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指了指“玉顏”二字,問:“這個人呢?”
潁陽公主表情複雜地笑笑,不知該如何作答,辭霜伸頭看了看,也道:“疏風閣的丫鬟提到過他,這玉顏公子過去似乎還掌過權?”
“是,玉顏是探花出身,曾述職戶部,後來到我這府裡,便主動提出要幫着管家打點,確實是我準了的。”潁陽公主答道。
“那他就是最可疑的人了,”唐小棠用毛筆將這人的名字打了個圈,“狻猊第一次發病的時間恰好與他在公主府的時間有重合,而且他院子裡的下人似乎特別的多……”
辭霜彎腰在自己看過的名冊裡揀出一本,遞給她:“紙上寫的只是一部分,這位玉顏公子連廚房和盥洗房的丫鬟都是單用的。”
唐小棠接過來一看,嗬,這排場,房內的丫鬟有六個,院子裡的粗使丫鬟又有六個,另加書童四人、雜役三人、掌事的嬤嬤一人,再就是廚房和盥洗房各有三個丫鬟,只負責他的衣食,不僅如此,這位爺還有自己專用的馬和一大一小兩名馬伕。
當然了,後面的八個人都被辭霜篩掉了,屬於不大可能是罪魁禍首的人,即使如此玉顏公子的下人數量也是其他有記載的男寵的兩倍,幾乎要趕得上同期疏風閣狻猊身邊的下人數量了。
由此可見玉顏公子當年真是榮極一時。
一個在狻猊發病前後掌權的男寵,院子裡的下人——即能夠成爲幫兇的人又多,加之有過裁園丁的不良記錄,這種人不可疑,實在是說不過去。
潁陽公主理了理鬢髮,並不隱瞞:“是,玉顏的確是個很有心計,做事也很謹慎的人,當時在府裡的,包括他前前後後一共有六個男寵,除了優郊比他來得早,並且在他來的那年就死了之外,另外四個都不同程度被他打壓過。”
“他的老謀深算是我生平僅見,他裁掉五郎院子裡的園丁那年,附近的農田都因爲澇災欠收,佃農們交不起地租,連餬口的餘糧都沒有,是玉顏找到我,向我提出縮減府內開支,賑濟災民,等來年有了收成,再按一成的利息收回來,我當時覺得可行,就讓他放手去做,誰知他竟在背地裡藉此機會私吞了近千兩白銀。”
千兩白銀什麼概念?唐小棠不是很清楚,辭霜解釋道:“若按當時東海的物價來看,一斗米只要三十文錢。”即千兩白銀等於千貫銅錢等於至少三萬三千鬥米,摺合現在的度量單位約兩百噸,約夠一千人吃一年……
從古至今,發國難財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唐小棠鄙夷地哼哼了兩聲。
“玉顏既貪財又善妒,但在我面前總是隱藏得很好,”潁陽公主道,“他一面帶頭節衣縮食,一面又用自己的私房錢給個人房裡的丫鬟小廝們開小竈,把他們都收買得服服帖帖,唯他命是從,然後接着裁剪用人的的名,將他們從府中支出去,爲他來年收田租做準備。那些人替他到各戶佃農家去,告訴佃農如果願意合作,可以每年少上繳一成的糧食,這一成,他抽其四,佃農家可以留其六。”
“這些都是你後來才知道的?”唐小棠不禁吃驚地問。
潁陽公主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是啊,當初完全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不過最後他的陰謀詭計還是被當時的管家識破了,銀子雖然追了回來,但佃農們又必須按舊的地租繳納糧食,全都圍到府門外替他喊冤,最後只能把他放了。”
管家安平謹慎地插了句嘴:“聽家父說,當時府上的許多人,只知有玉顏公子,不知有駙馬爺,公子們上門來都是去給玉顏公子請安,雖然爭着巴結他,但仍被他下毒的下毒,陷害的陷害,來了沒多久就相繼死去。”
潁陽公主倒也不忌諱下人議論她的事,也點點頭:“那些年真是瞎了眼,被他虛僞作態的熱情所矇蔽,現在想來當真可笑得很。”
那麼嫌疑最大的,應該就是他咯?
唐小棠望着紙上爲數不多的人,心裡總覺得有個什麼重點被忽略了,可又想不起來是什麼,正琢磨着,院子外頭傳來吵嚷聲。
“幹什麼,別攔着我!我要見公主!”一個年輕男子在大聲叫嚷着,“你們這些狗奴才,竟敢攔我,都不要命了嗎!滾開!”
丫鬟和小廝都在拼命勸阻,那人執意不聽,聲音越來越近。
潁陽公主沉下了臉:“安平,去把人給我帶過來。”
管家去了片刻就回來,身後跟着個相貌堂堂、玉樹臨風的男子,看那裝扮,也是這府裡的一個男寵。只見那青年眼眶泛紅,鼻翼翕扇,直是萬分委屈地在亭外跪下,大聲控訴:“公主若是膩了我何不攆我出去,爲何要出爾反爾?杜月自知身份寒微,配不上公主,從來不敢奢求過多,公主既是要來陪駙馬,又何必派人通知我準備!我本以爲……”
“夠了!”潁陽公主厲聲喝止他沒完沒了的訴苦,“安平,我讓你挨個通知他們駙馬患病,我最近哪兒也不去的事,你去了嗎?”
管家立即躬腰回答:“去了,三位公子的住處都通知到了的。”
杜月流着淚說:“駙馬病了這麼多年,幾時好過?”接着含淚看了一眼坐在亭中的辭霜,越發委屈了,“分明是有了新歡……”
辭霜頓時大囧,正要擺手解釋,面前的石桌已是嘭的一聲巨響,潁陽公主一掌拍下來,三寸厚的石桌半竟是碎成了數塊,砸在了地板上。
那杜月嚇得當場噤聲,大氣不敢出。
“不知分寸的混賬東西,竟敢在貴客面前胡言亂語,給我拖出去打!”潁陽公主一聲令下,馬上有武丁從門外進來,將哇哇大叫的杜月拖了出去,緊接着一牆之隔的院外傳來棍棒之聲,聽得人膽戰心驚。
潁陽公主氣得臉色十分難看,怒聲道:“打他三十棍,然後攆出城去,叫他有多遠滾多遠!”
院外杖刑繼續,夾雜着杜月公子的慘叫和咒罵,唐小棠不由打了個哆嗦,心想這公主也真是心狠手辣,對枕邊人尚能如此,對旁人更不知道會怎樣,難怪這些年來換了五百多個男寵,一定是每個都在她身邊待不過一年吧。
電光火石之間,唐小棠猛地想起了自己剛纔忽略了的一個重點——要令狻猊人格分裂,傷害的刺激必須持續很久纔可以!
她馬上低頭仔細翻書,查看玉顏在公主府的年份。
結果果不其然,玉顏公子從進府到最後被亂棍打出,前後不過四年零兩個月!
在他走後,狻猊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而且發展到今天,已經越來越糟糕,證明這個玉顏雖然可惡,卻仍然不是他們要找的人。
三十棍打完,外頭已經安靜下來,小男寵估計已經被打昏了過去,潁陽公主抄着胳膊,仍是陰沉着臉不說話。
“我還有個問題,”唐小棠將剩下的人名推到她面前,“這上頭的人,有現在還在府上的嗎?”
潁陽公主一努嘴,管家馬上會意,代爲回答:“這府上的所有下人,都是五年一換,只有小的家裡世世代代服侍公主……公主明查啊!小的絕不是坑害駙馬爺的人,小的祖祖輩輩都對公主忠心耿耿,請公主明察啊!”嚇得連連磕頭,血都磕了出來。
“沒人說是你,起來罷。”潁陽公主心不在焉地赦免了他,兩眼望着唐小棠。
那豈不是……“沒有人符合條件?”唐小棠難以置信地抖了抖手裡的紙,上面的人最長也就在這個府上呆了五年,活到現在的更是沒有,排除法也有不奏效的一天?
“有。”
“誰?”
辭霜將那些寫滿名字的紙抓起來揉成了團:“有,但不在這紙上,此人不但兩百年前在公主府,而且現在也還在,如果想做什麼事,招招手就有幫兇肝腦塗地,想隱瞞真相,所有人都會爲其一致口徑。”
“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手一擡,指着面前的公主府主人——潁陽公主。
唐小棠還沒反應過來,潁陽公主就笑了:“說到最後還是懷疑我。看來這排除法不過是緩兵之計?好吧,只要二位能拿出證據,是我就是我不是我也是我,我無話可說。”
辭霜冷聲道:“除了你在沒有人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迫害狻猊兩百多年,你要我們拿出證據,可所有的證據都被你毀了,所有的證人也都會爲你守口如瓶,我們如何能找到證據?”
“不留下證據的罪行是不存在的。”狴犴的說話聲悠悠傳來,夜色中牆頭上嗖嗖躥過一道黃色的影子,落在對面的假山上。
狴犴眯着一雙寒光閃閃的眼睛看着這邊亭中的數人:“銷燬罪證的同時又會有新的罪證留下,只要是你做的,我遲早會查出線索。”
潁陽公主毫無畏懼地微笑以對:“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不過看在五郎的面子上,我還是要提醒叔叔一聲,莫要因爲個人感情誤導了判斷,最後放真兇逍遙法外,那可有辱叔叔神探之名啊。”
“要說這麼多年來都在府上未曾離開的……並不止公主一人啊!”管家突然說。
年近五十的管家焦急地要爲自家主人辯護,說話也磕磕絆絆起來:“如果按照各位的說法,可疑的人就、就不止是公主了,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人,他、他也符合條件啊!”
“他就是駙馬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