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和蔡澤的身體好轉了。
但嬴政試圖讓蔡澤重回相國之位的時候, 蔡澤拒絕了。
我,蔡澤,秦昭襄王、秦仁文王、秦王子楚三代元老, 該把重擔讓給年輕人了
蔡澤捧起了茶杯。
藺贄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說的年輕人, 難道指的是我”
蔡澤默默點頭。
朱襄笑着幫襯蔡澤道“政兒心思活潑, 正好與你君臣相宜。”
秦王政“寡人不活潑。”
藺贄和蔡澤“政兒君上是活潑的。”
朱襄疑惑道“政兒,你怎麼不自稱朕了”
秦王政鬱悶道“被荀翁說了。朕乃庶人自稱, 國君該自稱寡人。荀翁讓我多自稱寡人,早日習慣。”
朱襄這纔想起來, “朕”在這時候是通用自稱,連田地裡農人都能如此自稱。
政兒此次自稱“朕”, 在荀子眼中, 就差不多和後世朱元璋和朱棣當了皇帝還自稱“俺”一樣。
秦王政忿忿道“等朕等寡人當了皇帝, 就把朕改爲皇帝自稱,除了皇帝之外,誰也不能用”
朱襄啪嗒啪嗒海豹鼓掌以示鼓勵。
蔡澤和藺贄都對秦王政表示了鼓勵。雖然他們都認爲這件事沒必要, 甚至有點幼稚。但政兒喜歡,任性一點怎麼了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
秦王政再次詢問蔡澤能不能回去當相國,再次得到了蔡澤的拒絕, 鬱悶地離開了。
他的政務很繁忙, 能出宮的時間很短。
秦王政琢磨, 要不要把自己的莊子改成行宮。以後除了大事, 處理政務和接見朝臣都在莊子裡進行。
就是出孝後去後宮麻煩一點。
雖然他可以出宮時輪流帶後宮女子,但擔心那些後宮女子在莊子裡不老實,惹舅父舅母不高興。
秦王政其實知道舅父舅母都很大度,大概率不會不高興。他只是自己不高興,非推到舅父舅母身上。
朱襄雖暫代丞相之位, 但仍舊沒有經常去宮裡。
其他卿大夫見朱襄的特殊地位,也不好說什麼。
說了什麼的人,都被秦王找藉口調離了朝堂。這個秦王,脾氣可比秦仁文王和秦王子楚
“先王在涉及長平君的事上脾氣也不好。你還記得棄市的那幾家人嗎”
“哦,想起來了。那幾家人說了長平君幾句閒言碎語,就被先王棄市。君上只是言語敲打了幾句,把人貶謫了而已,脾氣還算不錯了。”
原本認爲秦王政任性暴虐的人一想起秦王子楚爲長平君做的事,一下子就感嘆秦王政還是好脾氣了。
長平君只是秦王子楚的友人,但長平君可是秦王政的養父。按道理來說,秦王政對有人針對長平君,應該處理更嚴重纔是。
秦王政得知了這些閒言碎語之後,氣得找到朱襄碎碎唸了許久。
他是不想把人棄市嗎這不是沒找到藉口嗎
阿父把人棄市,是真的找到了對方私通外國的證據。朕寡人沒找到啊,他們真的只是嘴碎
朱襄滿心欣慰。
如果是一般的秦王,心情不好就可以賜死重臣。
政兒現在只是按照對方的真實罪責加重刑罰而已。看來自己的言傳身教對政兒的影響並不是完全不存在。
他不知道的是,秦王政有個小本子,把說他舅父壞話的人的名字都記下來,準備以後慢慢針對。
舅父不慕權力金錢,一心只爲秦國和自己,所有說舅父壞話的人肯定都有問題。
這個教導,居然是對朱襄猜忌最深的秦昭襄王告訴嬴政的。
長平君朱襄,一種便捷的大臣篩選器。
秦國在秦王子楚崩逝這一年萬事安好。秦王政有條不紊地收攏權力,建立威信。
原本想要欺秦王政年輕的大臣都意識到,秦王政不愧是傳聞中五六歲就幫長平君管理家務的神童,那老道的國君模樣,其威嚴壓得羣臣喘不過氣,好像已經當了很多年的國君。
有從秦昭襄王活到現在的老臣感嘆,怪不得當年秦昭襄王一見到如今秦王就十分歡喜。如今的秦王,和秦昭襄王真的極其相似。
秦國經歷了秦仁文王和秦王子楚兩代較爲溫和的秦王過渡,現在終於又要迎來一位霸道雄主了。
不過也有人說,秦王子楚也不是什麼溫和的秦王。只是恰好遇到了幾年災荒,他被迫休養生息而已。
無論衆臣私下怎麼討論,他們都無奈地接受了一個事實。秦王政不是一個好相與的秦王,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有儒家弟子找到荀子,擔憂秦王政太過霸道,不會行仁政。
荀子懶得理睬。
要行仁政,也要等統一天下之後。現在秦國正好需要一個雷霆手段的君王。
誰都以爲秦王政登基之後,一定會接着休養生息一兩年,待在朝堂站穩腳跟之後,再繼續大動作。
誰也沒想到,就在秋收之後,秦王政還未改元,便下令信平君廉頗攻魏。
去年糧草供應不足,廉頗打通秦國通往齊國的通道之後,雖沒有繼續攻打大梁,但一直留在剛攻佔的魏國郡縣主持屯田。
廉頗在趙國時只負責打仗,現在他已經很習慣屯田和撫民了。
爲了替秦國完全消化新打下的城池,他都沒有回咸陽送秦王子楚一程,也沒有親眼見到秦王政登基。
秦王政開戰的理由找的很敷衍,但也無懈可擊。
他說這場戰爭是上一場戰爭的延續。當時魏王病逝,君父因魏國國喪退兵。現在魏國國喪已過,該繼續攻打魏國了。
魏王圉在秦昭襄王強勢的時候,曾經被迫向秦國稱臣。之後秦國和魏國都沒怎麼提這件事,該打仗的時候照舊開打。秦王政首次煞有其事把這件事拿出來提。
秦王政說,魏王曾向秦國稱臣,就是秦國的屬國,與秦國是君臣關係。
當魏國遭遇蝗災的時候,出於宗主國的責任,秦王還特意將此事告知魏王和魏太子,希望魏國能夠多加防範。
可魏國恩將仇報,居然在秦國滅蝗收尾,秦王子楚重病的時候,夥同其他四國攻打秦國。
秦國是魏國的宗主國,魏國攻打秦國的行爲是不忠;秦王曾在魏國遭遇蝗災的時候口頭幫助,魏國攻打秦國是不義。
如此不忠不義的國家,先王自然出兵討伐之。
然而魏王圉病故時,先王仍舊召回了秦國大軍,不在魏國國喪的時候趁人之危,這是秦國對魏國的義。
如今魏國國喪已過,自己作爲繼任秦王,當重新討伐魏國。
秦王政召來修書的大儒,讓他們執筆,替秦國給魏國寫檄文。
秦國攻打魏國是堂堂正正的“義戰”,魏國活該捱打滅國
大儒震驚不已。
他們倒不是震驚秦王政的厚臉皮,而是感動這年頭兩國打仗之前居然又有國君肯寫檄文肯宣戰了。
春秋初期,國與國打仗還會找個藉口,寫個檄文,遵從一下禮儀。
到了春秋末期各國兼併,講究的就是兵貴神速,能偷襲就偷襲。
什麼宣戰什麼檄文武安君白起的兵都到了你城門下了你才發現秦國來襲了。
秦王政不愧是在大儒荀子膝上長大的孩子,這是儒家聖王啊
荀子“”
他對秦王政分外無語。
你就是這樣用我儒家
算了,也行吧。秦國必定滅掉其他五國,秦王政能在滅國之前堂堂正正宣戰寫檄文,你就說這道德水準禮儀水準是不是能排戰國第一吧
荀子這麼一想,覺得政兒還是不錯了,自己沒有白教他。
朱襄對秦王政無師自通運用“儒家筆桿子”的技巧豎起了大拇指。
有本事的大儒不用說了,那是出將入相之才。
沒本事的大儒彆扭來彆扭去,就是想賺個“君王很寵我”的面子。
秦王將檄文這等重要的事交給那些沒本事的大儒,讓他們心生“我很重要”的錯覺,就像是後世帝王養了一羣陪他寫詩作詞潤筆的文人一樣,既不擔心他們擾亂朝政,又能捧高自己的聲望。
而且秦國此番出兵一改常態,將宣戰的禮儀做了個十成十,那堂皇姿態,若再輔以百戰百勝,就算是六國舊貴,都得嘆一聲“天命”。
自家政兒這次是真的奔着“義戰”來包裝秦國的統一戰爭。
朱襄感慨了一聲,就晃晃腦袋,去調集物資,準備後勤了。
打仗糧草先行,廉公雖有屯田,但有朱襄在,怎麼也要讓廉公打個富裕仗。
魏王增得到秦國宣戰之後慌得不行,一邊派人向他國求援,一邊派人向秦國乞憐。
他還派信陵君魏無忌原本的門客去遊說朱襄,試圖用魏無忌和朱襄的友誼逼迫朱襄爲魏國說情。
朱襄聽完魏無忌門客的慷慨陳詞後,淡淡道“沒有在魏王圉死前攻破大梁,押着魏王圉在無忌墳前磕頭,是我之錯。無忌被逼死時,魏國和魏王就該爲無忌陪葬了。朱亥正在吳郡給無忌守墓,等着魏國滅亡的那一日。”
魏無忌門客的慷慨陳詞被朱襄一兩句話堵了回來,臉色變換不斷,似是不相信長平君居然沒有被他欺之以方。
朱襄見那人神色,譏笑道“不過你的話倒是提醒了我,我是否應該親自領兵攻打魏國”
朱襄還未送客,魏無忌門客就羞愧離開。
他離開之後感嘆,世人都知長平君仁善,便誤以爲他是軟弱可欺之人。世人忘記了,長平君曾孤身說服秦昭襄王釋放五十萬趙軍,也曾以兩萬廣陵守軍擊潰項燕百萬楚軍,明明是一個能言善辯的謀士和驍勇善戰的將軍。
他自言無法說服長平君,反而被長平君說服,便掛印逃走,不回魏國,南下去尋主父信陵君了。
長平君再次聲名鵲起。
秦王政評價“舅父,這個人來秦的目的,該不會是專門爲你揚名,噁心魏王的吧”
朱襄沒回答。他在思考,長平哪來的五十萬趙軍,項燕又哪來的百萬楚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