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大人倒是不用擔心,沂兒在家裡過的還是挺好的。”董明笑着回道:“前些日子她回也回去過一次,應該也跟家裡說了纔是。”
荀爽擺擺手:“老頭子相信你的爲人。”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直到整齣戲唱完,才停了下來。全都是聊的家長裡短,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人家都愛嘮叨,荀爽說起來沒完,而且總能找到新的話題。
“戲演完咯。”荀爽笑眯眯的站起來:“該咱們上去演一齣戲了。”
董明聞言對荀爽鞠了一躬:“理念之爭,還望勿怪。”
荀爽大笑起來,竟然上前拍了拍董明的肩膀:“其實老夫根本就不在乎輸贏。”
董明更意外了。
“世人都以爲老頭子是來給儒家找場子的,其實並不是。”荀爽緩緩開口道:“我老了,時間不多了,只想找個機會將胸中所學都傳給後人。至於儒學.....不說也罷。”
見董明臉上有些茫然,荀爽笑道:“你忘了,老頭子姓什麼了?”
“荀.....”董明下意識的說道。
說完就反應過來,這肯定不是問他的,而是給他的提示。問姓氏,自然就是收出身了。荀爽乃是荀子後人....
想到這裡,董明忽然明白過來了。
在後世,荀子一直都被稱之爲儒家的代表人物,更是被稱爲後聖。但是身處如今這個時代,董明才明白,荀子的思想在儒家內部其實就是自成一派的。前文說過,儒家內部派系爭鬥很厲害,而荀子的思想就經常會成爲其他學派攻擊的靶子....
做一個簡單的對比就知道了。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孔子和孟子這兩位大佬在修身與治國方面提出的實踐規範和原則,雖然都是很具體的,但同時又帶有濃厚的理想主義成分。
孔子竭力強調“克己”、“修身”、“爲仁由己”等。而孟子則以“性善”爲根據,認爲只要不斷擴充其“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求其放心”,即可恢復人的“良知”、“良能”,即可實現“仁政”理想。
而荀子呢?相較於這兩位,荀子更加的現實。在禮儀道德這一塊,他跟孔孟一樣非常的重視。但是與此同時,他也不盲目相信禮儀道德,反而強調“法”的作用。要不然他一個儒家大佬,也不至於培養出法家大佬了。
而在天、天命、天道這一諸子百家都很關注的問題上,荀子又走出了跟孔孟等人不同的路子...
商周兩代的時候,“天”、“天命”是被作爲人格神看待的。簡單地說,在商周兩代,天可以理解爲有人性的神,有喜怒哀樂、有慾望、有感知力。
到了孔子,它的人格神色彩被淡化,孔子主要借親親之情論仁德,而視天命爲一種盲目的主宰力。
孔子之後,其弟子和後學力圖使“仁德”、“心性”“天命”得以貫通,這一方面是要使“仁德”、“心性”的追求獲得存在論的支撐,另一方面又將“天”、“天命”、“天道”義理化、價值化。
荀子又取道家在“天”、“天道”“天命”上的自然觀的成分與孔子對天道的闡述相結合。然而它的理論宗旨卻不在於走向自然主義,而在於凸現“天人相分”,然後以“天人相分”爲基礎,建構自己的“人道”學說。
什麼叫天人相分呢?
荀子在《天論》中曾經闡述過這個概念:“列星隨旋,日月遞炤,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
啥意思呢?在荀子看來,天爲自然,沒有理性、意志、善惡好惡之心。天是自然天,而不是人格神。他把陰陽風雨等潛移默化的機能叫做神,把由此機能所組成的自然界叫做天。宇宙的生成不是神造,而是萬物自身運動的結果。
聽起來是不是特別的科學?充滿了樸素的唯物主義認識觀。
但是,自董仲舒以來,儒家講究的都是“天人合一”、“天人感應”。而漢武帝“廢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這一點更是成了政治正確,而荀家的後人,自然不鳥這一套,繼續跟着老祖宗的路子走。
所以,也就導致了,荀家在大漢的學界,其實一直都受到了排擠。好在,荀家畢竟底子厚實,每代都能出現一個甚至多個風華絕代的人物,一直把持着話語權。
事實上,從荀子的思想上來看,荀家應該跟新學更親近纔是。只不過這種事情又不是上大街買大白菜,看着合適就買了。荀家這麼多年延續下來,自有其選擇盟友或者說站隊的考量。不能夠光親近,就拖家帶口跟着董明一條路走到黑啊。
從荀家這些對董明的態度就能看出來了,荀家是第一個允許董明在自家講學的世家;荀家也是唯一個願意將自己家的嫡女嫁給董明的世家;同時荀家也是這些高門大戶中第一個讓自家精英子弟跟隨董明的。
東西說着很多,其實董明腦海裡也就過了一遍,弄清楚了之後,他立刻就放鬆了不少。荀爽既然不是來跟自己死磕的,那這一場,他贏定了。
大概是感覺出來董明的樂觀,荀爽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也不能大意。老頭子怎麼說也得爲自家人考慮,也得爲荀家考慮。再怎麼說,荀家也是孔子後學,儒家不能栽在老頭子手裡。這一場,老頭子會全力以赴的。”
董明笑了笑道:“晚輩知道了。”
“那就這樣吧,看樣子我要上去了。”荀爽指了指舞臺上。
此時,舞臺上多了兩個一人高的高臺,高臺上面各有一個蒲團,還點着香,看起來甚至莊重。鄭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上去了,就坐在左邊的高臺上,閉目養神。
董明對荀爽點點頭:“晚輩送您。”
“不用。”荀爽笑着擺擺手,然後雙手揹負在後面,邁着輕快的步伐,上了舞臺。走到自己的高臺前,拾級而上。
上了高臺,坐在蒲團上,與鄭玄相視一笑。
這個時候現場變得熱鬧起來。
“終於要開始了!”
“某家可期待了好久!竟然能同時見到康成公和二龍先生講學,實在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這一次,某一定要將兩位先生說的都記下來!今年科考的考場上,說不定能夠考進前一百名!”
人羣中的一個角落裡,二十多個人圍在一起,也在閒談。這一批人都是董明的學生,以高尚、郭嘉等人爲首。
他們官職太低,還沒有資格上臺子上,只能圍在這裡。
“老師一會兒也會上臺吧?”說這話的是高尚。
郭嘉聞言點點頭:“如今這個情況,老師想不上臺都不行。若是老師不露面,那朝堂上的百官一定覺得我新學不如人了。老師不但要登臺,還得辯駁倒兩位先生才行。”
“這....難度有些大了吧?”一旁的王志倒吸一口冷氣:“我倒是覺得,這一場老師能與兩位先生平分秋色就是勝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