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得允許秘密,夏語澹也有不能和人說,一輩子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
夏語澹沒有問他們非死不可的理由,沒有問趙翊歆那些不能說,不能讓人知道的事,也沒有問,那一句‘我還沒有出生,就已經爲我打造好的這個皇太孫之位’顛倒了因果。
那麼多聽不懂卻不能問,夏語澹只明白,她只是看見了事件的一角,虞氏只能深埋在心底,一輩子懷念。如果虞氏不是全爲她而死的,她確實可以好過一點。
夏語澹知道自己那一句報不了生母之仇,撇去誰對誰錯,只是目前爲止,夏語澹做不出毫無負擔的奪取人性命的事,刀拿在自己手裡,她也砍不下去。
命是最寶貴的,命就一條,誰有資格奪去別人的性命。
別人她管不着,她做不出來,也承受不住,我不殺伯人,伯人因我而死。
可是生殺予奪,這個男人有這項權利,也可以沒有負擔的行使這項權利。
他和自己不是一類的人。
趙翊歆離開高恩侯府回西苑的青烏臺,一路上一雙眼睛沒有了來時飛揚的神采,有些寂落。駕車的是馮撲,完全把自己當做透明的人,他太明白有些時候可以好奇湊趣,有些時候必須封口閉嘴。
青烏臺是建水中央,來往用小船,不過趙翊歆下了馬車一個猛子就扎到了湖裡,預備了小船的內侍們下了一跳,腳軟的跪下了就要驚呼,馮撲拿出他太孫面前第二紅人的氣勢低吼,提着衣襬上船道:“安靜閉嘴,殿下只是太熱了想涼快涼快,開船,開船呀,小心的保持兩三丈的距離跟緊了。錢五,你先回去把殿下的梳洗之物準備好。”
趙翊歆在水裡遊了半個時辰,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才遊向青烏臺,然後就和往常一樣了,對人對事,對夏語澹。
死的人都死了,她還能把他怎麼樣呢。
第二天,趙翊歆又來了,混像昨天的事沒有發生過,只是雙手懷抱了一隻小狗。
“它是什麼?”趙翊歆懷裡的小狗渾身雪白,毛髮濃密的一圈,也不知道有多重,把自己縮成一團,一雙圓圓的大眼睛被毛髮覆蓋,只看到一條月牙,那條月牙漆黑泛光,配着它嗚嗚,嗚嗚的低叫,好像在委屈的哭泣,極快的看了周圍一圈,就把臉埋在趙翊歆的手彎處,夏語澹還未看清它的正臉,不知它是什麼品種。
兩個人,一條狗,那已經去世的人,就把她收藏在心底吧。
趙翊歆抱狗很嫺熟,一手拖着它的屁屁,把它四隻腳圈住,一手輕輕撫摸它的頭道:“是鬆獅,今天是它出生第二十七天,你養它吧。”
“二十七天?那它斷奶了沒有,你就把它抱出來了。”趙翊歆拉着夏語澹的手,他的手疊在她的手背上,讓她撫摸懷中的小狗。
“你還懂一點,它喝着奶呢。”現在的趙翊歆不是昨天那個樣子,昨天的他深沉如海,深不見底,今天的他像個大男孩,陽光明媚,嘴上卻敘述着小狗慘痛的經歷:“它很可憐的,一出生它媽就不要它了。它媽一胎生了九隻,它是最後出來的,出來還沒有拳頭大,被它媽叼着扔出籠子了,不肯奶它了。之後把它放到別的母狗窩裡,不是親生的就不是親生的,差點被踩死,又只能抱它出來,它餵羊奶的。”
趙翊歆坐在炕上,使人把炕桌擡下去,放了小狗下來,讓它走一走。可是小狗應該是到了陌生的地方害怕,兩隻前腿攀呀攀的,要躲回趙翊歆懷裡,趙翊歆撓着它的下巴,小狗就低頭一直找趙翊歆的手指舔舐。舔一舔,嗚嗚,嗚嗚的小聲叫。它太小,還不會汪汪的狗吠。
少有人能拒絕這樣的小萌物,夏語澹撫摸着它的頭道:“它是不是餓了?”
趙翊歆一笑道:“今天要把它抱給你,就沒有餵過,你餵它吧,它現在不懂事,誰餵它,它就認誰的,有奶便是孃的傢伙。”說着用手指戳着它的嘴巴。
夏語澹握着趙翊歆的手指道:“誰不這樣,狗這樣,人也這樣,二十七天的孩子,換成人的年紀也不懂事的,它還沒記事呢。”
羊奶新擠出來還帶着溫度,夏語澹一手拿勺子,一手託着一塊棉布,小狗的鼻子劇烈的翕動,終於有個正臉對着夏語澹,不過還不敢走到夏語澹的身邊,屁股還是挨着趙翊歆坐,擡起兩隻前腳摩擦着,嗚嗚,嗚嗚叫得急促。
夏語澹本是想引它爬向自己的,這樣的可憐相出來,馬上投降了,只得人過去。
小狗一舔一舔的喝着奶。
夏語澹低頭看小狗喝,趙翊歆專注的看夏語澹喂。
“以後你帶着它吧,給它取一個名字。我早想把它送給你,它還沒取名字。”
“它是弟弟還是妹妹呀?”夏語澹不問它公母,而是拿它當弟弟妹妹,就是接受它了。
趙翊歆順着她的話說:“弟弟!”
“是弟弟呀!”夏語澹一沉吟道:“名字就叫‘小弟’好了,叫着順口又朗朗上口,一聽就知道他是弟弟。”
趙翊歆的表情瞬間塌下來:“換一個,那是我的名字。”
“趙小弟?”夏語澹玩味的看他道。夏語澹已經知道他大名,還不知道他的小名叫小弟。原來他們有太多的地方,相互不瞭解。
趙翊歆挑挑眉毛道:“叫着順口又朗朗上口。”
夏語澹忽然特別感興趣:“你大名也不怎麼用,小名誰用着呢?”
“皇爺爺,姑姑,姐姐,還有……娘娘。能直呼我名的,就這四位了。”
皇家直系三代在京的就這幾個人了,趙翊歆的稱呼和排行很有意思,祖父就叫爺爺,祖母順着宮中的尊稱,還排在末尾,這是四人在趙翊歆心理的排位。夏語澹一直有聽說,這個皇太孫和夏家不親厚,對皇后已經只有敬意沒有親厚了,澤及夏家還有什麼。
夏語澹一次問到底,問了一個好奇很久的問題:“沈子申,你怎麼在外面要說自己姓沈呢,百姓之中,爲什麼旬沈’呢?”
趙翊歆沉默,揉揉眼睛低頭摸着他的狗。小狗蹲坐着專心喝它的奶,趙翊歆盤着腿沉默,氣氛一下子掉入低谷。
都說主人是什麼樣,寵物也是什麼樣,忽然的,有那麼一下下,夏語澹覺得趙翊歆在委屈,和小狗剛纔委委屈屈一個樣。
夏語澹爲自己的想法窘了一下,不再刨根問底了,呵呵道:“它通身雪白,就叫小白好了,全名夏小白。”
“恩!”趙翊歆簡單應一聲。
夏語澹只能更低着頭,企圖看他的表情。
趙翊歆擡頭,已經笑嘻嘻了:“禮部擬定了幾個日子,明年三月,有個大吉大利的好日子,之後四月不可以,五月沒好日子,錯過了三月,其他都在六月之後,你覺得呢?”
趙翊歆就那麼大大咧咧的徵求她大婚的日子,夏語澹再淡定也羞紅了臉道:“還可以聽我的嗎?我選哪個日子就哪個日子?”
趙翊歆倒是說實話:“我可以選,那我和你商量一下唄。”
趙翊歆如此誠懇,夏語澹也大方笑道:“你這樣的丈夫,是個女的都得趕着和你大婚呀。早日大婚早日心安不是?”
要選夏語澹就選三月。明年三月兩人也才十五歲,不過入鄉隨俗,既處在這個位置,夏語澹就不會堅持那一套身量還沒有長開,晚婚纔好的理論。堅持那一條對自己太矯情了。皇太孫呢,早日和他栓在一起是正經。
而且,夏語澹也捨不得這個人,因爲捨不得,昨天才這樣問他,若是捨得的人,夏語澹問也不會問。
趙翊歆嘴角漸漸揚起,一個笑容在眉梢綻開,道:“好!”
他也捨不得她,昨天才說了那樣話。他差一點,把他致命的軟肋告訴了她。
小半碗羊奶一點點舔光了,小白尤嫌未飽,終於邁出腿來,勾着夏語澹的手臂,要看夏語澹手裡的碗。
夏語澹笑着讓小白攀上手臂,把碗湊到它眼前,用勺子敲打空空的碗道:“沒有了,沒有了!”
狗雖然不說人話,人話從小一點點的說給它聽,它漸漸會聽懂的。
小白用鼻子嗅了嗅,都沒有奶喝了,立刻拋棄夏語澹,重回趙翊歆的身邊。貼着趙翊歆舔舐它的前腳,再用前腳蹭臉,把臉洗了洗,夏語澹驚喜的摸一摸它的頭,自然用哄孩子的口吻軟軟柔柔的讚許它道:“誒呀,我家小白還是愛乾淨的好寶寶呢?”
夏語澹從來不用那麼溫柔到綿軟的腔調說話,趙翊歆噴笑道:“你怎麼和哄孩子似的?”
“它還是孩子呢。”夏語澹睨他一眼:“你見過哄孩子嗎?”
趙翊歆託着他的下巴點頭道:“有呀,姑姑的大妞妞,大妞妞每次吃東西前洗手,姑姑都會說‘我愛乾淨的妞妞呀’。”
不管皇上再怎麼合格的當爺爺,趙翊歆的生活,缺失了女性的角色,柔中帶剛的婉約,而能得趙翊歆關注的女性角色也不多。在雄州養了許多狗的穎寧侯夫人算一個,在京城有了女兒的德陽公主算一個,從她們身上,趙翊歆看見了母性的溫存。他喜歡女性散發出來的這種溫存,儘管他只是溫存的看客,不知怎麼形容,那是一種感覺,外面嚴寒酷熱,那個感覺如春風吹拂。
若他有了這樣一個女人,他也能永沐春風。這樣的心情,他對和夏語澹的婚後生活迫不及待。
那麼現在,先送她一條狗吧,他喜歡養狗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