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崇政殿的多壽公公來了。”
陳嬤嬤輕手輕腳的進了暖閣,身後跟着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公公。
太后忙道,“讓他進來說話——”
話音落下,陳嬤嬤帶着多壽進了屋子,多壽恭敬的給太后行了禮方纔站起身來,他在崇政殿伺候許多年了,最初因爲一個好寓意的名字,後來則是多虧了他辦事沉穩少說多做的性子,伺候完了先帝爺,又伺候如今的皇上,雖然不比袁慶的位置高,可在內府和崇政殿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偏偏他十分會做人,從來不仗着資歷欺人,漸漸便有了個好名聲,這些年就算年紀上來,也還是被留在內侍監,平日照看皇上起居和崇政殿的雜事。
“哀家想問的你都知道了吧?隨便說說,也沒別的意思,哀家這些年看着皇上一步步走到如今,總算不負先帝所託,讓這大周有了個好皇帝,可昨夜哀家讓皇上來陪哀家下棋,這才發現皇上都有白頭髮了,這些年,哀家對他太過放心,以至於對他關心都少了,你隨便和哀家說說皇上的事吧……”
多壽在內侍監這麼多年,自然知道宮內夫妻非夫妻,宮內父子先爲君臣,可太后娘娘對皇帝的疼愛多壽卻是明白,本來還有幾分估計,後來聽到太后這一席話心底的顧忌也打消了。
“陳嬤嬤說,皇上昨日和您下棋都輸了,其實自從皇上登基之後,就沒有再碰棋道了。”
太后驚訝了一瞬,這一點她還真是不知。
“當年先帝爺疾病去世,皇上登基的時候傷勢都還沒徹底養好,剛剛登基,恭親王一脈的欲孽還未完全清繳,西有戎敵滋擾邊境,北邊也不太平,南邊生了洪澇水患,沿海一帶又有海賊作亂,奴才還記得先帝登基的頭兩年,每一夜都是看摺子到天明,足足用了兩年時間,皇上纔將朝局穩定下來,這兩年別說下棋了,便是後宮諸妃嬪都念的少。”
太后聽着,只覺諸多往事一下子涌到了腦海之中。
她其實是記得的,燕涵舉兵謀反事敗引的朝野俱震,燕淮被救回來之後幾乎已經是個死人,她先是看到傷的血肉模糊的燕淮,再聽聞風雷嶺上焦屍無數,根本分不清哪個是燕涵,當時便被打擊的一病不起。
她前半生也經歷了後宮的爭鬥,她不僅坐穩了皇后的位置,還未先帝爺誕下了兩位嫡皇子,且他們的嫡長子性情沉穩賢達睿智,還是儲君的不二人選,她從來沒有想到,她親生下的兩個兒子會兵戈相見落的你死我活的下場,她病倒的時候,燕淮還沒有醒過來,所有的御醫日夜守在宮裡,最終是怡親王妃出手救了皇帝。
得知燕淮暫時保住了性命,她便心疼起了已經死去的燕涵來,都是她的親生骨肉,不管燕涵犯了什麼錯,人死不能復生,她心底把那些錯也看的輕了,是她想要保護燕離母子,也是她想要燕涵的衣冠冢入皇陵,起初燕淮還不知此事,可朝堂之上燕淮一脈的人卻都十分反對,後來事情自然是鬧到了燕淮跟前,等燕淮傷勢好轉能見人的時候,對她已經親近不起來了,當時的她根本沒想燕淮知道這些事之後的反應,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在得知燕淮可以繼位之後徹底的沒了爭心。
等她意識到她和燕淮母子情分淡了的時候,已經是燕淮登基之後。
當時的燕淮性情大變,面對朝堂之上的諸多阻撓,不僅不向她這個母后求助,手段也更爲雷厲風行,哪怕是他自己一脈的人,只要犯了任何錯處,都要被他下獄查問,那幾年,便是說一句嚴刑峻法也不爲過。
那個時候她方纔對燕淮生出歉意來,然而燕淮好似變了個人似的,朝堂在他的雷霆手段之下河清海晏,新朝氣象耀如朗日,他完全不需要倚靠她這個母后,不僅如此,他醉心於朝堂,便是對馮齡素等人也淡了心思,太后看在眼底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直到燕淮登基第四年的時候,他們母子關係纔有所緩和。
“後來朝堂上的事都被皇上平定,不過皇上也沒有放縱自己,以前的那些趣味丟了就丟了,後來底下人搜尋了許多棋盤棋譜來,皇上看都不看。”多壽嘆了口氣,“大周有一位好皇帝是百姓之福,可是皇上這些年來也的確是辛苦,莫說太后娘娘心疼,便是小人們看着也很是敬服……朝堂穩定之後,小人記得是太后娘娘說皇上身邊的妃嬪太少,後來遴選了新的妃嬪入宮,在那之後,皇上才往後宮走動的多了一些……”
太后點了點頭,是的,燕淮登基第四年的時候,她看着後宮只有皇上和馮齡素,以及兩個在洛親王府的舊人,而燕淮整日的待在崇政殿,去後宮的次數屈指可數,她這才起了重新選妃的心思,後來後宮多了幾朵溫柔解語花,也生了幾次事端,燕淮這才往後宮多放了心思……
“那這幾年呢?去歲我病重,幾乎沒有過問崇政殿的事,皇上現在常往後宮走動嗎?”
多壽忙道,“皇上現在也去,不過去的不多,貴妃娘娘和宛妃娘娘那裡稍微多一些……”
太后眉頭微皺,“皇后那裡不去嗎?”
這本是崇政殿的辛密,可如今問話的是皇帝的母親,多壽自然不敢隱瞞,便道,“幾乎……幾乎不去。”
太后心底頓時“咯噔”一聲,當初娶趙淑華爲正妃乃是燕淮自己的意思,燕淮就是這樣,性情端莊沉穩,卻不呆板莽直,哪怕後來做側妃的馮齡素更得燕淮歡心,可這些歡心不過是滿足了男人的情趣之心罷了,在大是大非之上,當年的燕淮十分看重趙淑華的意見,也十分尊重她這個正妃……
“幾乎不去了?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趙淑華自然不比馮齡素會討人憐愛,她的性子太過剛強,頗有些像當初的自己,這樣的性子當然做不成皇帝的心頭好,可皇后和妃嬪的區別就在於,六宮之主,母儀天下,這份尊貴,不是會討皇上喜歡就能獲得的,因爲這個,太后雖然不贊同皇后將手伸去前朝,心底卻十分賞識皇后的睿智果斷,相反,馮齡素雖然得皇帝偏愛,她心中卻有些看不上,而燕淮是一個十分會穩定大局的人,他雖然寵愛馮齡素,卻從來不會給馮齡素更多的權力,相反,他尊重趙淑華這個接髮妻子,該給的榮寵一樣都不會少,還比旁人更多了一分尊敬,可皇帝和皇后的關係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差?
多壽被這個問題難住了,“應該是……是在五公主出生一年多以後,其實也不怪皇上的,是皇后娘娘……忽然性情變了,有幾次衝撞了皇上,皇上覺得皇后娘娘……小人不好說,總之那之後皇上去的少了,而皇后娘娘也端了性子,也從來不往崇政殿來,就這樣,慢慢的就越發……”
多壽一個奴才,自然不好說誰對誰錯,然而這幾句話還是讓太后明白了過來。
女人生孩子便如同走一趟鬼門關,她當初在生下燕涵之後,因爲生兩兄弟的時間太靠近在身上落了病,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心緒都不佳,若非皇后的尊榮和家族的榮耀需要她穩住,她只怕也沒了固寵的心思,可皇后怎麼會讓自己落到這個處境?
她印象之中,那幾年燕蓁出生之後,皇帝對其寵愛有加,她每次看到皇后的時候,也總覺得她臉上笑意溫潤,本以爲因爲多了一個女兒帝后二人可稱得上琴瑟和鳴,可沒想到私底下二人的關係竟然如此惡化!
太后很有幾分不解,皇后的睿智在女子之中很是少見,她就算心胸博大,就算對固寵一事沒了執念,卻也要爲自己的家族,爲燕徹多考慮一二,想到這裡太后嘆了口氣,這一次燕淮二話不說就將皇后禁足,從這一點她就應該想到了。
“再說說別的,皇上如今喜好吃什麼,平日裡除了看摺子都有什麼別的事要做?”
多壽聽着這話,便將皇帝尋常做的事一件件說來,太后聽着,心底不住的嘆氣,雖說都住在皇宮裡面,可皇帝平日裡的起居喜好她知道的還是太少,尤其去歲病了一年之後。
問了多壽小半個時辰太后纔將多壽放回去,多壽一走,太后靠在坐榻之上嘆了口氣道,“皇上這些年太不容易了,只是沒想到皇后和皇上……這些事你知道嗎?”
陳嬤嬤面露幾分猶豫,若是太后再年輕一些也就算了,自從太后身體不好年紀也上來之後,陳嬤嬤便會刻意的不將這些事說給太后聽,久而久之,更形成了習慣。
“這些事……奴婢有所耳聞。”
一聽這話,太后立刻坐直了身子,“你都聽到了什麼沒說來聽聽!”
陳嬤嬤將守在門口的侍婢揮退,然後才低聲道,“都說是皇上對馮貴妃寵愛太過,和皇后生出了嫌隙,皇后娘娘您知道的,性子要強的很,馮貴妃若是在皇上面前做的不好被皇上斥責,不管怎麼伏低做小也要把皇上的心拉回來的,可是皇后就不同,奴婢聽坤寧宮的人說,皇后管理內宮兢兢業業,卻早就把皇上的事託付給了馮貴妃。”
太后瞪了瞪眸子,什麼叫把皇上的事託付給了馮貴妃?!
“皇后和皇上面上都是以大局爲重的人,也看不出什麼來,只是私底下,皇上一月難去皇后那裡一次,去了也從不留宿,皇上四季的衣裳,平日裡的吃喝,都是馮貴妃盯得緊些,皇后對此不以爲意,還經常因爲馮貴妃將皇上照顧的好而賞賜馮貴妃,其他妃嬪見皇后娘娘如此大度,都爭相效仿馮貴妃給皇上獻殷勤,馮貴妃有些不喜,可這麼一來後宮倒是還算太平……”陳嬤嬤苦笑,“奴婢在宮中當值多年,也是沒見過這樣的。”
在後宮之中,光有個位分是不行的,不管是爲了皇上的寵愛,還是爲了尊榮,每個女人都要想法子固寵,便是太后當年做皇后的時候也沒能避免,而皇后實在是和所有的後宮妃嬪都不一樣。
她似乎不在乎皇帝對她個人的寵愛,她是真正的舍小我爲大我,這麼多年整肅內宮,雖然規矩嚴明,卻從來不會因爲皇上爭風吃醋,更從來沒有暗地裡謀害過妃嬪子嗣,因爲這一點,如今的內宮有種格外詭異的平靜,也因爲這份平靜,太后沒有過多的探問皇后和皇帝之間的事。
太后先是怔愣了片刻,隨即苦笑,“這個皇后,她這是什麼意思,她這個皇后做的倒是不錯,只是……”
只是女子都有私心,特別是在後宮這樣明爭暗鬥極多的地方,她怎麼能肯定自己能做一輩子皇后?!
何況她有一雙兒女,還有一位手握兵權的老父。
太后很是無奈,“若說這是她的爲後之道,那我是不信,除非她一點也不愛皇上。”
太后說着這話不由想到了當初的自己,初初入宮和皇帝也是陌生人,可對於女兒家而言,嫁給了這個人,心也就在這個人身上了,見不得這個人寵愛別人,也想讓這個的心一輩子在自己身上,除非這個人真的差勁到了極致,哪怕相伴多年也沒有生出一點情愫,可她的燕淮年輕時候儒雅俊逸,是不可多得的年少英傑啊!
陳嬤嬤笑道,“只怕不是的,奴婢記得還在王府的時候,王爺因爲納了馮貴妃爲側妃,當時皇后娘娘還耍了一回性子呢,若非皇上當時哄的好,只怕還沒那麼容易過去。”
太后微眯了眸子,思緒一下子又回到了幾十年前。
趙淑華長在武將世家,這一點和她十分相似,因爲這個,從前的趙太妃想要給燕淮納趙淑華爲妃的時候她並沒有反對,比起馮齡素那嬌嬌柔柔的樣子,皇后每次走路挺得筆直的背脊顯得格外叫人欣賞,皇后嫁給燕淮做正妃的半年之後,忠國公有意將女兒嫁給燕淮,期間使了不少手段,燕淮早知先帝屬意自己,因此早早就做了謀算,正妃出身武將世家,馮齡素卻是京城氏族的代表之一,忠國公府這兩代人雖然沒有出挑的,可到底有百年的祭奠,因此燕淮同意了。
誰知道趙淑華知道這件事之後卻大鬧了一場,當時就搬回了輔國大將軍府。
燕淮和趙淑華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後來交集也不算少,新婚後,二人也蜜裡調油一般,若非爲了以後打算,燕淮只怕不會那麼快再納妃,當時的燕淮去輔國大將軍府好一陣求情纔將趙淑華接了回來,趙淑華後來大概也是想通了,倒也沒在爲難燕淮,後來的趙淑華,便越來越雍容大度了……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哀家不知道的?”
太后和陳嬤嬤多年主僕,到了如今,陳嬤嬤更是她唯一的體己之人,許多話她能能和陳嬤嬤開誠佈公。
陳嬤嬤搖了搖頭,“這個奴婢倒是不知道,坤寧宮的人,說白了也是忌諱咱們的,皇后娘娘將下面人管束的十分嚴明,便真是有什麼,也不會隨便拿出來說。”
太后點了點頭,這倒是,這一點上她也十分欣賞趙淑華。
倘若讓馮齡素來做皇后,她簡直無法想象後宮會變成如何的烏煙瘴氣!
太后將思緒從往事之上抽離出來,嘆了一聲,“皇后被禁足的時間太長了,昨日我問了皇上,皇上卻說暫時不打算將皇后放出來,如今宮裡的人只怕都覺得皇后要徹底失寵了。”
宮中本就是如此,哪怕是奴才,也都慣會迎高踩低望風而動。
太后沉吟了一瞬,“從今日開始,皇后那邊的吃食都由壽康宮送吧。”
陳嬤嬤聞言心底便明白了過來,太后這是要保皇后一程。
……
……
燕蓁到了東宮的時候,正看到秦朝羽站在廊檐之下發怔。
她的這位皇嫂,面上帶着十分明顯的寂寥和落寞,根本不像一個嫁給心愛之人的新婦。
燕蓁看了秦朝羽片刻,這才快步走了進來,腳步聲驚動了秦朝羽,等她看到來的人是燕蓁,面上頓時露出和善的笑意來,“公主來了——”
秦朝羽迎過來,十分親熱的拉住了燕蓁的手。
燕蓁也淡笑道,“皇嫂叫我蓁兒吧,不要叫公主了,聽着太生分了。”
秦朝羽自然高興,立刻就道,“好,那就叫蓁兒,你今日怎麼過來了?”
燕蓁微微一笑,“我來看看你和太子哥哥,哥哥呢?”
秦朝羽忙道,“他在偏殿那邊處理事務,你着急嗎?我帶你過去找他?”
燕蓁連忙擺了擺手,“那就算了,先讓他忙着吧,我和皇嫂說說話。”
燕蓁的親暱讓秦朝羽十分受用,她連忙將秦莞請進了屋子,“那我們先說說話,我叫人過去候着,等太子殿下忙完了就過來見你……”
燕蓁一邊應聲一邊打量這屋子,這還是她第一次在燕徹婚後過來東宮,看了一圈,燕蓁道,“皇嫂,怎麼這屋子裡都是你的東西,不見哥哥的東西?”
秦朝羽面色微僵,隨後很快笑起來,“因爲殿下如今日常起居都在偏殿那邊,他太忙了,忙完了就直接在那邊歇下。”
燕蓁怎麼會不懂,距離不遠,再忙也能回來。
她沒有多問,只是道,“這幾日太子哥哥在忙什麼?”
秦朝羽道,“就是前朝的事……”
“是張啓德的事嗎?”
燕蓁反應很快,秦朝羽給她遞過去一杯茶有些意外,燕蓁自從被定下婚事之後便和皇后鬧僵了,後來婚期一日比一日臨近,燕蓁就一日比一日沉默,再後來更是連門都不出了,而她居然知道張啓德的事。
看着秦莞的表情燕蓁便道,“我都知道了,哥哥現在肯定很難。”
秦朝羽嘆了口氣,血親就是這點好,在這個宮裡,也只有皇后和燕蓁是真的對燕徹好,再來便是太后了。
“沒事,會好的,你不必擔心,這次的事和你哥哥無關,他只是被牽累了。”
燕蓁捧着茶盞,“我能做什麼呢?”
秦朝羽本想只想安慰燕蓁的,一聽到這句話卻是猶豫了,片刻之後她才道,“這件事的關鍵其實還是在皇上。”
燕蓁聽着,眼底若有所思,片刻之後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秦朝羽一笑,“這些日子內府一直在準備你的婚事,我也有盯着,如今母后在坤寧宮不管是,如果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就和我說……”
一說起婚事,燕蓁面上的笑意便散了。
秦朝羽心底暗叫一聲不好,卻見燕蓁放下茶盞看着秦朝羽道,“皇嫂,你嫁給我哥哥開心嗎?”
“啊?”秦朝羽一愣,“什麼意思?”
燕蓁仔細的打量了秦朝羽一眼,“因爲我感覺你不開心。”
秦朝羽失笑,“沒有……我……”
“剛纔我進來的時候,你站在那裡出神,我感覺你很落寞。”燕蓁自顧自說着,見屋子裡也沒其他人,她便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嫁入東宮啊?”
她問的直接,也想到了自己以後去北魏的日子。
秦朝羽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燕蓁其實是誤會了,她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我很想嫁進來。”
燕蓁眨了眨眼睛,剛纔那一瞬間,她以爲秦朝羽和自己一樣是被逼的。
秦朝羽笑道,“我很早就想嫁給你哥哥了。”說着輕輕的“噓”的一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件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不要告訴旁人。”
燕蓁下意識點了點頭,秦朝羽便道,“如果你看到我有些落寞,那想必是因爲你哥哥對我……嗯,不是很喜歡,這令我十分苦惱,倘若我心思更淡一些,或許能活的快活一點。”
秦朝羽又看向燕蓁,“你喜歡北魏的太子嗎?”
燕蓁想到拓跋弘,只有個陌生的印象,她搖了搖頭。
秦朝羽便微微一笑,“那你比我幸運。”
燕蓁欲言又止,目光又是驚奇又是恍然,半晌才道,“我記得母后之前就很喜歡你,她說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秦朝羽聽到這話只剩下苦笑了,半晌才道,“整個皇宮之中,母后是最聰明通透的人。”
秦莞雖然是第一個說出那般話的人,可真正看透她的是皇后,皇后看出了她對太子的心思,所以一開始就屬意於她,她出身高貴,不論是心性還是品貌,在世家女之中都是頭一份的,有了這些,她足以做好一個太子妃,甚至是一個皇后,可更重要的是,她比別人更喜歡太子。
她用世家貴女的品質剋制自己,然後將自己的一腔心思都獻給燕徹,無論往後她能不能成爲皇后,對燕徹多一份喜歡,就能讓她將家族的榮耀,兒女的榮耀,看的更輕一分。
這是皇后的用心。
衆人皆知皇后喜歡她讚賞她,可她不過是要爲燕徹選一個最合適的人罷了。
那些讚賞和喜歡,對她而言可謂是殘忍。
因爲皇后清楚的知道,一個懷着滿腔情誼入東宮的太子妃,往後的漫長餘生都將會是失望和痛苦。
雖然想明白了一切,可秦朝羽心底對皇后竟然沒有怨恨,這條路是她自己求的,那她哭着也會走下去,相反,皇后的敏銳和智慧,簡直勝過了所有的妃嬪,因此,她想不通皇后爲何會允許馮齡素得寵多年。
燕蓁拉過秦朝羽的手,低聲道,“我哥哥那個人,其實心底很溫柔,只是他從不表達,因爲母后從小就教他如何做一個皇帝,皇嫂,我哥哥總有一日會明白的!”
秦朝羽心底發苦,卻也覺出了幾分安慰,“我知道的,這些話你不要告訴旁人。”
見燕蓁點頭,秦朝羽又道,“你當真不想嫁去北魏?”
剛纔秦朝羽的一番推心置腹也讓燕蓁放下了些許的防備,她垂眸點頭,“我不想去。”
秦朝羽嘆息,燕蓁擡眸看着她,“母后真的很可惡。”
秦朝羽微微一愣,看着燕蓁毫不忌諱的表達對皇后的厭惡,她心底竟然有些哭笑不得,更有些莫名的羨慕,若非皇后多年來將她捧在掌心,她又怎麼敢如此大逆不道?
“蓁兒,你……你覺得皇后娘娘疼愛你嗎?”
燕蓁撇撇嘴,“以前還好,現在,她只想讓我幫太子哥哥鞏固權位,我對她而言,只是一個棋子。”
燕蓁嫁去北魏,的確對燕徹有些許幫助,可而北魏國力弱於大周,往後北魏想插手大周的內政還是極難的,按照秦朝羽自己的分析來說,皇后那般睿智,不可能看不出這一點,可她還是要讓燕蓁遠嫁,那必定另有原因。
若想讓燕蓁鞏固燕徹的地位,大可以聯姻幾大國公府,這樣至少一大半的京城世家都能站在太子一邊,可燕蓁頂着一個北魏太子妃的名頭,就算將來能做皇后,也是鞭長莫及,那皇后是爲了什麼讓她遠嫁呢?
看着燕蓁纖妍嬌俏的面容,秦朝羽的背脊忽然有些發涼。
秦朝羽現在只能想到第一層緣故,那便是那位北魏太子是個可靠的夫君人選,皇后喜愛並看重他,將來燕蓁嫁過去至少不會因爲夫君品格低劣亦或者窮困無能而吃大虧,第二層緣故……
秦朝羽不信皇后將燕蓁當做棋子,她只相信皇后是想更好的保護燕蓁。
從前將燕蓁在掌心捂了十幾年,如今當真要讓她嫁去北魏受那背井離鄉的嚴寒之苦嗎?
不是的,皇后一定會將這個小女兒疼惜一輩子……
既然如此,京城之中,有什麼讓皇后忌憚的要將女兒都遠嫁出去呢?
秦朝羽面上微微一變,“蓁兒,你能想辦法見母后一面嗎?”
燕蓁一愣,表情有些猶豫扭捏,“我……我不想見母后……”
秦朝羽嘆了口氣,“蓁兒,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知道你還有心結,不過現在是我想見母后一次,只是憑我是做不到的,太子殿下此時也不好去跟皇上求情,只有你了蓁兒。”
燕蓁眉頭緊皺,“我……父皇不一定能準我的請求……”
秦朝羽溫和的笑笑,又鼓勵道,“沒事,你試試就好,若是不成就算了。”
燕蓁疑惑的看着秦朝羽,“是因爲太子哥哥的事嗎?很嚴重嗎?”
秦朝羽略一思忖,點了點頭,“是,有些嚴重。”
這話一出,燕蓁方纔咬着牙點頭,“那我試試好了……”
秦朝羽得了這話心中已是十分安慰,她相信,只要燕蓁開口,皇上不會不同意,皇上的皇子頗多,卻只有一個公主,雖然平日裡皇上不顯得多麼溺愛這個女兒,可是現在這個時候,秦朝羽相信這個女兒的一切要求皇上都會同意。
二人說完這些,墨韻在外面道,“娘娘,殿下往這邊來了!”
秦朝羽頷首,低聲道,“此事你先不要告訴太子殿下。”
燕蓁有些不解,然而秦朝羽很是信任她似的,燕蓁只好點了點頭。
很快,燕徹進了暖閣的門,秦朝羽連忙站起身來福了福身,“殿下——”
燕徹“嗯”了一聲,目光直接看向燕蓁,“你怎麼過來了?”
燕蓁看看燕徹,再看看低眉順眼的秦朝羽,似乎更明白了剛纔秦朝羽的話,她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上前道,“哥哥又兩日沒去看我了,我便過來看看哥哥。”
燕徹面上少見的浮起幾分笑意,拂了拂燕蓁的發頂道,“你願意出來走動走動很好,有什麼想吃的?留下用晚飯吧。”
燕蓁看了秦朝羽一眼,眨眨眼道,“想吃暖鍋……”
如今天氣越來越冷了,燕蓁想吃暖鍋也很是正常,晚上外面寒風呼嘯,屋子裡卻暖意如春,一家人圍着一張桌子,桌子上的銅鍋裡面濃湯煮的咕嘟咕嘟的冒泡,一樣一樣的新鮮食材放進去,再熱乎乎的撈出來,入口的時候感覺整個冬日都是暖人的,燕徹欣然的吩咐了外面的侍從,又道,“聽說你來了許久了,剛纔在說什麼?”
燕徹坐下,秦朝羽忙給燕徹上茶,燕蓁看着秦朝羽,只覺得很是彆扭,這會兒的秦朝羽好似被人上了一套枷鎖似的,整個人都沒了剛纔說話時鮮活的勁兒,燕蓁便道,“和皇嫂說太子哥哥的事呢。”
燕徹和秦朝羽都看向燕蓁,燕蓁眨眨眼道,“皇嫂說太子哥哥這些日子特別忙碌,又說讓我多過來陪陪哥哥。”
這話秦朝羽沒說過,不過也說了其他更重要的事,她看着燕蓁,心知這是燕蓁在幫她了。
燕徹看了看秦朝羽,只好道,“我是有些忙,不過也不打緊,倒是你,多過來走動。”
燕蓁挑眉道,“可是太子哥哥沒時間陪我啊。”
燕徹看一眼秦朝羽,“讓你皇嫂陪你說說話不好嗎?”
燕蓁一笑,“其實太子哥哥是想讓我過來陪皇嫂吧?”
她打趣意味很濃,燕徹直被說的話頭一滯,這邊秦朝羽更是覺得面上一熱。
燕徹搖了搖頭,“別每個正形,我是看你在景寧宮都悶壞了。”
秦朝羽眼底閃過一瞬的失望,燕蓁也看出燕徹不僅不解風情,還不愛聽這些,於是只好和燕徹說起了旁的,三人待在一處,多是燕徹和燕蓁說話,秦朝羽安靜的坐在一旁聽着,目光卻是不敢多看燕徹,等到了晚間,三人又一起用了暖鍋,秦朝羽的屋子裡到底有了幾分人氣,她開始感謝燕蓁,若燕蓁不來,她想和燕徹坐在一起吃一頓飯簡直太難了。
等送了燕蓁離開,燕徹看了看一直守在一旁的秦朝羽嘆了口氣,“今夜我歇在這裡。”
秦朝羽聽的愣了一愣,心底的狂喜幾乎要溢出來。
……
……
秦莞再來到沈宅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孫慕卿府中的池子已經完全砌好了,裡面的假山石景也都造好,只差往裡面注水了,孫慕卿一直在等秦莞的消息,看到秦莞過來就知道已經安排妥當了。
“情況就是這樣,看你哪一日時間方便。”
孫慕卿聞言便道,“本來是明天后天就可以的,不過世子殿下忽然要我住進怡親王府去,說怡親王這幾日有些不適,讓我給怡親王調理調理……”
怡親王?!秦莞微訝道,“王爺怎麼了?”
孫慕卿猶豫了一瞬才道,“具體我還不知,不過我猜是不是和王爺煉丹有關係。”
怡親王喜好修道,這幾日一直在煉丹,這件事秦莞是知道的。
她不由得眉頭一皺,修道之人煉丹的不在少數,這其中一部分人走了歪路,覺得自己煉製的丹藥真的能讓自己延年益壽長生不老,可另外一部分人不過是求個趣味,秦莞本來以爲怡親王也是如此,可難道怡親王也信了那些鬼話?
在錦州的時候,秦安最後那般慘死,就是中了類似的毒,雖然一般人吃丹藥短時間內看不出來,可其實毒已經在體內積累下來了,燕澤既然要孫慕卿幫忙調理,會不會是怡親王的身體已經中毒頗深了?
秦莞不敢大意,忙道,“那好,這件事不着急,你且顧着王府的事便可,等這兩日的事了了再說。”
孫慕卿放下心來,“好,這事是今天早上世子殿下才說的,我還沒見到王爺,等明日吧,這幾日怡親王府的事好似也不少,我看人來人往的也沒多問。”
秦莞挑眉,“怡親王府有什麼事?”
孫慕卿搖了搖頭,“這個我便不知了,好像是爲怡親王妃準備什麼忌辰。”
秦莞心底恍然,她並不知道怡親王妃是在何時去世的,不過這麼多年了,按照燕澤父子對怡親王妃的感情,準備一個忌辰也十分正常,秦莞沒有多問,看着這熟悉又陌生的院落,秦莞也沒有在沈宅多留,很快就告辭離開,出了沈宅,秦莞上馬車直往侯府而去,這幾日胡氏對她的婚事越發的上心,王府本來因爲秦朝羽出嫁重新整飭過,如今還沒過四個月,又要重新上漆換新,秦莞覺得實在是勞師動衆,奈何提了兩次胡氏都沒聽,她只得作罷。
太子的事一時半刻無解,可顯然秦朝羽和太子都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而此前她已經和秦琰說的十分明白,時至今日,她除了順其自然看事態發展之外別無他法——
秦莞這般想着,等馬車到了忠勇候府門口的時候,卻意外的看到展揚等在侯府門前。
看到秦莞馬車歸來,展揚立刻御馬上前,秦莞忙道,“展捕頭怎麼過來了?”
展揚四下看了看,似乎有什麼要緊的話要說,“郡主,李大人昨日來了府衙。”
秦莞心中“咯噔”一下,先是奇怪展揚爲何要來告訴她李牧雲的事……對上展揚的眸子,秦莞卻見其中並無探究懷疑,然而她還是不敢輕慢,只抿着脣沒說話,展揚又道,“他也調出了寧不易那案子的卷宗查看,不僅如此,他還問郡主有沒有再過問過此事……”
秦莞驚訝的眉頭一揚。
展揚繼續道,“我沒說郡主去過,只記得郡主此前也問過李大人,所以我想,郡主可能會想知道這個消息。”
秦莞目光一動不動的看着展揚,確保展揚此行並無任何試探的成分之後,她纔將思緒轉到了李牧雲身上,好端端的,李牧雲竟然會去重新查看寧不易案子的卷宗,爲什麼?因爲自己發現他去了那處宅子嗎?
還是因爲那日二人的對談?!
李牧雲還問起自己,明顯是對自己生出了懷疑!
秦莞一顆心狂跳一下,半晌才道,“李大人還說了其他話嗎?”
展揚搖了搖頭,“這倒是沒有,如今到了年底,大理寺也很忙,聽說這幾日李大人忙於統總覈查今年的大案要案,正是因爲如此,李大人忽然來府衙,我才覺得奇怪。”
的確奇怪,秦莞眯了眯眸子,看樣子她跟蹤李牧雲跟蹤對了!
見秦莞一臉的沉思模樣,展揚忽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道,“哦對了,還有件事,李大人還派身邊的小廝問了一件事。”
秦莞立刻擡眸看着展揚,展揚道,“他問了前任大理寺卿沈毅的那處舊宅爲何人所買。”
秦莞眼瞳一顫,腦海之中電光火石的閃過了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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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寫了比較多舊事,相信大家的思路能理的更清楚啦!書評區的你們都超級膩害!謝謝大家的月票和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