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家衆人彼此互換了一下眼色,聽完韓當這段話,已然可以坐實鄧茂的嫌疑。
稍作停頓,韓當繼續說道:“這賊廝王政很快便坦白,說此事是鄧茂夥同附近鄉鎮一衆遊手好閒的刁民所爲,他只是局外人,僅僅幫忙負責打探消息和善後,劫馬當日並無參與,具體情況也知曉不多。據他還說,鄧茂是此次劫馬案的一員小頭目,最近因爲鬧出了太大的風聲,這些人早已逃竄的不知所蹤。”
一名祖家叔伯怒不可遏的拍案罵道:“潑賊刁民,竟敢犯我祖家門威,簡直是自尋死路。”
其他人也都交頭接耳一陣議論,雖說早先大部分人已然料定此事與鄧茂脫不了干係,但此時此刻得到定論,一腔怒火自是止不住涌動起來。祖家身爲一方豪族,不至於讓一些小毛賊冒犯,實在是有太多忍無可忍的怨氣。
祖昭倒是沒有表現的很激動,既然早有預料,那這會兒自己所關心的方向理所當然與其他人不同。他面色嚴峻,一陣沉思之後,方纔開口詢問道:“韓大哥,這賊廝可有說過此事與太平道亦有關係?”
韓當微微蹙了蹙眉,搖首道:“這賊廝倒是未曾提及此事。韓某畢竟知曉不多,也只能追問一下關鍵問題。但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所以韓某纔想着將這賊人直接帶到祖公子府上,稍後只消用冷水激醒此賊,再加以追問即可。”
祖昭欣然笑道:“還是韓大哥考慮周到。韓大哥連夜趕路,還帶着這賊人,真是辛苦了。”
韓當罷了罷手,輕描淡寫道:“何足道哉。”
祖昭又道:“這會兒天色尚早,韓大哥且先在莊上住下歇息,待到天亮之後,在下倒是還要與韓大哥從長計議此事。可好?”
早在後院馬場時,韓當之所以答應祖昭到莊上喝一杯熱茶,無非是預料到在這件事上自己尚有出力的地方。這會兒祖昭幾乎不遮不掩表明態度,他自然不會有任何推辭,直截了當的便應承了下來。
於是,祖昭吩咐門外等候的僕從,先去收拾一間廂房,再備一些酒食。他親自送韓當出了偏廳門,又目送韓當沿着走廊離去之後,方纔重新回到廳內。幾位叔伯和祖湛、祖季等子弟還在交頭接耳議論,衆人情緒多有激動,有人認爲理應儘快通知太老爺和陳縣君。
“大公子,此人可靠嗎?”祖湛並不認識韓當,在見到祖昭回來後,連忙上前復問道。
“放心,韓義公是當世義士,言必有信。”祖昭毫不懷疑的說道。
“那眼下當如何行事?”祖湛又問道。
“阿成他們昨日沒有回來麼?”祖昭並不着急,一副胸有成竹之態,問道。
“沒有。想必是趕不及出城,跟阿仲、阿包他們同留在令支縣了。”祖湛說道。
祖昭微微點頭,心中卻是飛快的尋思着。他不得不感慨這個世道果然古樸,本以爲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韓當還需日後慢慢拉攏,卻沒想到其俠義心腸,竟不聲不響就把事情辦了。他也很慶幸自己央託洪叔去接濟了韓當家人,算是一報還一報。
“走,去馬料房。”調整神思,祖昭斷然說道。
衆人沒有異議,無不是希望能儘快獲悉更多的線索消息,早日瞭解此事。
一行人跟着祖昭出了偏廳,徑直往後院趕去。來到後院馬場的馬料房,房門敞開,幾名子弟裡裡外外守衛的嚴嚴實實,那王政還是昏迷不醒,癱倒在冰冷乾草堆上,一動不動。
“去打一桶水來。”祖昭吩咐道。
祖季沒讓其他子弟去,他擼起袖子,親自來到屋外裝滿一桶冷水。回到馬料房,在得到祖昭授意後,豁地將一桶水全部傾倒在王政身上。王政突遭刺激,驚叫的掙扎起來,就好像是一條剛從泥濘裡面撈出來的泥鰍一般。
“饒命,饒命,我什麼都不知道。”
王政一時半會並沒有看清楚周圍的情況,只顧着一個勁兒的縮着頭,惶惶恐恐,掙扎着要離周圍的人更遠一些。
“潑賊,再敢叫一聲試試。”一名子弟狠狠踹了王政一腳,厲聲呵斥道。
王政本來生的矮小,又是一副三角眼,這會兒縮成一團倒真像是一隻大老鼠。他吃痛的嚎叫了兩聲,嚇得不敢再多吱聲。
祖昭上前邁了一步,居高臨下俯視着王政。馬料房內並無燈火,只有屋外的火光透過門窗映射進來,正好打在他的身上,襯托出一種別樣的威嚴感。
“在我問話之前,我要先告訴你一些規則。這裡不是官衙,我們也沒有那麼多耐心。你回答不上一個問題,我就割掉你一根手指。手指割完了,便割你腳趾。你可以先合計一下,自己到底有多少次機會。”
祖昭說話時的語氣很慢,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有一種放佛來自深淵的刺骨寒冷。
王政臉色頓時一片慘白,溼淋淋的身子顫抖的越來越厲害。即便是周圍衆祖家子弟,都對祖昭的這番話或多或少感到吃驚,萬沒想到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大公子,這會兒居然說出這般殘忍的話。當然,吃驚歸吃驚,任誰也沒有表現的太明顯,在他們看來或許這只是大公子故意放出狠話來嚇唬王政而已。
“你們統共有多少人蔘與劫馬。”
“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只是打雜……幫忙打探消息……”
“拿刀來!”祖昭面無表情的對左右吩咐道。
左右衆人愣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確認這是大公子故意唬人,又或者是真的要拿刀來。沒過多久,倒是祖季最先有所行動,他雖然心有疑慮,但更多的還是相信大公子的指示。他很快便從屋外尋來一柄短刀,交到祖昭手裡。
“摁住他的手。”祖昭擰着刀,冷冷的說道。
“別,別,饒命啊……哎呀我的老天爺……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王政見狀,頓時被那明晃晃的短刀嚇得魂飛魄散,哭天喊地的大叫大嚷起來。
祖昭並沒有住手,毅然去扯王政的手指頭。
“四十六人……不,不,四十九人,算上他們幾個,四十九人……”王政連忙叫道。
“下次你若敢再欺我,我便一次割你兩根手指頭。”祖昭冷冷的說道,聲音就放佛是勾魂使者般叫人毛骨悚然。他說完,還狠狠的將短刀插在王政面前,肌膚幾乎能直接感受到刀刃上的寒冷之意。
經此一節,在場衆人或多或少放下心來,一則不在爲王政這奸詐之徒感到同情和可憐,二則也更加確定祖昭只是故意“虛張聲勢”。大家不禁對大公子能一眼看透此賊甚是讚佩。
不過對祖昭而言,他並非是在虛張聲勢,若適才王政仍然不肯坦白,又或者因爲真的不知情而答不上話來,自己肯定會毫不猶豫的切掉對方的手指頭。只能說運氣不壞,王政果然是知道不少內情的人。
“是,是,小人萬萬不敢再有隱瞞。”
“劫馬之事是何人策劃?可是你們專門針對我祖家?”祖昭問道。
“有三個人,不過,不過小人只認識其中兩人,不,不,一人,另外一人小人不知道叫什麼,只認得他的樣貌。小人認識的那人就是鄧茂,他,他是主謀之一。另一人不是本地人,聽口音都不是幽州人。鄧茂說那人是鉅鹿大賢良師專門派來策應的人。”王政因爲緊張,說話顯得有幾分語無倫次。
祖昭與幾位叔伯對視一眼,衆人大多面色嚴峻,卻也不算太嚴重。對於其他人而言,聽說過鉅鹿大賢良師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如今太平道鬧得沸沸揚揚,始作俑者的名聲當然也跟着瘋傳不止。由此可見,劫馬案與太平道果然有着直接關聯!
如果說“大賢良師”多多少少仍然會有歧義,那從鉅鹿出來的“大賢良師”歷史上也就只有張角一人了。
祖昭心緒暗暗藏着一份激動,對他而言這個消息絕不是壞消息!
“說下去。”
“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一人。不過這人平時並不常出現,小人當真是沒見過幾回。鄧茂跟小人提的也少,只說此人是狠角色,身邊還有好幾個厲害的幫手。小人知道的只有這些了……祖家,針對祖家?祖家……哪個祖家?”王政一時沒聽明白,誤以爲祖昭所說的“祖家”是“祖宗的家”。
“你跟鄧茂同是太平道信徒麼?”祖昭晾王政不敢隱瞞,於是緊接着又追問起來。
“不,不,小人不是什麼太平道。不過,不過鄧茂是。就算鄧茂不是,他平日裡也經常跟那些道人來往。有個聖賢法師的,還有一個奉賢上師的,兩個道人,平日就住在城外破廟裡面,鄧茂跟他們熟得很。”王政不敢怠慢的連連說道。
聖賢法師、奉賢上師這兩個名字聽起來倒有太平道的嫌疑,不僅如此,各地信奉太平道的方式大多不一,尋常老百姓中或真有誠心信教者,但大多低調樸實,兢兢業業恪守本分。非但不會那麼取一個顯擺的名號,相反還會默默無聲、誠心誠意的去幫助他人。什麼法師、上師,根本無人冊封也無人認可。
不過話又說回來,能憑着諸如此類的名號來影響一方徒衆者,顯然與太平道的領導層是有直接關聯。正如王政所說,此次劫馬案是有大賢良師委派子弟前來策應。由此不難推測,太平道果然是蠢蠢欲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