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顓頊正準備找個時機遁逃,對面的少昊忽然從袖中取出了一物,緩緩遞了過來。
顓頊定睛一看,託在他掌心中的是一枚三寸高的青銅鈴鐺,連花紋也欠奉,看起來活像是從四千多年前的某個墳堆裡刨出來的古董。
“這是東皇鍾,”少昊心平氣和地道,“高辛託小棠姑娘帶回來的,只要你誠心悔過,就能從天罰的宿命中解脫出來。”
東皇鍾能令一切破損之物復原,一條手臂更加不在話下。
顓頊嘴脣嚅動幾下,忽然覺得說不出的悲哀,嗓音沙啞地問:“我的劫難本就是心魔,東皇鍾怎麼可能解得了?該不是到這種時候,叔父還要說謊話來哄我罷?”
少昊道:“一切錯誤都因心魔而起,我能做到,你爲何做不到?這是你最後的機會,高陽,放下你心中的恨和嫉妒,一切都還來得及。”
顓頊冷笑起來:“我不會再相信你的話了,你的寵愛已經把我毀了,還要用謊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欺騙我……如果在我小的時候你就告訴我我錯在何處,我今天還會落得如此狼狽地步嗎?”
少昊沉沉地嘆了口氣,眉間盡是悔意:“是我錯了,我不但傷了高辛的心,更害了你,都是我的錯。”
“所以不要再妄圖說服我了,”顓頊昂起頭來,輕蔑地一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什麼東皇鍾,我只要得到她……得到她,一切苦難就到頭了。”
少昊靜靜地看着他,問:“你真認爲得到小棠姑娘自己就能解脫了嗎?只要她活着,朱槿就不會放棄,朱槿不放棄,蘇妲己就不會讓她活下去,一旦她死了,不要說別人,就是你,也只有陪葬的命。”
顓頊嘴角微微上翹:“哦?是嗎,那我們就走着瞧吧。”
“顓頊——!”朱槿的吼聲突然從下方傳來,人也一團火焰般躥上來,“你們對丫頭做了什麼!”
少昊和螭吻同時回頭,顓頊呵呵冷笑一聲,身形變淡:“我想要的東西,就絕不會放手。”
朱槿還是慢了一步,被他逃走了,螭吻一聽唐小棠出事了,馬上比誰都緊張:“娘怎麼了?她怎麼了?”“望舒說有人發現她倒在廊橋上,不知道爲什麼一直昏迷不醒!”朱槿簡直氣炸了肺,“你們兩個在幹什麼!聊天看戲嗎?爲什麼不抓住他?!”
少昊低聲道:“先去看看小棠姑娘的情況吧,高陽不死心,一定還會再來。”
朱槿滿心忿忿,明知道少昊是下不了手,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把一肚子氣撒到螭吻的頭上:“你還好意思問你娘怎麼了,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爺就讓你陪葬!”
三人返回太陽神殿,嘲風已經帶領大澤轄地內的山神地仙們將式神全部驅散,祝融也被關到了牢裡,安排了不少人看守,除了莫名昏迷的唐小棠,可謂沒傷一兵一卒。
唐小棠睡顏恬靜,脈搏平穩,身上也沒有傷痕(普通匕首割破的一會兒工夫就消失了),但是怎麼喚都喚不醒,朱槿把所有人都攆到一邊,自己守在牀邊孜孜不倦地試圖叫醒她:“丫頭?丫頭,醒醒,你睜開眼睛啊!丫頭!”
螭吻在一邊哇哇直哭,少昊想問也問不出個名堂,幸好還有個望舒,把朱槿出去迎戰之前的安排對他們說了。
“刑天和蘇妲己都沒有露面,極有可能是偷襲了小棠姑娘然後就走了,崑崙鏡也丟了……應該是蘇妲己做的,刑天不懼崑崙鏡的力量,自然也沒有拿走的必要,”少昊皺着眉頭分析道,“可小棠姑娘身上沒傷,更沒中毒,爲何會昏迷不醒?”
朱槿扭頭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們沒有放走顓頊,現在一問就知道爲什麼了,還用在這瞎想?”
少昊自覺地閉嘴了。
羲和也還病着,望舒在客房待了沒一會兒就離開了,嘲風道:“要不……送小棠姑娘去漢中找阿武?我們一羣不懂醫的湊在一起胡思亂想也沒用,還是找大夫看看吧!”
螭吻嚎啕大哭:“娘啊——”
朱槿發飆了:“夠了!閉嘴!”
他剛吼完,牀上的唐小棠就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立時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了過去,朱槿忙伸手去搖她:“丫頭、嗷!”接觸面積過大,差點被電得一隻手都廢了。
唐小棠睜開了眼睛,一臉茫然地看着大家,螭吻撲到牀邊來,抱着她:“娘!”
“娘?”唐小棠的樣子看起來稀裡糊塗的。
朱槿見她醒了,可算鬆了口氣:“醒了就好,嚇死我了。”
唐小棠表情相當無辜,簡直可以稱得上呆滯:“醒……了……就……”
所有人心裡頓時一咯噔,張大了嘴看着她,嘲風懷疑地皺了皺眉:“這是失憶了,還是傻了?”話才說完朱槿就吼起來:“什麼傻了,你才傻了!”
唐小棠眨巴着眼看着他們大家:“傻……了?”
朱槿連忙說:“別聽他胡扯,什麼傻了不傻了,丫頭,你看着我。”
唐小棠彷彿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目光漫無目的地在房間裡到處飄,朱槿這下真的慌了:“丫頭!喂,你聽不到我說什麼嗎?”手一伸,再次被電得直哆嗦。
唐小棠歪着頭看他:“嗎?”
嘲風扶額嘆氣:“這回問題大發了。”
金天神樹。
留守的三人枕戈待旦,神經繃得幾乎要斷了,可是一整天過去,卻連半個敵人的影子也沒見着。小悅坐在桌邊,一手託着腦袋打起了瞌睡,負屓出去巡視了一轉,回來見她犯困,就道:“去牀上睡,別坐在這兒着涼了。”
“不會啦,我留在這裡陪你麼……”小悅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
負屓哭笑不得,叫人取了一件斗篷來給她披上,又吹了兩盞燈,殿內光線暗下來,小悅哼哼唧唧地睡了過去。
囚牛巡邏完另一邊,也回到大殿上來,兄弟倆交換了個眼神,知道一切太平,於是坐下來喝茶提神。
“黃少爺呢?”
“還在樹頂上,我分了人手過去保護他,晚飯也叫人送上去了。”
負屓十分感興趣地問:“少昊大人讓你交給他的竹簡上到底是什麼,你打開看過沒有?”
囚牛捏着鼻樑,疲憊地答道:“不知道,我從不隨便翻他的東西。”既要提防着刑天他們調虎離山偷襲大澤,又要爲支援合虛山的少昊牽腸掛肚,他着實累得夠嗆。
負屓八卦地咂了咂嘴,說:“你們都在一起這麼久了還分彼此。”
囚牛有點惱羞成怒:“學誰不好學你媳婦,成天關心些沒頭沒腦的事情。”
你一杯我一杯,兄弟倆很快就把一壺茶喝了個乾淨,葵花籽也嗑得滿桌都是,夜已深,連蟬鳴都不怎麼聽得到了,燈光昏暗的大殿格外培養睡眠,囚牛很快就支不住趴了下去,含糊地道:“我趴一會兒,有事叫醒我。”
負屓自己也呵欠連天,但還能強打精神,就答應了。
“怎麼這麼困……”他用力甩甩頭,將茶杯裡剩下的一點冷水倒在手上,抹了抹臉,還是覺得眼皮下一秒就睜不開了,困得十分反常。
是不是哪裡不對勁?通常只要足夠亢奮,熬一晚上不是什麼難事,怎麼會一直提不起勁兒來,之前巡邏的時候都還好好的。
忽然一種不好的猜測浮上心頭,負屓打了個激靈。
難道這大殿裡被人做了手腳?自己進來的時候小悅就昏昏欲睡,和大哥兩人坐下來喝了點茶,馬上也開始犯困,莫非……負屓立刻起身,大步衝到香爐邊揭開了金蓋。
香爐中的粉末已經燃得差不多了,只剩一點點灰燼,他湊上去嗅了一下,非但沒有覺得清醒,反而頭一陣陣暈眩。
果然有問題!大殿上燃的不是少昊慣用的清涼香,而是一種能麻痹人身心的別的香料!
負屓馬上衝回桌邊,抓起茶杯摔在地上,寂靜的大殿上驟然一聲巨響,連他自己都被嚇得一跳,但趴在桌上的二人卻只是皺了皺鼻子,完全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負屓從滿地的碎片裡撿了一塊,在自己胳膊上劃了一下,鮮血立刻涌了出來,痛覺沖淡了香料的作用,他頓時覺得精神多了。
“原來不是沒來,而是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負屓忿忿扔了帶血的碎片,掂着點蒼筆衝出了殿外。
大多數鳥類都是夜盲的,金天神樹到了夜晚通常都是一片漆黑,只有極少數房間會漏出燈光來,有少昊和顓頊兩位重量級的神坐鎮,從來也沒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膽敢來犯,即使有安排巡夜的鳥官,人數也十分有限,更別說大澤半數以上的戰鬥力都被少昊帶走,去支援合虛山的日月二神了。
門口的侍衛也有點精神不濟,負屓一人拍了他們一下,道:“香爐裡被人做了手腳,我和大哥不在的時候什麼人進去過?”
一名侍衛打着呵欠回答:“有個侍女進去過,說是……幹什麼來着……哦對對,就是添香料,抱着個小木盒子。”
負屓一下瞪圓了眼睛,揪住他衣襟:“她長什麼樣?”
那侍衛嚇得說不出話來,旁邊那個替他答道:“還挺漂亮的,皮膚很白,眼睛也很大,頭髮是卷的,身材那更是、哎喲!”話沒說完,腦袋上就捱了一擊,負屓簡直要吐血了:“沒聽到我剛纔說香爐裡被人做了手腳嗎!還有心情稱讚人長得漂亮,兩個廢物!”
倆侍衛畏首畏尾地連聲道歉,負屓罵完他們,又說:“打起精神來,守好了,我出去一轉,記住,我不在的期間不許放任何人進去!聽到沒有!”“聽、聽到了聽到了!”
交代完後,負屓三步並作兩步,朝遠處的客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