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句話杜妍沒有受寵若驚,反而被嚇得不輕。
沈皇后是什麼人?
沈皇后出自武寧侯府沈家,是上一任武寧侯的雙生姐姐,坊間都有流傳當年沈家的悲劇是太后及忠國公府宋家所爲,小溫氏都能嗅出兩派之間的敵意,那麼皇后本人呢?她看過書,皇后是恨太后入骨的。
而這個沈皇后是個好本事的。孃家人死了大半,元氣大傷,膝下也無子,可近二十年聖寵不衰,皇帝事事聽從太后的,可但凡碰上皇后的事,卻從不退讓,甚至有傳六宮大權被蕭貴妃握在手裡,還是皇后不屑與之爭搶,皇后手上其實一直握有與太后抗衡的能力。
所以得太后寵的,必然在皇后面前討不得好,入了皇后青眼的,在太后跟前就要小心了。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她杜妍眼前確實被打上宋家的標記了,呆在皇后眼皮底下是找死嗎?
她連忙說:“皇后娘娘言重了,我……呃,臣女並未傷多重,怎好叨擾娘娘,馬上出宮也不礙事的。。”
沈皇后淡淡地笑了:“不急,昨晚的事,還有好些要同你問清楚呢,天還未大亮,你好生歇着,餓了渴了便跟墨桐說。”
一個宮女行了禮。
皇后拍拍她的手,又說了些寬慰話便走了,杜妍笑容勉強地掛在臉上,在一室宮女面前也不敢表露出來,抓抓頭髮,又看看自己被包成糉子似的雙腿,心裡哀嘆一聲。
雖然身在“敵營”,但什麼都比不上養傷重要。她可不想成爲獨眼怪之後又變成瘸子。
強迫自己放寬心吃了些東西,又睡下去,等陽光從窗格子外熱烈地斜照進來時,小溫氏果然來了。
杜妍整晚沒回去,她就當心了一晚上,才養出來的好氣色瞬間刷空,眼睛裡都布着血絲。看了杜妍的腿上就止不住眼淚。
杜妍見了她這樣本來也很沮喪的心情反倒振作起來。大抵這世上有個人能爲你哭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些不愉快便能消減大半。
她摟着小溫氏安慰了半天,小溫氏才慢慢平復下來:“我進來時看到宋家那孩子就在守在大殿外。說是宮門一開就來請安了,他叫我給你傳信兒,今日必想辦法讓你出宮。”
杜妍愣了愣,也對。站在宋家的角度,皇后扣下他們未來的媳婦一定是別有用心。無論是出於什麼角度考慮,宋秉程能這麼做,杜妍心裡是熨帖的。
“母親放心,我在這裡皇后很照顧。一晚上光伺候吃藥守夜的宮女就有七八個。”不過能出去回到自己的地盤總是好的。
她忍不住問:“昨晚的刺客到底是怎麼回事?”
“並不清楚,你父親只提了一句還在追查。
皇后請了小溫氏過去說話,杜妍一個人臥在大枕頭上。正無趣着,就有女官進來。要她原原本本地把昨晚上的經過說一遍。
供詞拿出去先給皇后看了,皇后搖頭:“並無甚特別的,看來她也沒有知道更多。”不知想到什麼又笑道,“難爲宋家老大心裡急着她,再留着她人家要以爲本宮報私仇了。罷了,送她出宮吧。”又揮手賞了好些賞賜下去。
小溫氏得了準連忙提杜妍收拾,杜妍是給宮嬤嬤揹出去的,出了皇后的未央宮宮門,在宮道上竟就看到宋秉程,宋秉程應該也是一夜未睡,目光卻很是柔和,還帶着幾絲愧疚,什麼也沒說,只是道:“我送你出宮。”
杜妍垂下目光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被揹着坐進轎子,還沒起轎,就聽見一道聲音響起:“杜七姑娘且慢。”衆人望去,便見幾條人影從宮道那邊趕過來,走在中間的素色身影雖然不比其他人腳慢,卻無端給人一種沉着從容,恍若閒庭散步般的感覺,讓人一眼就只能看到他。
沈約走到近前,先是給小溫氏行禮,再與宋秉程略抱了抱拳,宋秉程先道:“多謝沈世子相救妍妹妹,改日登門拜謝。”
沈約看了看杜妍,露出一個淡然到不像是笑容的笑容:“我救的是杜七姑娘,謝不謝自然也都是她自己,與他人不相干。”
杜妍愕然看了他眼,心想這人還真是不給人面子,看來他果然是和宋秉程不合,半點不做假,連表面功夫也不願意做。
宋秉程嘴角一僵,溫潤的容顏都有些裂紋,不等他說話,沈約已經道:“關於昨夜之事,約尚有些許不解之處請教杜七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宋秉程皺了眉:“妍妹妹才受了傷,有什麼事沈世子日後再問不遲。”
沈約也不解釋,只靜靜地用徵詢的目光看着杜妍。
杜妍就感到一股壓力。
杜妍一點都不想單獨面對這張臉,不,就是不單獨也不想面對,可是確實是人家救了自己,否則這會兒她豈是傷了兩條腿這麼簡單?
她道:“就在這裡說吧。”
其餘人散開,沈約就站在宮轎的小簾子邊,看着裡面臉色沉沉,看也不看自己,不情願幾乎都寫在臉上的少女,問道:“杜七姑娘以往可習過武?”
杜妍一愣,警惕道:“不曾。”
他看出了什麼嗎?
“你說過,當時人影不少,卻叫你們成功逃出來,杜七姑娘怎麼看?”沈約眸光微微一沉,“以你的感覺,對方有心放水,還是能耐有限?”
杜妍愣了下,認真回想起來,那些刺客,好像還真是很不專業,除去她本身感官靈敏這一點,真正的殺手、高手,不該風一般的速度,要把她們三個女孩子留下,該是很容易纔對,否則沒點本事敢來鬧皇宮。偏那人跟傻子似地舉刀慢慢靠近,給了她逃脫的機會。
明明對方人數不少,卻任由她們幾個逃了出來。她一個十幾歲大的,還一手拖着一個,就算潛力全部發揮出來,又能跑多快。
她當時就慶幸,這些刺客一點高手氣勢也沒有。
她遲疑地道:“好像是太沒用了,像是一羣烏合之衆,一點專業殺手的味道都沒有。”
沈約嘴角翹了翹,她懂什麼叫專業殺手的味道?
他伸過手去:“這可是你的?”
杜妍一驚,隨即一喜,他手心的可不是她掛在脖子上的紅寶石?
溫夕華的生日石是紫晶,那塊紫晶送給她之後,光溜溜一塊也不好攜帶,最後送去首飾行處理了一下加了條鏈子好戴在脖子上,杜妍的生日石正好是紅寶石,覺得有意思也跟着打了條鏈子掛着。昨晚一時情急就是扯了這個扔出去。
“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沈約沒回答,反而問:“杜七姑娘以前見過我嗎?”
杜妍心口一縮,袖子裡的手指也握了起來,不敢看他的眼睛:“沈世子這話什麼意思?”
沈約又翹了下嘴角:“好好養傷。”便轉身走了。
連掩飾也不會。
簡單得像一卷攤開的白紙。
可是卻讓他起了探究的心思。
一而再再而三,沈約心想自己該去查一查,何時有過這麼一位杜師妹了。
杜妍悄悄擡頭,看着沈約那背影都顯出湛湛清寒的線條,彷彿每一根頭髮絲都寫着“生人勿近”。
和那個人一點也不像。
杜妍心裡告誡自己,不要再去想從前了,這個人和那個人沒有關係,即便是有,也和她杜妍無關了。
……
關於這次事件的後續,杜妍多多少少聽說一點,說是刺客是沈家以前的舊勢力,爲了給死去的老武寧侯報仇,便挑了太后的六十整壽。跑來觸她黴頭。
又有一個版本說,人其實是忠國公府安排的,就是爲了嫁禍。宋家自己沒有送妃子進宮,可是蕭貴妃卻和太后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忠國公府便和蕭國公府全都保着蕭貴妃所出的大皇子,偏生皇后雖然沒有親生兒子,卻過繼了五皇子。
如今皇子們都越發大了,幾個皇子中就大皇子已大婚,今年適逢大選,其餘皇子也定然要定下正妃,若是五皇子得了個有力的妻族……
總之各有各的動機,各有各的證據,有司衙門追查着追查着,發現又成了兩姓互掐,便陸續罷手,作壁上觀。
不過這些和杜妍都沒關係,有關係的是也不知哪裡傳出消息,說她在千秋節上與刺客鬥智鬥勇,給禁軍以示警,規避了一場腥風血雨,她狼藉多年的名聲竟就好聽了不少。
還有說她能半路進宮,是因爲她獻上了一盆滴水觀音,衆人民間這才知道,左相府又出了一個花木高手。
但凡跟花木有關的消息,奇豔齋絕對是最靈通的,蔡五掌櫃聽聞之後呆了半晌,沒幾個人比他知道,滴水觀音代表了什麼,那代表着全滅。雖然每年從海外、異域進來的新品種數不勝數,一株也養不活的多的是,能使其碩果僅存,做到獨一無二的匠師也不少,可一個從未聽說接觸過此道的人突然爆出活了別人活不了的品種,還是相當罕見的。
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正瞅着三月一過可能要被外調出京的蔡嘉盛在大掌櫃指點下,決定哪怕是隻瞎貓,他也要上門去碰一碰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