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化後, 感知增強，面對同一件事，生出的情緒也有區別。
俞晶晶曾感受過恐懼, 但情緒很淺淡, 大概就是提醒一下，這件事不能做很危險的程度。
可是現在，除了明白危險以外，那種惶惑不安也被放大了許多, 再怎麼強作鎮靜，心臟也微弱地搏動起來, 不復沉穩。
別人下到研究所，產生的不過是物傷其類的一絲感觸, 並不會切實面臨險境。
而對於俞晶晶來說, 關在囚牢中的古早屍族，是與她相仿的, 真正的同類。
若是身份暴露，他們所經受的刑罰與凌辱，一樣一樣都會加註到她的頭上，無有例外。
實驗對象很稀缺, 用一個就少一個, 爲了保證項目的持續性，現在的手段已經平和許多。
大概就是切剮兩天，休息兩天的程度，不像從前一直折騰到只剩最後一點意識才罷手。
待遇比以前好多了, 可囚徒就是囚徒，無法反抗無法逃脫。
到需要爲了族類奉獻生命的那一天，照樣肝腦塗地，榨盡最後一絲價值。
想到自己也可能會經受這些，俞晶晶心情不可控制地低沉下來。
雖握着拳頭，說了那樣的話，但她知道自己是害怕的。
雲錚怎麼看不出俞晶晶的故作鎮靜。
研究所的事，他揀不要的那些做過科普，但凡神智清醒一些的，都不會主動要求到這邊工作。
各族分派過來的人，一部分胸懷大志，想在歷史上刻錄下的名字，還有一部分則是被家族逼迫而來。
若能選，研究所上上下下近千名職員，只怕要少上三分之二還多。
屍族早與人類同化，輕輕鬆鬆在外面過快活日子，可比在這暗無天日的山中做這種熬不出頭的實驗項目舒坦多了。
俞晶晶圖的不過就是那點回報，現在咬死了不鬆，看過下面情形，自己就要退縮。
到時候給她換個別處輕省些的位置，報酬再多加些，事情就解決了。
“不怕就好。”
雲錚笑笑，“一層去打個招呼，我帶你直接下九層，不用太久。”
“好。”
出乎雲錚意料，俞晶晶明明雖對九層囚牢有懼意，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要下九層？爲什麼？”
開始只當雲錚跟俞晶晶說笑，嚇她玩玩，聽到這兩句安排，接待幾位雲家人都變了臉色。
他們過來接待，可不單單是把人扔在研究所就行了的。
剛剛提到的市集肯定是要一起過去的轉轉的，一應費用都由他們從公費中支出。
雲家在島上的總部，還有一些事務需要雲錚處理，幾個人分管各部門，總有些棘手的案子要上報。
貼心貼意把人伺候好了，一些事纔好水到渠成地說出來，不至於令人太過惱怒。
原先打算的是去一層四處瞧瞧，帶第一次過來的俞晶晶瞭解一些研究室的動作方式，外行看個熱鬧就結了。
現在說着說着，雲錚居然起了性子要帶人下九層轉轉？
那豈不是所有人都得陪同？
下過去的那幾個人，臉都是黑的，唯一個沒長過見識的，倒是興致勃勃。
“要穿防護服嗎？有沒有籠子隔着？安全嗎？”
“沒有防護服，沒有籠子，你能想到的保護措施……都沒有。”
看他瞪着眼睛一副極感興趣的模樣，回話的那人露齒一笑，“別怕。就算被襲擊，也傷不到根本，下面多的是療傷人員，只要剩口氣，都能救回。”
“襲擊？”
聽到這兩個字，問話的人嚇了一跳，“保護措施嗎？那麼危險的地方，工作的人也不防護的？”
“看什麼項目了。”
雲錚掃他一眼，表情淡然，“一般來說不會出什麼問題。”
一般來說？
什麼是一般什麼是不一般，沒下去的過的人，哪知道衡量標準。
左右看了看，見其他人表情都不太好，問話的人縮縮脖子，覺得這趟行程好像不會太容易的樣子。
俞晶晶情緒已經穩定下來，繃着臉看向電梯門緊閉縫隙。
有云錚這樣的大人物跟在身邊，那些危言聳聽的話也就是說說而已。
就算實驗對象被迫得狂性大發，四處襲擊工作人員，這幾人拼死也會護住他。
做爲雲錚“未婚妻”，安全並不需要擔心。
既然決定要進到研究所工作，下九層是必經的一關，有云錚帶着，很多事都比她一個人下去來得方便。
俞晶晶閉了閉眼。
沒什麼好怕的，誰也不會知道她的身份，就是一個來參觀的客人，僅此而已。
電梯停下時，幾乎沒什麼慣性。
門無聲打開，迎面撲來一片喧譁，俞晶晶瞬間精神一醒，挺直腰背跟着雲錚走了出去。
數千平的大廳被隔成許多區塊，隔着磨砂玻璃，能看到許多人正在各自區域操作電腦進行辦公。
最右方一片休息區，是大廳最熱鬧的場所，聲音也多是那邊傳來。
“孩子？”
看到休息區人造沙地上趴着的幾個孩童，俞晶晶訝異看向雲錚。
“職工的孩子，沒有時間陪同，就放在這邊由育幼師照管。”雲錚擡手指了指。
幾個穿着幼師制服的女生正在幫着另一羣孩子搭建積木，吵吵鬧鬧歡快無比。
一邊是認真辦公的職員，一邊是育兒場所。
這兩者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間隔，孩子們吵得再大聲，似乎都不能影響到他們的工作熱情。
“孩子是族羣的希望，沒什麼比他們更重要了。放在身邊，隨時能看到的地方，才更安心。”
雲錚猜到俞晶晶心中疑惑，輕聲解釋了幾句。
屍族孩童出生不易，幾乎用掉半身精血養大的孩子，都看得跟眼珠子一樣。
放在家裡找人照管，怎麼都不如擺在眼前安心。
雖然孩童也是屍族，力氣與體質都比人類幼兒要出衆許多，但和成年屍族相比，還是脆弱跟豆腐一般。
研究所還要安全一些，島上環境錯綜複雜，各個家族實力盤根錯節。
族與族之間的和睦，大多是面子功夫，誰都想攢着力氣往上爬，將壓在自己頭頂上的家族頂下去，獲取族類中的更高地位。
形單影隻，或者只有一兩名女性陪同孩童，走在路上，基本上都是他族目標。
公共設施和路邊的嚴密佈防的攝像頭還沒徹底完善之前，就有多起孩童遇害的事件發生。
雖然猜得出是哪些人，但沒有證據，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這樣的事經了幾次後，大家對孩子安全更爲看重，允許普通民衆帶着孩子出工，研究所福利更好，開闢了這樣的育幼場所，給大家提供便利。
“是這樣……”
俞晶晶點點頭，走到沙堆旁邊。
一個生得白嫩嫩的四五歲小女孩正在拿鏟子挖沙，準備把挖出來的沙子倒進模具堆成沙磚，搭建城堡。
模具看得出是新拿過來的，一粒沙都沒粘到，城堡也只是用棍子畫了個圈，標明範圍。
女孩小手軟軟的，指甲蓋泛着嫩粉色，抓着沙鏟手柄時幾乎有些握不住，調整了好幾次都拿穩。
見有人過來，女孩偏頭看了俞晶晶一眼。
“我幫你。”
俞晶晶不太會哄孩子，冷冷看她一眼，伸手去拿鏟子。
“不用。”
女孩也是一臉漠然，搖了搖頭，高高舉起鏟子向沙堆插去。
尖利鏟頭刺入沙堆，手柄沒入半根，剛剛到女孩抓握的位置。
俞晶晶揚了揚眉。
女孩身子一蹲，把手柄抽了一點出來，使勁一撬。
滿滿一鏟沙堆在鏟子上，穩穩當當被託了起來。
砰地一聲。
沙被扔進模具，撞出巨響。
女孩這樣接連舞着鏟子，一氣把幾塊模具倒滿。
最後走過去抓起模具兩邊把手，穩穩當當端到自己畫圈位置，又準又狠地倒扣上去。
這一系列動作，讓俞晶晶想起了自己在工地搬磚時的情景。
輕鬆背起比自己體重多兩倍沙包，一氣幹了整天的時候，工地十數名壯漢一直沒合攏的嘴巴她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看着這個屍族小女孩，俞晶晶彷彿看到了當天的自己。
而她，成了那個站在邊上，恨不得拍手鼓掌的農民工兄弟。
轉頭四顧，俞晶晶發現這些屍族小孩都很有力氣。
他們玩的東西，塗得花紅柳綠看起來就像普通小孩玩的塑料製品，實際上仔細去聽聽聲音，就知道大多都是精鐵或不鏽鋼鑄的了。
挖沙的這個小女孩，手上這把鏟子也是貨真價實，剷起沙才又快又好，不容易斷裂受損。
雲錚順着俞晶晶眼神掃了一圈，笑了笑說：“和人類小孩不一樣吧？有精力，更可愛。”
雲錚說話的時候，俞晶晶正看到兩個六七歲的小男生打架。
嗷嗷舉起小拳頭大力錘頭不說，還拿額頭去磕對方鼻樑，血順着眼角嘴邊流下，誰都沒喊一聲疼。
旁邊個幼師看見了也抽不出手管理，光身邊一羣都忙不過來。
被打得趴到地上那個男生被惹毛了火，掙扎不過，索性張嘴咬上對方耳朵。
眼看着耳根都快撕裂一半，血流如注，這才引了人過去拉扯。
兩人分開，咬人的那個拿手背狠狠抹嘴，被咬的也不哭嚎，揮拳踢腿叫喊着還要來。
目光轉到搭城堡的小女孩身上，俞晶晶發現她的脾氣也很暴躁，剛堆起的沙堡還沒成形，就拿腳踢成一堆散沙。
鏟子隨手一扔，差點沒把旁邊那個孩子腦袋削掉，險險貼着頭皮過去，驚了俞晶晶一跳。
可愛？
她可半點都看不出來。
“我挺喜歡孩子的，你看，多活潑。”
雲錚笑眯眯看着又纏到一塊撕打的兩個男孩，“我小的時候，比他們還機靈。”
見俞晶晶不吭聲，雲錚轉頭，“我覺得男孩挺不錯的，你準備生幾個？”
“一個都不要。”俞晶晶皺眉搖了搖頭。
人類的熊孩子只搞搞破壞，屍族的小孩，熊起來人都能殺，她可沒那個興趣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