿臉不爽的對着他喊道。
“是!屬下馬上就把軍師找來!”郭汜馬上轉身,以最快速度衝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拉着李儒衝了回來。然後興沖沖的對着董卓大聲說:
“將軍,軍師來了!”
“——滾吧!”
“是!屬下這就滾!”
於是郭汜馬上毫不猶豫的滾蛋了。
“岳父,有事?”李儒回頭看看,見郭汜已經走了,纔再轉過頭,微笑着對董卓詢問道。
“嗯。”董卓虎着臉,點點頭:“沒事叫你幹嘛!?老夫閒得嗎?!”
“是,是。”知道他的脾氣,李儒也不生氣,等着董卓的下文……然後就聽董卓說道:“你說,玄德是不是有點傻啊——他明明知道——”
說着,他就將剛纔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了李文優。
“玄德公,真天下英雄也。”與董仲穎的判斷不同,聽了這話之後,李儒忍不住如此感嘆道。
“嗯?”聽他這麼說,董卓“嗯?”了一下,似乎是有點不高興。
“啊,岳父。別的不說。小婿只問一句——如果玄德公當日,在岳父被那豎子侮辱時,不是挺身而出,而是選擇明哲保身……岳父還會如此親近玄德公嗎?”
“這……”
聽他這麼說,董卓緩緩地搖了搖頭:“當然不會。”
“所以說啊。玄德公便是這樣的性格。眼裡不揉沙子。對這事自然看不過眼。”
“可是……這……唉……”聽他這麼說,董卓也沒了話,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俺有些擔心他啊。得罪了張太尉可不是好事……”
“誒……”聽他這麼說,李儒笑着搖了搖頭:“岳父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太尉固然厲害,然而玄德公也並非無根之木——您注意過他麾下幕僚第一人了嗎?”
“哦,哦——那個叫曹孟德的——他是曹氏子——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他似乎是袁紹好友?袁紹,袁氏?嗯,嗯……也就是說,玄德他也有通袁氏的路子?”
“然也。”
“難怪他不怕張太尉。”董卓這才點了點頭。
“不單如此啊。”李儒接着說道:“您知道當年,張太尉舉主是誰嗎?”
“是誰?”
“正是那曹孟德的祖父曹騰啊。”
“竟有此事?!”
“當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厲害了啊……”
董卓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玄德還真是,不聲不響就拉攏了這麼個人。簡直就是匪夷所思啊。”
“然也。所以我才說,玄德公是天下奇才嘛。”李儒笑着這樣說道。
不過緊接着,他便聽董卓笑了笑,緊接着說道:
“玄德的確是天下奇才不假……不過啊,文優。我跟你說——玄德並非因此纔有這個膽子——就算那曹孟德不在他營中,他該如何還會如何,你信不信?!”
“是的,是的,正如岳父所說……不過小婿還是覺得,玄德公應是雙管齊下。不單單有行義之心,更有行義之能。”
“是了,就是如此。”
話談到這裡,董卓自覺已經完全清楚了劉玄德的套路。剩下的只有佩服和感嘆了。
……
與此同時。
劉備當然不知道他的老哥哥在背後磨叨些什麼。當然,就算是知道也多半不會太在意。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他面前,顯得黯然神傷的老人。
灞橋邊。
劉備對面是一行只有十幾人的皇甫嵩一行。
這一會兒的皇甫嵩卸了甲冑,穿着長袍。因爲是夏天,所以穿的很薄。風一吹,衣服貼在他身上之後,劉備幾乎能看清他胸口的肋骨條。
這段時間,皇甫嵩承受了極大地壓力。
精神不好,壓力過高,飲食與睡眠也不好……這樣的折磨對一個年過五旬的老人來說,似乎太過整個人看上去好像瘦了一圈兒……但凡皇甫義真體質差一點,這一會兒說不得就要病倒了。
在旨意下達之後,皇甫嵩黯然返鄉。
曾經的車騎將軍門庭冷落。或許灞水大營中有人同情他,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最終來送皇甫嵩離開的,只有劉玄德一個人而已。
看着這位兩鬢斑白,身體微微佝僂的老人。劉玄德想說點安慰他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最後,還是皇甫嵩開口了:
“好了,玄德。”
他露出了一個很勉強的笑容:“營裡還有事,快回去吧。再過兩天太尉張公就要來了……你得做好準備,迎接一下。”
“哼——”
聽他這麼說,他身邊長子皇甫堅壽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不過在他想說些什麼之前,皇甫嵩橫了他一眼。他便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皇甫車騎。”劉備沉默了一下,而後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這樣問道:
“朝廷如此不公。將軍心中有怨麼?”
“……”
皇甫嵩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笑道:
“這話,要是別人問老夫,老夫肯定不會回答的。不過玄德這麼問。老夫便如實告訴你吧:怨。老夫又不是聖人,朝廷如此對我,怎麼可能不怨啊。”
“竟是如此。”劉備點點頭:“那麼將軍,回鄉之後,倘若有朝一日,朝廷要再徵召將軍上陣領兵,將軍還會應召嗎?”
“當然!”皇甫嵩的眼神異常堅定,毫不猶豫如此回答。
“就算在之前,受到了朝廷如此不公的待遇?”
“是的。”
“敢問將軍,是何原因?”劉備問道。
“因爲,我從來不是爲了他們戰鬥的。”皇甫嵩回答:“我皇甫家代代忠良!老夫如何肯爲一點小怨,而置先祖名聲於不顧?
除此之外……這大漢江山,這天下萬民……老夫不才,無有救世濟民之能。只能做多少就算多少了。”
“將軍高義。”劉備如此感嘆,而後告罪,說道:“稍等片刻。”說完之後轉身,在身後柳樹上折下兩根嫩枝,走回來遞給皇甫嵩父子一人一根:
“備不才,只恨無法伸將軍之志,只盼將軍回鄉之後,蓄養精神,以圖來日。大漢江山還離不開將軍啊。”
說着話,劉玄德向皇甫嵩深深地施了一禮。
“玄德啊……”
從來都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眼看自己離去,滿營將士無動於衷,唯有劉玄德一人相送,如此誠意,自然讓皇甫嵩父子感動。
皇甫嵩趕忙將劉玄德扶了起來,上下打量着他,眼中早已蓄了淚水:
“玄德有古之義士之風。老夫慚愧。今日得玄德之語,回鄉之後必定養足精神,以待天時。”
說完之後,他又看向自己身邊,長子皇甫鴻。說道:“堅壽。”
“父親。”皇甫鴻連忙行了一禮:“有何吩咐?”
“你留下吧,老夫自回鄉去。留你在玄德賬下效力,如何?”
“這——”聽老父親這麼說,皇甫鴻多少有點發愣。他這一愣,皇甫嵩馬上繃起了臉:
“玄德乃是天下俊傑!才幹勝我十倍!在他賬下效力還委屈你了不成?!”
“不,孩兒,只是——父親身邊無人服侍——”
“——老夫還騎得烈馬,舞得長槍!如何需要你服侍?!”皇甫嵩打斷了他的話:“難道你是害怕軍中辛苦,才故意這麼說的不成?!”
“孩兒自然不是!”皇甫鴻當然要全力否認。
“既然不是,那就聽話。”
“這,是!”皇甫鴻猶豫了一下,而後答應下來,才讓皇甫嵩滿意。
“義真公,這……”劉備有些驚訝。他真的只是想送送皇甫嵩而已,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鴻不才,今後拜託玄德公了。”
在劉備驚訝的同時,皇甫鴻已經向他深深施了一禮。
“玄德。”
“……”
劉備看看皇甫嵩,再看看皇甫鴻。而後點了點頭:“如此,我便收堅壽兄入營。想來有堅壽兄馳騁沙場,義真公也算後繼有人了罷。”
“只盼此子幫得上忙。”皇甫嵩這纔有了點笑容。伸出手,一手一個,拉住了劉備與皇甫鴻。
“玄德,如今天下漸亂。涼州叛軍入侵三輔,此天下大害。玄德之才勝我十倍。盼玄德努力,解此災厄,還涼州百姓太平。”
“備敢不盡力。”劉備馬上回答。
“好。”皇甫嵩點點頭,而後又看向了皇甫鴻:
“堅壽。我諸子中,唯你略有才具——你需知曉,涼州爲我皇甫家祖輩建功之地。你家伯祖(皇甫規),當時爲人稱道爲涼州三明之一。你需牢記此事,以此爲戒,萬萬勿要使祖輩蒙羞!”
“孩兒明白!”皇甫鴻也連忙回答。
“好,好。”這之後,皇甫嵩才露出笑容,鬆開了他們:
“如此一來,老夫也算了卻一件心事。老夫雖不再在此地任職,然而有玄德在此,老夫便可放心了!”
皇甫嵩哈哈大笑着,大踏步走遠而後翻身上馬,朗聲說道:
“玄德少送,老夫去也!”
說完之後,他便策馬向前。
眼看着夕陽下,皇甫義真離去的背影,劉備忍不住露出了苦笑:“義真公啊,你還真是給備出了個難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