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聽心迎着柳昭蘇而去,她背對着所有人,唯獨正面朝着他,淚流滿面。風吹過一陣桂樹的清香,清甜而又醉心的味道沁入風中,吹過柳聽心的髮梢,吹過她的衣襟,吹過桂樹下柳昭蘇肩膀之下已經失去了手臂的衣袖......
柳聽心越是靠近柳昭蘇眼淚就越是止不住的伴着心頭的痛涌出眼眶,然而,柳聽心越是靠近柳昭蘇,柳昭蘇看着柳聽心蒼白的臉上就越是露出笑容,毫無保留,竭盡全力的笑容。
柳聽心俯下身,一手拾起樹下的傘柄,另一隻被自己背對着所有人遮擋住的手臂則輕撫着柳昭蘇額前已經被汗水打溼的碎髮。柳昭蘇已經脆弱的不堪一擊,哪怕是輕輕的觸碰便會頃刻間支離破碎。柳聽心的動作極其小心,她想要減輕他的痛苦,可是,她知道自己的所作不過是枉然之舉,他,依舊苦苦的煎熬......即便是這樣的痛苦,他看着她的時候仍是全力以赴的露出安撫的笑容。
“我們走。”柳聽心不敢發出聲音,也心痛的發不出聲音,脣齒浮動間勾勒出三個字的形狀映近柳昭蘇已經幽微無光的瞳孔,隨即,柳昭蘇笑着輕輕的點了點頭,化作一縷微弱的縹光慢慢的縮成一個暗淡的光點飄進柳聽心的袖口......
柳聽心直起身,撐着手中的傘徑直向前。雲弦原地看着漸行漸遠的柳聽心,可能是覺得她也許會回一次頭,又可能,是在等着她能夠回一次頭。終究,她完全的消失在他的視線裡,一刻也不曾回頭。
“殿下。”柳聽雲恭敬的上前,“不知殿下......”“將軍的苦心小王明白。”雲弦打斷柳聽雲的話,側身看向反而一臉疑惑的柳聽雲,“將軍惦念手足小王深受感動,看在將軍和老夫人的情分上小王自會網開一面。只是,將軍之妹實在越矩,小王實在不能免其罪過,令妹既然病症在身,便在她的住處禁足一月謄寫佛經吧,心境平和,也就不會再有雜念了,希望令妹能夠真心悔過。”
“如此......”柳聽雲一時語塞,他本想問一下雲弦究竟要給柳聽心一個怎樣的處罰,毋庸置疑以下犯上是重罪,他看着身旁柳聽畔迫不及待的眼神甚至已經想好了許是死罪或是發配之類的處罰,卻不想只是禁足謄寫佛經。柳聽雲的確是做好了求情的準備,他甚至已經與柳聽畔憑着默契打算上演一出苦苦哀求至死不休的戲碼,他們心中已經篤定,以柳聽心對雲弦所作種種,即便是他們怎麼求雲弦都不會有半分的寬恕。本是十拿九穩的一齣戲,如今卻全然混亂了方向,柳聽雲雖是不知所措卻還是憑着經驗先側身半分擋住柳聽畔臉上驚訝不甘的表情再更加恭敬謙卑的謝過雲弦,“如此真是要謝過殿下大恩!謝殿下大恩!謝殿下大恩!”
“將軍不必感謝小王,是將軍的重情重義救了令妹。好了,聖恩已經帶到,小王也該回去了。”雲弦儒雅的一笑,好似別有深意,又好似雲淡風輕。看似捉摸不透,又似乎簡單至極,看在柳家人的眼中是被柳聽心攪亂的遺憾和不甘,唯獨看在阮卿卿的眼中,卻涌上莫名的不安。阮卿卿看着雲弦的眼神便知道,柳聽心還是捲了進來,捲進了柳江氏和柳聽畔計劃,可能不足掛齒,也可能,後患無窮......
“枇吉。”車馬隊伍即將調轉離開柳府之際雲弦的指尖仍是將緞簾留有一絲縫隙,一邊隔着細窄的縫隙看向柳府大門一邊輕喚枇吉。“殿下。”枇吉似是早就等着雲弦的這一聲,雲弦的話音未落他便已經聽後差遣。
“你覺得......”雲弦的話對枇吉所說,可他的目光卻從未離開柳府的大門,“什麼樣的人才是心性絕對單純的。”“殿下,這世上沒有絕對心性單純的人,除非,那個人心智不全,是傻子,或者瘋子。總之......”枇吉總是能最快的領會到雲弦的心意,見雲弦不再說話放下了隔在縫隙之中的指尖任緞簾擋住了臉他又微微笑着垂下頭,“有時瘋與不瘋,也總是憑他人一張口。殿下明智慧眼,小奴會去辦的。”
柳聽心踏進昭蘇閣的院落,淚痕未乾的臉上盡力的變得堅強,收起傘徑直向前推開門反身將門關好。門檐清淺吱呀的一聲,一束暗淡的縹光飄出柳聽心的袖口,化成氣息奄奄的柳昭蘇毫無生機的倒在地上。
“你別怕,會好的,我一定會讓你好起來的!”柳聽心握着柳昭蘇的手,儘管知道明明不可能有溫度她還是用盡全力的握着。握着柳昭蘇的手,猶如攥着一塊刺骨的冰,指縫間冰冷的刺痛,襲入心脾,一道一道的刺穿她的心頭......眼淚不斷的涌出來,柳聽心拭去柳昭蘇額頭上密密麻麻似是冰珠一般的細汗,“你不要怕,會沒事的,失去的手臂一定還會回來,你會變得跟以前一樣。我知道你很痛苦,很快就會好的。我知道只要回到徵袍上就會好的,一定就會好的!”說着,柳聽心鬆開柳昭蘇的手,奔向掛着徵袍的木架去解木架上的徵袍。
“沒用的......柳聽心,回來......”奄奄垂絕的一聲,柳昭蘇拼盡全部的力氣看着柳聽心無助而悲傷的淚眼。
“對不起......對不起......”柳聽心無助的自語呢喃,她想讓此刻的自己變成柳昭蘇的指望和依靠,卻不想自己根本無計可施,唯一能做的,卻只是徒勞......終於,柳聽心無法在柳昭蘇的面前佯裝成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妥當的模樣,她慟哭着衝到柳昭蘇身邊,癱跪在地上將他緊緊的抱住,讓他的頭抵在自己的懷裡,“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怎麼會......要不是你全力的護着我,我的魂魄早已經被燒的七零八落徹底消失在這個世上......”柳昭蘇痛苦的蹙着眉,可他仍不忘笑着安慰柳聽心,“如今,只是燒掉一條手臂,當初我死的時候,魂魄零散的沒了樣子,在你哥哥的徵袍宿着拼湊汲養了好久才成了人形......只是如今,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回到徵袍上了......”
柳昭蘇的聲音已經毫無氣力,他易碎不堪,身體輕飄飄的似乎除了無盡的痛苦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力。只是,即便在痛苦蔓延之中他的身體已經麻木,他依舊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柳聽心抱着自己的雙臂在瑟瑟的顫抖,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柳聽心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自己的臉上.....柳昭蘇能夠意識到,一直安慰自己不要怕的柳聽心纔是最害怕的那個人。只是柳昭蘇不能確定,柳聽心是害怕自己若遇不測便再無人助她完成心願,還是......或許......她已經無暇顧及其他,就只是害怕自己會離開她......
柳昭蘇不知道答案,可他知道他不想看到柳聽心這樣的傷心難過,他拼着力氣,用僅剩的一隻手輕輕的拍了拍柳聽心的手背,笑意更濃的看着她,“我會好的,你不要怕......我們,不是風雨同舟的嗎......我們的心願還沒有實現,我還會繼續陪着你的......你......也會繼續陪着我吧......”
“我會陪着你的......”柳聽心哽咽着給出了最肯定的回答,更加用力的抱着柳昭蘇,泣不成聲......
“心兒怎麼哭的如此傷心啊?在門外就能聽到你的哭聲了。”猝不及防的推門聲,柳聽畔急不可待的踏進來,顧不上身邊想要先開口的柳聽雲,似笑非笑着上前俯下身打量着柳聽心,“瞧瞧,剛剛那個牙尖嘴利的心兒去哪了?怎麼跪在地上哭的跟個喪家犬一樣,哈哈......”柳聽畔大笑着,驀的反手一巴掌打在柳聽心的臉上,看着柳聽心的臉上暈開的紅印越發的興奮,“也是,撩撥太子不成,自然是要傷心的。”
柳聽心感受得到,那是極其用力的一巴掌,臉上灼燒的疼火辣辣的迅速延伸,嘴角邊也暗暗的涌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只是柳聽心的眼中並沒有太多的波動,她知道柳聽畔想看自己露出什麼樣的表情,無非是措手不及,無能爲力,痛的骨子裡,也可憐到骨子裡......然而,柳聽心偏偏不給柳聽畔任何的反應,她清淺的看着柳聽畔那似乎還是覺得不解恨的臉,不怒反笑。
柳聽心告訴自己一定要沉穩不能再有波動,她不能再有多餘的動作讓那些人發現異樣,儘管他們看不到柳昭蘇,但是自己還是要極盡所能的保護他,不能再讓他受到第二次的傷害。柳聽心告訴自己一定要笑,不能在柳聽畔面前認輸,更重要的,是要在柳昭蘇的面前表現的雲淡風輕,她希望能用這樣的笑告訴柳昭蘇,一個耳光而已,不必他擔心,因爲自己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瘋子,真是瘋子!”柳聽畔看着柳聽心竟然臉上帶笑,氣急敗壞的想要再逼近上前。“畔兒。”柳聽雲輕咳一聲,打斷柳聽畔的話,又看了一眼身邊臉色已經陰沉至極的柳江氏,上前幾步將柳聽畔拉起來,柳聽雲已經極其不耐煩,賜酒之事他仍有餘悸,他只想快點有個瞭解,快點離開這裡,他實在太累,又恐懼未散,只想休息,他審視着柳聽心匆匆開口,“小妹,你知不知道自己剛纔都做了什麼?太子寬容,對你重罪輕罰,你就在這裡禁足謄寫佛經吧,好好反省一下。好了......”“哥哥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跟這丫頭說這些!她剛纔多囂張你們也看見了!你跟娘就眼睜睜的看我受欺負嗎!”柳聽畔已經完全沒了耐心,她打斷柳聽雲的話,說着就想要再次上前。只是這一次,攔住她的是柳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