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若曼脣角噙着笑, 眼裡滿是說不出的欣喜和得意,上前輕快地福了一福:“那就多謝姐姐了。”
馮若昭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然而, 對方卻並未就此退下, 她的目光在馮若昭身上轉了兩圈, 接着便顯出幾分訝異的神色說道:“好奇怪啊, 姐姐早上出門的時候, 明明是挽着髮髻插着髮簪的,怎麼這會兒回來就改成髮帶了呢?”
馮若昭心頭一凜,挑眸直視着她, “你想說什麼?”
馮若曼露出招牌式人畜無害的柔弱微笑,“我是想說, 姐姐出了一趟門, 好好的怎麼髮式不一樣了呢, 我就是覺得挺奇怪的,沒什麼別的意思。”
馮若昭對這個妹妹徹底無語了。她面兒上說沒什麼意思, 可是言語中卻明裡暗裡都在不遺餘力地給自己潑髒水!自己看爹孃的面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退讓,她卻越發地得寸進尺,還真當自己這個姐姐是泥巴做的?!
心中怒極,臉上卻露出盈盈笑意來, 馮若昭往馮老太太身上一靠, 抱着她的胳膊撒着嬌半開玩笑地說道:“老祖宗, 您瞧瞧, 妹妹纔剛從阿爹那裡佔了我的便宜去, 這會兒又仗着阿爹寵她,都管到我這個當姐姐的頭上來了, .我做什麼事還得向她交待交待呢,看樣子離以後妹妹來當家的日子也不遠了吧。”
“曼丫頭想當家?她能當誰的家?!”馮老太太表情還是笑呵呵的,目光卻說不出的冷,在馮若曼身上掃了一掃。
馮若曼不由自主地畏縮了一下,卻又壯着膽子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姐姐自然不用向我交待什麼,我只是一片好意關心你,你這麼說我,倒好像我犯了什麼忌諱似的……”說到後面,竟似還有幾分委屈。
馮獲若有所思地瞧着馮若昭,目中帶着幾分狐疑,韓氏有心想幫女兒圓場,心慌意亂之下卻說了句幫倒忙的話,“昭兒,你今天是不是在外面重新梳過頭了?”
馮若昭微閉了雙眼,努力地遏制住心底那股想打人的衝動,深吸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那隻竹葉銀簪——
還好記得從宇文赫那裡要回來了。當時她走得匆忙,沒有心思在那裡梳髮髻,便直接拿了根髮帶把頭髮綁了,沒想到竟然被馮若曼留了意,借題發揮,想在上面做文章。
她把髮簪往旁邊案上一放,淡淡地道:“今天髮髻綁得太緊,頭皮疼,所以我就鬆了髮髻,換成了髮帶。想不到這麼點小事都引得大家這麼關心我,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呢。”
一陣難堪的沉默之後,馮獲整肅了臉上一抹尷尬的表情,輕輕咳嗽了兩聲,站了起來,“沒什麼事就好,一家人互相關心也是應該的,昭兒你千萬不要想多。”他轉向馮老太太,“祖母,我們先回去了,您早些歇息。”
馮老太太吧嗒吧嗒地嘬着旱菸杆,“你們三個先走吧,昭丫頭剛回來,陪我再坐會兒。”
馮若昭站了起來,送他們三人到房門口離開,迴轉身,卻見丫頭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麪。清亮的湯裡雪白的麪條,配着翠色青菜和煎得金黃的荷包蛋,讓人一看就食慾大開。
“特意給你下的,用雞湯煮的,可香了,”馮老太太慈愛地看着她說,“快吃吧。”
馮若昭默默地坐了,拿起筷子開始吃麪,不知爲什麼剛挑了兩根麪條起來,便只覺得心頭一股子酸楚直涌上來,激得她眼眶發燙,眼淚頓時止也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唉——”馮老太太長長地嘆了口氣,擺擺手,把身邊的丫頭們都打發了出去。
她在馮若昭身畔坐了,輕撫着她的肩背,“我的乖乖昭丫頭傷心啦……有什麼委屈,跟曾祖母說說……”一面說着,一面拿袖子替她擦眼淚。
“沒什麼,”馮若昭使勁吸着鼻子,抽抽噎噎地道,“我就是太累了。現在缺藥缺得厲害,我到處想辦法找藥也找不到,我着急……覺得自己好沒用……”
“唉,傻丫頭,”馮老太太心疼得自己的眼淚也要掉了出來,摟了她輕輕拍着勸道,“這種事情,你盡了力了就好了啊,實在找不到,那也是沒有法子的,沒有人會怪你的,你可千萬不要自己怪自己。”
“嗯,我知道了……”馮若昭掏出帕子來擦乾眼淚,勉強止住了哭泣。
“除了這個,還爲着什麼哭呢?”馮老太太帶着疑問望着她。
“沒有了……”
“肯定還有,”馮老太太十分篤定地說道,“這麼多年,你遇到的難事兒多了,可沒見你這麼傷心過。嗯……我猜着,還有爲了曼丫頭吧?”
馮若昭沉默着。
馮若曼根本不值得自己掉眼淚好嗎,真正爲之落淚的那個人自己只能把他的名字深埋在心底,誰也不能說。但是客觀上,她就是要造成這樣的結果,讓人以爲自己是受了馮若曼的氣覺得委屈。
她哽咽着抱怨道:“本來在外面事情就不順利,回到家裡還各種糟心……”
“唉,”馮老太太嘆了口氣,“我明白,我明白。”她輕輕撫着馮若昭,緩緩地溫聲勸慰道,“昭丫頭,你一向是個明白人,咱們實話實說啊。你跟你爹處得時間太短,比不得你妹妹從小一直跟着他,感情比你親厚。你爹那個人呢,從小我看着長大的,我是知道的。”
“他呀其實也是個重感情的,你都不知道他年輕時候做過些什麼荒唐事兒,唉……所以,他時不時地會偏心一些你妹妹,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你妹妹呢,本來就比你要熟悉你爹,知道他的性情喜好,天天地哄着他討他歡心。如今生她的姨娘不在跟前,她一個人在這兒,又時不時地擺個柔弱相出來,越發招你爹疼她。你呢,偏偏和她是個反的。”
“你事情多人又忙,跟你爹處得少,性子還那麼要強,什麼事總是想自己抗着,心有什麼苦楚輕易也不願意和人說,所以,唉……你啊,要麼改改你那性子,多纏纏你爹撒撒嬌,要麼啊,就得看開一點。”
馮若昭垂首不語,半晌方纔輕聲說道,“老祖宗說的話我都懂,以後我儘量改吧。只是——其實,我今天氣的並不是阿爹偏疼妹妹,我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我氣的是明明是一家人,平日裡我對妹妹也算不錯,我自認對得起我這個當姐姐的身份。可是她爲什麼一門心思地往那不堪的地方想我,要往我身上潑髒水呢?”
“什麼意思?!”馮老太太微微吃了一驚,目光閃動,“你是說……剛纔她拿你的頭髮說事兒?”
馮若昭冷笑,“這還不算什麼呢!曾祖母,您是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接着,她便把昨天晚上自己過去給馮若曼送布料,然後馮若曼認定那顆珠子是有人私相授受給自己,非要塞給自己的事情細細地說了。
“還有這種事?!”馮老太太眉頭緊鎖,“這麼說,是她認定你跟人有私情,然後才把那顆珠子給你的。結果你不認,她又眼熱那東西,借了你爹的手,又把它要回去了?”
“嗯,”馮若昭道,“我只是覺得莫名其妙,且不說這顆珠子究竟是不是從紅豆酥來的,就算她說的都是真的,真的是她吃出來的,那我就奇怪了,怎麼吃出來的當場那會兒她不說,當天晚上她不說,還非要一直等到第二天的晚上,去過國公府見過了柳姨娘,才私下裡跟我來這麼一出呢?”
“原來弄了半天,她是一門心思地認定我跟人有私情呢。我就不明白了,難道我多出了幾趟門,多認得了幾個人,就一定是跟人有私情?別人這樣想我,我無所謂,可是一家子自己的妹妹也這個樣子……”
“這丫頭太過分了,你縱有什麼過錯,也輪不到她來說話!”馮老太太恨恨地道,“從前在濟南府的時候,你也是常出門的,也沒見誰說過什麼。你正經事辦了那麼多,給這個家裡出了那麼多力,她坐在那裡享福,不念着你的好,還要耍這樣的心機,黑你踩你,簡直太沒有良心!”
馮若昭小心地打量着馮老太太的神色,繼續委委屈屈地道:“退一萬步說,就算是她弄錯了誤會了我,覺得我犯了這樣的事,她也應該直接稟明老祖宗您或是父親母親纔對。”
“可是她沒有,卻偏偏私下裡把東西塞給我,還說什麼保證不告訴別人,完全就是縱容鼓勵的意思。她這樣做,究竟是爲什麼,我簡直不敢往深了想……”
“這丫頭的心思也忒惡毒!”馮老太太眼睛冒火,“她這是看見你在泥裡,不僅不救,還要把你往裡面推一把!這哪裡是姐妹呢,這簡直就是仇人!不行,我現在就要把她叫過來,好好教訓教訓她!”
“老祖宗,您先消消氣,消消氣,聽我說……”馮若昭連忙勸阻,待馮老太太略平靜了些,這才接着溫言細語地說道:“阿爹現在還不知道這些呢,您若現在發作她,豈不是讓阿爹心裡不痛快,生出嫌隙來就不好了。”
“那你說怎麼辦?難不成這個事情就這樣算了?不行,一定要說說清楚!”馮老太太斬釘截鐵地說,“這丫頭太可恨了!”
“自然是要說清楚的,”馮若昭沉着地道,“不過,我剛纔說的都是我的一面之詞。老祖宗,您相信我,可是別人不一定相信呢。得想個法子,讓大家看看,五妹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然後您再好好地教導教導她,也好叫人口服心服。”
馮老太太緩緩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她望向馮若昭,“那……你想到了什麼法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