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愣,與容哥詫然相望,我第一個反應是,這雅間居然如此不隔音,竟被隔牆有耳聽了去,隨即想到幸虧沒寫黑矮胖子宋江在潯陽樓題的那種反詩,呵。
不過古人明顯對偷聽毫無愧意,居然還敢出聲答茬,按通常的規律這時該“移船相近邀相見”了吧……
象是在印證我的推測,片刻後敲門聲響起,我低頭輕笑,容哥看我一眼,走過去開門。
門開,容哥身量高大,往門口一站就完全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好奇心勝,不免走到他身邊去看個究竟,只見一青衣男子立在門口,看見我過來忙躬身一揖道:“二位公子請了,我家主人聞得公子佳作,有請二位移駕敘話。”
若是在心防甚嚴的現代,有人這麼邀請陌生人絕對會被懷疑別有用心,但在古代卻不同,豪爽磊落、瀟灑不羈的胸襟風度爲世人所推崇,故而王維有“新豐美酒鬥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爲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的名篇,無須經過長期交往,只要相逢片刻,攀談數語,若是言談相投一見如故便可攜手同飲,所以在酒樓聞其聲甚至只慕其名便邀請相見,在那個時代並不算失禮突兀的舉動。
我興致盎然地望向容哥,他低頭看我一眼,隨即向那人淡笑道:“有勞帶路。”
隨那青衣人來到隔壁,嗯,我承認有那麼一點點失望……
隔壁雅間裡的兩人一站一坐,站着的那人恭謹侍立,應是個僕從,坐着那位……明顯不是我想象中的遊俠少年,要算也只能算是遊俠中老年罷……身上一件褐袍平實無華,相貌倒頗有氣派,濃眉虎目,鼻直口方,想必年輕時是個儀表堂堂的帥哥,可惜風刀霜劍歲月無情,到如今皺襞縱橫秋霜染鬢,不過從五官輪廓中還是依稀可以窺出當年的風采。
那人在見到我們的一瞬似乎略有些驚詫,見禮落座,他上下打量着我,頷首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剛纔小兄弟那首曲子詞甚有氣魄,老夫心折之下貿然相請,還望恕唐突之罪。不知小兄弟說的是哪朝之事,所吟曲子詞可是出自小兄弟之手?”捻髯望着我,神情很是和藹。
我含笑搖頭,“晚輩不敢掠他人之美,那是書中人物所作,嗯,應是作者原創吧,故事是作者假託前朝舊事,似乎是沒有明確的朝代指向。”汗死,只能胡說了。
“老夫只聽得部分,就覺得此書氣勢不凡,實是令人心儀,卻不知是何書名?”
“這書的名字是《射鵰英雄傳》,其中嶽飛的情節在《說岳全傳》裡也有記載,只可惜目前這兩部書幾盡遺失,晚生也是童年時從家中長輩口中才略聞一二。”若是找我要書就麻煩了,趕緊斷了他這念頭。
他把這兩個書名在口中低低念着,點點頭,可能是要先記下日後再找,隨即望我詢問道:“那岳飛,怎地就被招回來了?”
這大叔有意思,叫我過來原來是爲了聽故事。
我又把情節細細講了一遍,最後總結道:“當時岳飛已收復了河南,卻在一天之內接連收到十二道用金字牌遞發的班師詔,責令岳家軍必須班師回朝,結果‘所得州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難以中興!乾坤世界,無由再復!’而岳飛回來就被奸臣秦檜以‘莫須有’的謀反罪名殺害了,可恨昏君安於半壁江山,甘棄中原,居然自毀長城!可嘆一代名將,‘文武全器、仁智並施’的忠良就這樣含冤九泉了!”
屋裡的空氣似乎沉鬱了幾分,雖然我只說這是故事沒敢說是史實,但因爲岳飛的千古奇冤確實令人怒髮衝冠,我心懷不平又講得格外煽情生動,估計但凡有些血性的聽了都會情不自禁被情節牽引義憤填膺。
這大叔也不例外,只見他不住搖頭道:“可惜!可嘆!可惱!此事雖有奸佞作祟,但那皇上也絕非明君,明君斷不能做此等親痛仇快之事!有這般良將輔佐卻不能驅除北虜收復河山,當真令人扼腕!這岳飛若是生逢唐宗漢武之時,不僅王家的天下可定,他自己也可建不世之功業,可嘆生不逢時未得遇名主,空有一身本領,滿腔抱負,卻只得含冤埋骨,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我深以爲然,點頭道:“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這等昏君何必要保他,雖說當時有北敵窺伺搞不好會腹背受敵,而岳飛退兵受戮全了英烈美名,理應受萬世景仰的,不過,要我說,他當時若是反了才更是大快人心呢!”
瞬間的靜,忽然容哥站起向那大叔一揖道:“慚愧,我這小兄弟喝多了,酒後胡言,驚擾了各位,還望恕罪,就此告辭。”說罷伸手來拉我。
莫名其妙,我好象沒說錯什麼吧?畢竟是“故事”,託的又是前朝之名,我記得這個時代是沒有墳書坑儒、文字獄的,大家不是都很同情岳飛的遭遇嗎?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幹嗎這麼緊張?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道路以目是周厲王的手筆,廣開言路允許人民發表意見才說明是個開明社會啊。
我這麼想着,就說出來了,卻見容哥臉色更暗了些,拉着我的手僵在半空。
我緩緩站起,對着容哥微笑道:“說到岳飛,其實我也很景仰同情他,聽他的故事我也悲憤不已,但我更希望他能快意恩仇,顯英雄本色,何況中原父老曾‘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王師一退可憐北方黎庶重又蹂躪於胡虜鐵蹄,本已收復的大好江山再次落入敗寇的掌控!而之前在北伐戰役中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們呢,他們豈不是白白做了犧牲?!所以岳飛縱然是全了一己之節,但對天下百姓卻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我說,倒不如索性拋開愚忠節義的虛名,轟轟烈烈反了昏君小朝廷,或許就開拓出另一番新天地呢!這叫失小節以全大義!你若是說以當時的情況反起來有難度,這個涉及具體操作,我們可以另議,但‘不能’和‘不爲’終究是不同的,容哥哥你說是不是啊?”拉着他的手輕輕搖搖,笑容明淨的對他。
難得這回容哥沒“中招”,仍是目光深邃凝重地看着我,溫熱的大手握我卻更緊了幾分。
忽聽有人朗聲大笑,轉頭,見那大叔正捋髯望着我,“小兄弟說的在理,甚得吾心啊!快意恩仇,顯英雄本色!說的好!小兄弟年紀雖輕見識卻是不凡,比之那些迂腐的書呆子強了百倍,甚好,甚好。”目光掃在我們身上,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我笑道:“大叔你果然是晚輩的知音啊,難怪剛纔我一見大叔就覺得親切呢~”誒,這話好不狗腿,呵呵。
“大叔?”他一愣,隨即又是一陣大笑,“好,好,這個稱呼好,咦,你們站着幹嗎,難道沒陪大叔喝茶就想溜嗎?”
容哥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拉我重新落座。
——————————
告辭出來,我和容哥並肩走在街上。
剛纔那大叔似乎真的很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