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陳翎望望天空,陰沉的簡直像極了那場讓自己逃過一劫的大雨。
雖然離開中軍,但身心俱繫於此一戰,陳翎怎會置之不理?
或許這是好事,陳翎心底喃喃自語着,自己不必爲劉備這一有名的仁義君子而哀悼不已,有了下雨這幾天的時間去考慮、抉擇,劉備或許會歸順呂布,一如在記憶中那般,呂布據徐州之時,劉備依附於他,屈居小沛。
關羽、張飛兩員猛將的戰死,已經令自己傷感不已,若是劉備就這麼一去,怕再見到曹操、孫策兩人折在自己手中之後,會麻木不仁。
記憶中的魏、蜀、吳三國已經在慢慢消褪,舊的名謂、新的人物性情常常出現在自己夢裡,到底孰真孰假,自己快記憶不清楚了。
若是能夠借這麼一場雨,讓自己,也讓那劉備正視的看待這一切,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至於其他,陳翎暗暗道着,誰在乎呢。
躑躅在攻城大軍與營寨的道路上,陳翎好些無聊的想到,將來會怎樣?
溫侯呂布現在爲晉大帝,若是他能活得長久一些,這個天下是否會在他的帶領之下,從上一條從未出現的道路上?
譬如說,已經經由自己指點,又有龐大的艦隊,呂布他是否會遠洋出海征討其餘大陸?
搖搖頭,陳翎暗自念道着,溫侯呂布還是早死一點爲妙,千瘡百孔的中原需要呂喬這樣的文治帝王來治理,而非是繼續以征戰來掠奪其他地方的財富。
畢竟,中原在這個世間上,已經不算小了,更何況的是,當見到了那麼一副其他人種的模樣,他溫侯呂布真有徵服的快感嗎?
“漆沮之從,天子之所。瞻彼中原,其祁孔有”,中原,天下至中的原野,是整個天下的中心,餘者皆是蠻夷。
下雨了!
周泰身旁潺潺而流的血水,在雨水的洗笞之下,變得雪紅,清晰而剔透。
在這血水的源頭,那許多的屍體橫陳在周泰的面前,有的伏着,有的仰面躺着,仿似在控訴着天地的不公。
冷哼了一聲,周泰俯身擦拭了一把手上粘稠的血跡,看着那死不瞑目兵卒袍甲在自己一陣揉搓之後,變得溼皺起來,
周泰臉上毫無表情,向後一招手,左右一指,便分兵攻襲向城內而去。
雖然下雨了,但雨不大,而且中軍也沒有傳來鳴金之聲,那麼就繼續作戰罷。
而且自己費勁千辛萬苦才攀登上城樓,難道會爲這麼一場雨停下進取的步伐?
整束了一下袍甲,周泰遍視城樓之上,希祈能看到黃忠在哪裡,如今惟有他纔算是一個對手,其他劉備麾下諸將,就留給張任,以及隨後進軍的張郃、馬岱等將校去處理罷。
連穿三陣,此刻對面這些兵卒不堪一戰,士氣低落到極點,惶惶中帶着希祈之意,仿似周泰只需開口喝上一句,他們便會投降。
但周泰並沒有招降之意,攻破成都,也就意味這個天下所能取得的戰功會變少,在自己等人境地微妙之時,多賺取一些戰功,纔是自己應該做的,而非是婦人之仁,就此收了這麼一批降卒。
中原之地何等廣大,有將有兵,就算自己此際戰至只剩自己一人,當自己回至襄陽、去到許昌,該有幾萬大軍的,還是會有幾萬大軍相隨。
張任看着自己面前的這員老將,他的鬢髮皆白,經由一日征戰之後,他的身軀有些傴僂,但他的臉上還是張揚着一股永不屈服的精神。
張任突兀放下手中的連弩,向着驚訝中的黃忠深深一鞠,抱拳言道:“老將軍一日不曾休息,受累!”
“嗯?”黃忠不明白張任時至如今,爲何如此說道。
接着他又聽張任繼續說道:“老將軍忠貞之心可表日月,但於此你我是敵非友,是故得罪了。”張任說完此一句話,從身旁親衛手中取過長槍,向着黃忠說道:“說來慚愧,昔日在師尊門下學藝之時,師傅曾經說我沒得他真傳。”
一抖手中長槍,數個槍花出現在衆人面前,黃忠見之,一捋長鬚,眼中精光一閃,讚道:“這是你師傅嚴於授徒,但憑你此一槍,當世能勝過你的只在屈指可數間。”
聽得黃忠的點評,張任無悲無喜,只是點了一下頭,收槍在手,並手抱拳向着黃忠喝道:“今日,我就憑着這槍術向老將軍討教一番!”張任說完此一句話,便不再多言,疾步上前,在這城樓上,在這雨夜中,向着黃忠衝了過去。
一
擺手中的大刀,黃忠道了一聲“來的好!”便迎了上來。
未及,黃忠、張任已戰三合,在這三合之後,黃忠突兀收刀退出戰團,凝視向張任,一頓之後黃忠開口言道:“爲何如此?”
張任搖頭不言,只是將手中的長槍激烈揮舞起來,不管不顧的一個勁攻向黃忠。
黃忠側身持刀擋了一下,開口言道:“張任,你也是川中名將,爲何在此時失了分寸?”
張任還是不語,繼續持槍來攻黃忠。
大刀前擊,破了張任這一式攻招,黃忠小退一步,雙目緊盯向張任,忽有所悟言道:“莫不是因…”不待黃忠說出口,張任突然停下攻勢,持槍側顧那城內,悲愴着長嘯了一聲,轉首過來向着黃忠言道:“各爲其主,不必多說!”
張任是劉璋的臣子,自劉備入川來,他以奉劉循主爲名,轉而服侍劉備。
然而龐統一事之後,張任的去留在他人心中或許是一件小事,但在黃忠這樣同樣忠心耿耿的大將心裡,卻起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意。
川將畢竟與劉備原來的帳下諸人不同,他們所侍奉的君上不是一個人。
張任是劉璋的臣子,就算劉璋死去,他也只會忠心於其子劉循,但劉備橫加一刀,以劉循名譽號令川中諸將臣。
若無龐統一事,那麼此一事或會隨着時間慢慢過去,而變得理所當然。
但就是緣由龐統一事,讓張任看清楚這其中的區別。
自己到底侍奉的是那一位,是劉循,而非是劉備。
劉循留給劉循的基業是益州,而此刻站在攻佔益州最後一座城池的大將列中,就有他張任。
不能爲主保守領土還則罷了,最後自己還竟然站到了劉循對立面上。
這般的行跡,這其中的複雜感情,將張任視爲一生抱負的理念擊得支離破碎。
張任不願意存活在這樣的世道上,寧願死在同樣懷着此等抱負的黃忠手中。
想清楚這些,最後看了一眼張任,黃忠大笑一聲,向着張任抱拳一禮,說道:“將軍高義,老夫敬佩!”黃忠一瞥站立在周圍的兵卒,哼哼冷笑一聲,大刀擎舉起來,向着張任喝道:“如此,我成全你的忠義之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