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聽着霍懷信的話,眼睛睜大了一瞬。
沒有意外,和她的推測相符合,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中。
不知是不是從前跟隨父親辦過的案子有諸多疑案,秦莞總覺得這個既合乎情理又在意料之中的結果不那麼讓她滿意,然而這念頭一出,秦莞便在心底對自己搖了搖頭。
世上的疑案千奇百怪,辦案之人只需遵從證據事實便可,若一味地想當然自然是有失偏頗,秦莞定了定神,“所以知府大人眼下要去找魏家大公子?”
霍懷信點點頭,“正是,適才已經讓魏公子畫了其嫡兄的畫像,待會兒我會讓人將其張貼在城門各處,若是錦州城尋不到,便到其他的州縣去找。”
到底是府衙辦案,秦莞點點頭,“好。”微微一頓,秦莞又想起了昨夜被她晾曬着的驗屍渣滓,“昨日從義莊帶回來的,從死者胃裡取出來的殘渣秦莞一時不曾確定到底是什麼,等確定了再告訴大人。”
霍懷信笑着點頭,“這一次真是多虧九姑娘啦,若非九姑娘幫忙,只怕我們都要被矇在鼓裡,還是九姑娘說得多,第一次的時候就應該徹底的剖驗,九姑娘放心,等此案了結之後,本府一定有大禮送給姑娘……”
秦莞哪裡是爲了他的禮物,聞言正要推拒,霍懷信卻拱手道,“本府還要去辦案,就先走一步了,九姑娘進去吧,太長公主和侯爺夫人都在裡面呢。”
霍懷信趕得急,秦莞福了福身看着霍懷信大步離去,看樣子,霍懷信已經不關心她從義莊帶回來的是什麼了,眼下最大的嫌疑人的確是那魏家大公子。
秦莞緩緩回身,看了看安陽侯府的高牆大院,當日那穿着宋柔第二套嫁衣的人在侯府來去自如,似乎是十分熟悉侯府地形的,難道魏家大公子當真悄悄潛了進來?
“小姐,知府大人若是抓到魏府大公子是不是這件案子就了結?”
茯苓低聲一問,秦莞一邊往裡面走一邊搖頭,“也不是這樣,得讓魏家大公子自己招供才行。”
茯苓蹙眉,“那如果魏家大公子咬死不說呢?”
秦莞眯眸,“那就只能用人證物證說話,讓他抵賴也無用了。”
茯苓頷首,秦莞便進了太長公主的小院,綠雲將她引入了正房,徑直入了內室。
一入內室,便見太長公主長一聲短一聲的嘆着氣,見秦莞來了忙朝秦莞伸手,“莞兒來了,快過來坐到我身邊來……”
秦莞福身行禮,而後坐到了太長公主身邊來,江氏在旁道,“莞兒,你快給母親看看,剛纔得了遲殿下的消息母親便有些不好。”
秦莞明白,早先宋柔懷孕雖已坐實,可如今確定魏言之所言皆是真的,太長公主就更爲氣惱了,和宋柔有染的是宋國公的外孫,這宋國公一家全不把安陽侯府放在眼底。
秦莞先給太長公主問脈,然後輕撫太長公主的背脊,“夫人放心,太長公主殿下身體已經好轉許多了,傷口也已癒合,等再養個七八日便無事了。”
江氏聞言這才微鬆了口氣。
屋子裡坐着許多人,燕遲坐在左邊第一位上,嶽凝三兄妹亦在,嶽瓊在右首位上嘆了口氣,“我們離京多年,安陽侯府對他們而言已經沒落了。”
太長公主抓住秦莞的手,示意她不必再幫她撫背,只笑了笑道,“我還在呢,他們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倒要看看這件事他們如何收場!”
說着太長公主道,“別的不用多做,寫一封信送回京城,送到聖上案前,讓他瞧瞧這前後因果,若是沒個交代,我便親自回京城問他一問!”
“母親,當真要跟聖上稟明?”嶽瓊還有幾分猶疑,太長公主則是冷笑連連,“我要問問,這是他的意思還是誰的意思,安陽侯府世代忠良,他就是如此來打安陽侯府的臉?”
嶽瓊聞言便知太長公主心意已決,隨即頷首,“兒子知道了。”
太長公主呼出一口氣,“若是聖上明理,這件事他自會爲擺平……”
說着看向燕遲,“小七,此番還差點將你牽累進來,又用了你的人,這個人情,可是姑奶奶欠你的了……將來有用得着姑奶奶的地方,只管開口。”
燕遲揚了揚脣,鳳眸之中綻出幾絲狡黠的笑意,“姑奶奶的話,燕遲可記住了。”
太長公主笑開來,呼出了口氣去,“這話雖然不該這麼說,可此番,這樁婚事終究沒有成,他們國公府自己的骯髒事兒,就由着霍知府去查吧,咱們只當是自己全個禮數,等這樁事了了,宋國公府便和咱們再無半點干係!”
嶽瓊和江氏皆應是,太長公主便轉而說起了旁的,太長公主終究病體初愈,說了幾句便有些疲累,秦莞一行人當即退了出來,嶽凝自然邀秦莞往自己院中去。
“你剛纔進來的時候可遇到霍知府了?”
“自然遇見了。”秦莞點點頭,“知府大人成竹在胸。”
嶽凝頷首,“是啊,遲殿下的消息來得十分及時,若是能找到魏公子,事情就清楚的多了。”
進了院門,嶽凝身邊的綠棋去沏茶,嶽凝請秦莞在窗邊長榻上落座,眼角一瞥,卻見秦莞眉頭輕蹙着,似乎有什麼愁思似的,“在想什麼?眼看着案子要結了,怎還不展顏?”
秦莞搖了搖頭,“前次驗屍時候,取了一物帶回了秦府之中,昨夜想了一夜都未弄清楚那東西是什麼,有些煩惱罷了。”
綠棋端上茶來,嶽凝給秦莞捧了一杯,“什麼東西?”
秦莞一時沒答,只等綠棋退了出去才道,“從宋柔胃裡取出來的東西。”
嶽凝手一頓,正要喝茶的動作便停了住,又一瞬,她才低頭輕抿了一口茶湯,“你覺得那是什麼?有什麼疑點不成?眼下遲殿下的消息來了,案情便明瞭了,你無需想這些吧。”
秦莞笑了笑,也去喝茶,“案情自是案情,我只需把我負責的弄得明明白白便是,若是想不清楚這一點,只怕我心中總是有個結。”
嶽凝眼神轉了轉,“這其中有什麼道理,你說來與我聽聽?”
嶽凝和秦莞這麼多日相處下來,已是極喜歡她這性子,再加上她幼時長在京城,後來了錦州,又是不喜那些嬌柔貴女的人,說起來和秦莞一樣並無閨中好友,如今得了秦莞這個朋友,自然是赤城真心相待的,見她有疑思不解,自想幫忙分擔一二。
秦莞對上她的眸子心中一暖,便放下茶盞道,“期間倒也沒什麼大道理,只是人吃下去的東西,多半很快就會被消化沒了,可宋柔死了九天,她的胃裡還有些雜物殘渣,我猜想,那些東西定然不會是食物,可不是食物,那又是什麼?”
嶽凝眸光一轉,“莫非是毒藥?”
秦莞笑出聲來,“自然不是毒藥的,這一點我還是分的清的。”
嶽凝利落灑然的直坐着,手一下一下的敲着桌沿,忽然,她揚了揚下頜,“那東西在哪裡?”
“眼下在我房中放着的,我還沒來得及細細探究。”
嶽凝當即站起身來,“走,我們去秦府看看,我被你說的,也想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奇怪的東西了。”
秦莞微訝,“郡主當真要去?郡主……不嫌?”
那是從死人身上取下來的東西不說,還是從人的胃裡取出來的,輪起來,真是不乾淨不吉利,嶽凝卻哭笑不得,“有甚好嫌棄的?你能取出來帶在身邊拿回家中,我還看不得了?”
秦莞心頭一舒,自點了點頭,“好,那郡主便和我走一趟。”
嶽凝是雷厲風行之人,這想法一出,立刻吩咐人去備好了馬車,這一次不再用白楓送秦莞了,嶽凝直接吩咐的侯府門房,自有侯府的侍衛相送。
上了馬車,嶽凝又道,“你們府上的六姑娘呢?”
秦莞微露笑意,“郡主放心,老夫人真的懲了家法,如今她被禁足了。”
嶽凝輕哼一聲,“那還差不多。”說着又一嘆,“不過說起來,我倒是真的疑錯了遲殿下,也怪我,當初看到他左手寫字,一時愣住了,我分明記得他和我二哥比試的時候用的是右手,奇怪怎麼一下就用左手了,我當時想,他或許是爲了掩飾……”
秦莞眉頭微皺,“大多數人都是天生善用右手的,可也有極少的人天生善用左手。”頓了頓,秦莞又道,“不過這也不是絕對,左右手靠着後天的努力也可以練出來,還有些人,甚至左右手都能用,這類人或許比常人聰穎些,遲殿下許就是這類人。”
“用左手有什麼好?”嶽凝掀開窗簾打量外面的街市,“從前聽綠棋說,她的家鄉,小孩若是左撇子便不會被送去學堂,不能上學,只能去做最低賤的活計,且聽府裡採買奴婢的嬤嬤說,但凡是左撇子的姑娘,無論多麼會做工,大戶人家都是不要的。”
左撇子本來就容易被當做異類,且按照大周的窸窣,左撇子還有不吉品性不端的意思在裡面,哪個大戶人家的孩子若是左撇子,是一定要被後天糾正回來了,比如魏家的大公子便是如此,悲哀的是,世俗有時候不一定是對的,有時候明知是不對的也要去遵從。
“對遲殿下而言,不管用左手還是用右手,大概都是一樣的。”
嶽凝前次誤會了燕遲,如今語氣倒是親善許多,“或許吧,並且他那樣的身份地位,也沒有人敢議論他的不是,且,他的性子想來也不會在乎。”
馬車自錦州城的長街上飛馳而過,很快就在秦府門前停了下來,秦莞帶着嶽凝入府,門房一見是小郡主來了,當即便去了主院通報,嶽凝卻不管這些,徑直讓秦莞帶着她回汀蘭苑,一進汀蘭苑的院門,嶽凝砸了咂嘴,“聽說這是新換的院子?”
秦莞頷首,引着她入了正房,“是啊,比此前好很多。”
嶽凝哼了一聲,坐在一旁等茯苓奉茶,而秦莞則進了內室,不多時,拿了一個絲帕小包走了出來,秦莞讓茯苓關上門,將那絲帕打了開。
過了一夜,絲帕上仍然有股子難聞的臭味,嶽凝卻面色尋常,等秦莞打開便探頭過來看,只見白色的絲帕中間,包裹着一團烏黑之物,憑那顏色也辨不出到底是什麼。
秦莞也皺眉,“看來還得多洗幾次……”
“洗?”嶽凝眉眼間帶了兩分失望之色,“這顏色,倒像是廚房裡的廚雜丟在一旁幾日沒人管了一樣,都爛的不知是什麼了……”
秦莞搖搖頭,又吩咐茯苓找來了白瓷盞,將那一團不知是什麼的放進去,又到了清水,等劃開,上面的污色慢慢的沁到了水裡,再將水倒掉,如此反覆多次,烏黑終於褪掉了幾分,可饒是如此,也還是難分清……
忽然,秦莞眼底一亮,“用礬石。”
嶽凝睜了睜眸子,“礬石?礬石可做什麼?”
秦莞站起身來,出門便吩咐茯苓,“去,讓晚杏去藥房拿一些礬石過來。”
茯苓沒反應過來秦莞爲何使喚了晚杏,可這些跑腿的活計也不算什麼,等茯苓離開,秦莞纔回來,輕聲道,“礬石可淨水,我用礬石將這東西泡着,泡一晚上不行我就泡兩晚上,一定能再讓後來的顏色褪下去。”
嶽凝眨眨眼看着秦莞,“這樣能成?”
秦莞笑道,“試試又不礙着什麼——”
嶽凝想想也笑道,“那好,我和你一起泡上,明日我要來看看,後日我也要來,看看這東西到底是什麼,不過說起來,宋柔這樣的貴族小姐,也不會亂吃下什麼東西吧。”
秦莞搖了搖頭,“這個,只能等咱們的法子奏效了才能知道。”
嶽凝性子不喜玩樂,尋常女兒家閨中的活計她也不愛做,如今見秦莞用這奇怪的法子來探究那一團污物卻是引了她的興趣,晚杏去得快回來的也快,等茯苓將礬石拿進來的時候,秦莞已經準備好了更大的白瓷盞,先將礬石洗了洗,而後便將那一團污物和礬石一起放了進去,而後便蓋上蓋子等第二日看是否奏效。
如此忙了一會兒,嶽凝和秦莞方纔坐下來喝茶,嶽凝奇怪的道,“你怎知礬石可淨水?我只知道,尋常女子用的蔻丹之中會加礬石,卻不懂道理。”
秦莞一邊給嶽凝添茶一邊道,“都是在醫術上看到的,礬石用在蔻丹之中,是爲了讓指甲花或者別的植物中的顏色更多的透出來,不僅如此,煮綠豆湯也可加礬石,如此綠豆更容易爛,煮出來的綠豆湯就會更濃稠,這個可蔻丹的道理一樣。”
微微一頓,秦莞眉頭又微皺,“不過長時如此會讓人中毒,所以加了礬石的綠豆湯最好不要食用,此物味酸氣寒,其性燥急收澀,可解除熱墜濁毒,可治熱泄痢,婦人白沃,陰蝕惡瘡,目痛,還可固齒去鼻中息肉,是一味好藥,一般的藥房常備。”
嶽凝睜大了眸子,看着秦莞的眼神頗爲讚歎,“是不是隨便說一味藥你都能如數家珍?”
秦莞哭笑不得,“那自然不是,醫藥一道博大精深,我所知只是一二。”
嶽凝搖頭嘆到,“看來我從前也自視甚高了,貴族中的女子大都熟讀《女德》《女戒》,看書也至多看個四書五經,便是學醫的,也少有像你這樣年紀輕輕便所知這樣多的,秦莞,我從前真是小瞧你了……”
嶽凝性格直爽,她能如此說,便是和秦莞推心置腹了,秦莞笑着爲她添茶,“郡主巾幗之姿,便是傲氣了些也是常理,許是秦莞喜歡醫道,如此方纔比別人多用了幾分功夫吧,便如郡主喜歡習武,自然也是比其他的女兒家更爲出色的。”
嶽凝笑起來,笑容也帶着利落朗然之氣,她還是第一次來秦莞的閨房,放下茶盞,在屋子裡探看起來,從暖閣至書房,一邊又問了些醫藥之事,見秦莞信手拈來一一解答,心底更對秦莞生了佩服,便和尋常的閨中之情又大爲不同。
如此耽擱了一個多時辰,眼見天色不早嶽凝方纔提了告辭,秦莞親自送嶽凝出門,剛走出汀蘭苑的院子便看到林氏帶着秦湘在外面等着,見到她們母女,嶽凝微訝,她雖然身份高貴,可念在林氏是秦莞的長輩,到底還是駐足福了福身。
“夫人怎在此——”
“妾身拜見郡主。”林氏福了福身,又去看秦湘,秦湘低着眸子,身形頗爲僵硬的對着嶽凝行了一禮。
林氏這才道,“得知郡主和莞兒一起入府,本想立刻前來拜見,只是想着郡主和莞兒定然有些私話要說便不敢來打擾,郡主這是要走了?何不在府中用晚飯?”
嶽凝脣角微揚,面上總算有了些笑意,“不敢叨擾了,和九姑娘也說了多時的話,也該回去了,父親和母親還等着嶽凝呢。”
林氏聞言便不好再說,秦莞心知嶽凝不喜這些應付,便上前道,“三叔母,郡主不拘這些禮數的,我將郡主送出府門便可,您自去忙吧。”
林氏猶豫一瞬,只得點了點頭。
秦莞當即陪着嶽凝往西側府門走去,她二人一走,秦湘便跺了跺腳,“母親,女兒都說了不用來請安了,小郡主的年紀和女兒一般大呢,您卻要對着她行禮!”
林氏面色一沉,“你知道什麼?!你九妹妹眼下和侯府交好,我們正要趁着這個機會打點好和侯府的關係,好爲你哥哥將來的仕途謀出路,你爹病成了那般,將來我們難道只指望京城的侯府不成,娘瞧着安陽侯府對你九妹妹可是比京城那邊好了不知道多少,你哥哥前幾日還說,你九妹妹說的,太長公主願意在你哥哥入京的時候幫他寫一封信!”
秦湘不耐的聽着林氏的話,本想反駁,可想到秦琛到底忍了。
林氏又道,“這些說起來,都是你九妹妹的面子,你給我記着,從今往後不許爲難你九妹妹,你祖母的態度也是如此,你可讓母親省心些吧。”
秦湘咬了咬牙脣,“知道了,爲了哥哥,女兒不會胡來了。”頓了頓,秦湘又道,“可是父親到底得的是什麼病?爲什麼不請大夫?或者,我們家裡不是有位醫仙嗎?”
林氏眉頭狠皺一下,語氣之中帶上了兩分冷笑,卻警告似的看了一眼自家女兒,“這是大人的事,你不要管,也不要多問。”
秦湘不服氣,“那,我能去看看父親嗎?父親病了,做女兒的怎能不去探望?”
林氏一把拉住秦湘往東邊去,“你父親的病會染人,我們誰都不能去看!”
這話帶上了厲色,聽的秦湘眼眶一顫,她抿緊了脣,眸色複雜的回頭看了一眼汀蘭苑,心不甘情不願的被林氏拉了回去……
秦莞直將嶽凝送出了府門,馬車停在門外的街角旁,秦莞跟着嶽凝走了過來,“太長公主的病無大礙了,接下來只需好好調養便可,秋天了,南邊還不算太燥,若是在京城,太長公主才叫人擔心呢。”
“祖母眼下都是因爲這案子憂思過重,等案子結了就會好了吧。”嶽凝應了秦莞的話,眼看着就要走到馬車旁,她腳步卻猛的一頓,秦莞不解擡眸,卻見嶽凝竟然直盯着長街另外一邊的轉角看,秦莞蹙眉,“怎麼了?”
問着話,秦莞也順着嶽凝的目光看了過去,這一看,秦莞也眉頭微皺。
距離他們十多丈的另外一處長街拐角,一個身着蒼藍色長袍的男人不知何時正站在那裡,他身子半掩在牆角後,只露出了半邊身子和半張臉,隔得太遠,秦莞看不清那張臉是何模樣,可是秦莞卻能感覺道,他猶如實質一般的目光正落在她和嶽凝的身上。
“那個人是誰——”
秦莞問出聲,可話音剛落,那人已警覺的縮回了轉角之後。
秦莞眉頭一皺,而身邊的嶽凝已經如豹子一般的閃身而出,秦莞見之,忙疾步跟了上去,秦莞要小跑一陣,嶽凝卻片刻便至,可秦莞只看到嶽凝呆站在轉角處沒動,她趕忙跟過去,卻見轉角之後的長街上只有四五個行人來回,卻是沒一個身穿蒼藍色長袍的男人。
秦莞跑了幾步略有些喘,“郡主可認得那人?”
嶽凝搖了搖頭,“不認得。”
說着又疑惑道,“我發現他的時候,便是覺得他看過來的目光太過奇怪,說帶着惡意也不是,可卻一定不是路人看過來的目光。”
秦莞蹙眉,轉眸看向秦府的府門。
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秦府側門進出的人。
“莫非是和秦府有什麼爭端的人?”
嶽凝也回頭看了一眼,隨即點頭,“的確有這個可能。”說着鄭重的看着秦莞,“明天一早,還是讓白楓來接你,我回去會和遲殿下說,你自己不要單獨出門。”
秦莞點頭應下,“我知道,郡主放心,一定不會的。”
嶽凝這才放了心,“你回去也交代一下你們府上的門房,注意些。”
秦莞又應下,嶽凝才轉身朝馬車走了過去,等嶽凝坐着馬車離開,秦莞的眼神便沉了下來,茯苓是一直跟着的,此刻方纔道,“小姐,那人是壞的?”
“好壞不知。”秦莞回身走向府門,“不過如此鬼祟,多半是不好的。”
待走到府門之前,秦莞便照着嶽凝的叮囑交代了門房幾句,可這幾個門房雖然不敢不敬秦莞,卻也不會拿她的話當做聖旨,不過是面上恭敬應了,隨後照樣懶怠罷了,秦莞想到這結果,也沒把希望放在這幾個門房身上,入府直奔汀蘭苑。
一回院子,秦莞便進了內室,掀開白瓷盞一看,那一團污物的顏色果然淺了一些。
見茯苓也跟過來看,秦莞直問,“你看這個像什麼?”
茯苓眨眨眼,“像一團揉起來的柳絮……又有點像不乾淨的放臭了的棉紗抹布,還像發黴了的……啊奴婢說不出來了……”
秦莞搖了搖頭,“宋柔不會把柳絮和抹布吃下去。”說着蓋上蓋子,“再泡一晚上,明天定然會比今天顏色更淺些,也會泡的散開一些,現在看太難了。”
放下這頭,秦莞便又去給燕遲做新的藥,這幾日下來,爲燕遲做藥已經成了習慣,雖然想着燕遲那邊的傷藥應當還未用完,可明日要去侯府,多做一些總是沒錯的,且燕遲彼時說他只在錦州留七日,那今日已經是第四日還是第五日了?
她是一定要回京城的,不過這依然可能是她和燕遲能見到的爲數不多的最後幾面,燕遲以後定然會去朔西鎮守,而她回京城也不知何時了,她們本就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倒也沒什麼值得她唏噓感嘆的,這麼想着,秦莞卻擡眸看到了她掛在暖閣的蘭花燈。
她的獬豸面具到哪裡去了?
用完了晚膳,秦莞看了一會兒書便歇了下來,茯苓臨睡之前出去檢查了一番院子,再進來的時候便道,“小姐,主院那邊又開始做法事了……”
秦莞已經躺了下來,聞言皺眉,“只是第幾日法事了?”
“第三日。”茯苓答道,又一邊吹熄了角落裡的燈道,“老夫人就喜歡做這些,當初您明明是逃了大難是好事,她卻給咱們做了足足七日法事。”
秦莞沒說話,心底卻明白,她這位三叔的病一定不是小病了,不僅不是小病,還是不乾淨的病。
秦府家主的病影響不了秦莞的好眠,連着幾日沒有做噩夢,她睡得安穩,精神亦好了起來,這一日迎着晨光早起,又在院子裡走動了一番,只等到身上出了一會兒汗才進屋歇下,九小姐的身子太弱了,她得想法子調理。
用了早膳,秦莞正收拾好給燕遲的藥膏門房便有人來稟,侯府來接的人到了。
秦莞如往常那般帶着茯苓出門,臨走之前又去看了一眼白瓷盞,如她所料的,一汪清水當中,那不知是柳絮還是棉紗抹布的東西顏色更淺了,秦莞放了心,直奔府門。
府門之外果然站着白楓,秦莞心底一安,快步走了出去,白楓見禮,恭敬的請秦莞上馬車,上了馬車,秦莞一顆心才定了下來,猶豫一瞬,她還是掀開車簾往遠處的拐角看了一眼,這一看,她呼出一口氣來,今日沒有人在那處窺看。
白楓並不知其中關節,馬鞭一揮,如往常那般離開了秦府府門,一路上秦莞都在想今天回秦府那團污物會不會現出本來面目,等馬車停在了侯府門前時方纔醒過神來,下了馬車,綠袖早在門口候着,見秦莞出現,熱情的上前行禮。
今日的秦莞穿了一身煙藍色的點蘭織翠白褶襦裙,肩上披同色的披帛,三千墨發挽做個半月髻,髮髻之間斜斜插着一支江氏送的白玉步搖,清妍而端華,行止之間,裙裾流嵐一般浮動,秦莞身上莫名披着一股子清靈的謫仙之韻,綠袖第一次見秦莞便覺驚豔,如今已經見了秦莞這樣多回,今次初見秦莞之時仍然一時沒反應過來。
秦莞不過十六歲,正是初初盛開的花骨朵兒,那日街邊見時秦莞身上還有股子漠然的病弱之氣,到了如今,雖說不出什麼明顯的變化,可那通身的氣韻越是高華懾人了。
“九姑娘快進來,太長公主等了多時了。”
秦莞彎了脣,來侯府次數多了,再加上侯府衆人的照顧,她眼下倒是自在許多。
秦莞擡步上臺階,眼看着要入門,她腳下卻是一頓。
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又來了!
猛然轉身,秦莞看向侯府不遠處的一座茶肆,她只覺得那讓人不適的目光是那茶肆之中投來的,然而等她看過去,卻見那茶肆不論是一樓還是二樓皆是門窗緊閉,亦是在她轉身的剎那,那被窺視的不適感消失了。
秦莞的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
“九姑娘,怎麼了?”
綠袖有些驚疑不定,秦莞轉過身來,搖了搖頭,“沒什麼。”
說着,她笑意微浮的進了府門,綠袖也往那茶肆看了看,因是沒看出什麼不妥來,便亦跟着走了進去。
秦莞照常去太長公主的院子,可經過前院之時,卻看到了挎着個大箱子的徐河!
徐河也在第一時間看到了秦莞,他忙上前來行禮問安。
“拜見九姑娘!給您請安——”
秦莞失笑,“你怎麼在這裡?知府大人也來了嗎?”
徐河忙點頭,“是啊,知府大人昨天讓人在城中張貼了魏家大公子的畫像,可暫時沒什麼收穫,於是今日過來讓魏公子再畫一幅新的,又要重新審問宋氏的護從,這一次皆是問的魏家大公子的事,小人是過來幫忙的。”
徐河雖然是仵作,可他資歷淺,在衙門裡面多數時候算做個雜工,若哪裡人手不夠了,便被拉過去幫忙,而比起尋常的衙差,他能識文斷字,也是這一點,讓他除了雜工之外還能幫忙整理謄抄公文,哪怕此番驗屍全靠了秦莞,霍懷信也沒有將他攆出去。
秦莞點點頭,又看向徐河的箱子,“這麼快就做了新的箱子?”
徐河本是一臉常色,一聽秦莞這話,當即眼底大亮的激動道,“九姑娘有所不知!這箱子不是在下新做的,乃是那賊人良心發現送回來的?!”
秦莞一愕,“送回來的?!”
徐河忙不迭的點頭,爲了證明是原來的箱子,還把箱子蓋也打了開。
“您看,這裡面的傢伙事您都見過的,還是原來的箱子,裡面的東西都在,便是……便是小人那些體己,那小賊也交了回來……”
徐河說着便從自己袖中掏東西,“小人的體己被送回來了,小人便有錢了,九姑娘給小人的錢,小人眼下可以還給姑娘了。”
說着話,徐河捧着幾兩銀子雙手奉上,“多謝九姑娘慷慨。”
秦莞打量他一瞬,見他此行不似作僞,便對茯苓點了點頭,茯苓上前接過銀子,徐河這才大鬆了一口氣直起身子來,“害怕九姑娘不收,多謝九姑娘了。”
徐河人雖然有些耿直的呆傻,可到底是男子,且識文斷字,凡是念了書的男子多半會講“氣節”二字,所以秦莞從沒想過將銀子送給徐河,既然說了是借,那他來還她自然回收,可讓秦莞疑惑的是,他的箱子爲何會被送回來?
“這小賊倒是俠義心腸,莫非是知道徐仵作並非富人,所以將箱子送了回來?”
秦莞狀似打趣的道,徐河眼底晶亮道,“小人也覺得是如此!那人必定是看了箱子裡的東西,覺得小人也是貧苦之人,起了不忍之心,這便將小人的箱子送了回來。”
秦莞頷首,心底的疑慮還未消,“他何時送回來的?”
“就在今天早晨!我這箱子被扔到衙門口的,晨起當值的幾個弟兄一看,這不是小人的箱子嗎?等小人到了衙門,當即就還給了小人。”
徐河一臉的開心之色,秦莞卻皺眉,“送到了衙門?”
徐河點頭,“正是,只怕是看到了箱子裡小人的驗狀和給衙門謄抄的公文了。”
秦莞的眉頭越皺越緊,那賊人是在鬧市搶走了徐河的箱子,卻還了回來,錦州城難道有了什麼俠盜?既然是俠盜,又怎會分不清窮人和富人?徐河這箱子,也並非鑲金嵌寶之物,沒道理會招惹賊人,可徐河偏偏招惹了,不僅招惹,人家還又給他送了回來。
“就什麼東西都沒有丟?”
秦莞忍不住再問了一句,徐河搖頭,“沒有,小人檢查過了,驗狀公文器物都在!不過小人很奇怪,那人竟然敢把箱子放在衙門口,真是一點不怕被抓到!”
秦莞緩緩點頭,徐河說的不錯,自古賊怕官,亦恨官,知道徐河是衙門的,怎還會把箱子原原本本的送到衙門口?是挑釁?
見秦莞一臉的沉思,徐河也凝眸起來,這件事的確有些奇怪,只怕秦莞在疑惑這其中的細節,這麼一想,徐河想什麼什麼似的道,“九姑娘!東西的確沒少,不過有一個地方有些奇怪,小人這箱子裡器物頗多,可唯獨這驗狀上,不知沾上了什麼,氣味兒十分古怪,有些像藥味兒,也有些像什麼臭了的味道……”
秦莞眉頭一揚,“拿給我看看——”
徐河忙又打開箱子拿驗狀,一旁的綠袖和茯苓對視一眼,雖然不懂秦莞爲何對這件事這樣感興趣,卻都不敢打擾,兩瞬之後,徐河將驗狀遞到了秦莞手邊。
秦莞接過,鼻息剛一動,眸色便沉了下來……
徐河忙問,“九姑娘知道這是什麼味道了?”
秦莞眼底劃過一道暗芒,語聲亦是前所未有的低寒。
“是金玉續骨膏的味道。”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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