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但是夏天晝長夜短,八點才黑天,即使村裡人睡得早,這個點兒大多數還沒睡。
不過林聿想到四嫂一個寡婦家,領着兩個孩子,人常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四嫂黑天就關門這就對了。
“四嫂!”林聿拍拍門,大聲叫着。
但是裡面沒有反應。
難道在裡面看電視聽不到?
林聿繼續拍門,大聲叫着。
四嫂家是村裡標準的老房子樣式,三間屋一個院落,三間屋是用石板壘砌而成的,外牆並不處理,就是裸露着一層層平整的薄石板,屋頂上苫蓋的是麥秸。
院牆也是石板壘砌的,村裡的院牆普遍不是很高,壘得很厚,很結實,院裡的西南角是豬圈,東南角是小小的門樓。
豬圈後邊是圓形的糧囤,東院牆附近是個手壓井,旁邊有個大水缸,水缸周圍分散着兩個搪瓷盆,還有一個稍大點的黑盆子,是用廢輪胎加工而成的,看來可以坐在裡邊洗澡。
東屋裡還亮着燈,林聿扒着牆頭,透過窗櫺看到四嫂在屋裡。
他繼續大聲叫,四嫂明顯是聽到了,轉身往外走,堂屋的燈亮了。
一看四嫂已經出來了,林聿也沒必要扒牆頭了,站到門外等她開門。
四嫂的腳步聲到了門口,卻並不開門:“你是誰?”
“四嫂,我是小聿,我回來了。”
“小聿?”很明顯四嫂在裡邊愣了一下,然後門開了。
“四嫂!”
“你是小聿?”四嫂用手抹抹臉,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我聽說你回來了,怎麼長得一點也不像!”
林聿笑道:“好幾年沒見了四嫂,我要是還跟以前一個模樣,那不成妖怪了。”
“是。”四嫂點頭,“不過仔細看看大體還有那點樣兒,快進來。”
一邊往屋裡走,四嫂一邊說:“早知道你回來了,那幾天我上三叔家,都沒見上你,聽說你給曹宏凱開車,三叔來電話了沒有,他怎麼樣?”
“三叔沒事了。”林聿說,“省城條件好,言言說有可能去根呢,過兩天就回來了,我回來就聽說六哥的事了,一直想過來看看你,這才得空。”
“嗯——”一提到六哥,四嫂嗓子突然一哽,捂住嘴說不出話來。
堂屋裡亮着燈,幾十瓦的白熾燈泡有點發紅髮暗,以前這樣的老房子的堂屋都不弔天棚,屋頂上常年被煙熏火燎,垂着一條條石筍一樣的煙油子,牆面也被薰得烏黑,東牆下是個大鍋竈,西牆下是個小鍋竈。
東屋靠北牆放着一個衣櫥和一張三抽桌,正對着門口的東牆下有一把椅子,坐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又黃又瘦,像個剛出生的小貓一樣怯生生看着剛進來的林聿。
“小雨,叫叔。”四嫂對小女孩說。
“叔——”小雨乖乖地叫了一聲,弱弱的聲音像蚊子。
“這是小雨,”林聿愛憐地看着她,“我走的那年還沒她。”
再一看炕上,林聿一下子愣了。
炕上趴着一個男孩,只穿着一條小三角褲,只見他的身上一條一條的傷痕,沒破皮的地方鼓起老高一溜,破皮的地方血肉模糊,
不管腿上還是背上,幾乎找不到一片完好的皮膚了。
男孩身邊放着藥水,看來四嫂剛纔正在給他搽藥。
這應該就是昊昊吧?
小昊昊虎頭虎腦可惹人喜歡了,他這是怎麼了?
不過纔是個十三的孩子,能被打成這樣,他得犯了多大的錯?
四嫂站在一邊捂着嘴,臉上的眼淚都淌成河,一看林聿看她,她的嘴捂都捂不住,“嗚嗚”地哭出聲來,委屈得連連哽咽。
人都說寡婦難處多,不用劃拉夠一車,一個寡婦拉扯着倆孩子本來就夠可憐的,這是誰欺負她們孤兒寡母下這樣的狠手?
“叔!”昊昊欠起頭看着林聿,也跟着叫了一聲。
林聿的眼淚一下子掉下來,昊昊也很瘦,一點都看不出小時候虎頭虎腦的樣兒來了。
“四嫂,你和我說,這是誰幹的?”林聿緊緊攥起拳頭。
“嗚嗚——”四嫂根本止不住哭,聽林聿問她,只是朝他擺擺手,連連搖頭。
“四嫂,不管是誰,你不用怕他了,有我,只要我活着,我不能讓我嫂子和侄子被人欺負,跟我說吧!”
“哇——”四嫂剛纔還在捂着嘴壓抑着情緒,可是聽到林聿說的“有我”那句話,一下子勾起她幾年來的委屈,再也忍不住,撲到炕上大哭起來。
小雨嚇得也大聲哭起來。
昊昊的臉埋在枕頭裡,也在“嗚嗚”地哭。
這是誰幹的這樣傷天害理的事呀!林聿的拳頭攥得“咯咯”直響。
我這是來碰上了,我要是不來,看來她們娘仨只能在家偷偷地哭,打掉了牙連血吞下去。
誰讓她們是孤兒寡母呢!
四嫂哭成那樣,一時半會兒是說不出話來,再說看她剛纔又是搖頭又是擺手的,很明顯她不想說,寧願吃虧罷了。
“昊昊,你和叔說,誰打的你?”林聿俯下身子,輕聲問昊昊。
“周廣業!”昊昊的臉依然埋在枕頭裡哭。
周廣業?
不可能啊!
要說別人打昊昊林聿相信,可他不相信周廣業也能幹出這樣的事來。
葫蘆峪村據說是前人躲避戰亂,找到這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來的,村裡姓氏很雜,除去雜姓,根據人口數量基本可以分四大姓。
村裡最繁盛的時候有一萬多人口,當然這個數字包括山上那些自然村的人口。
即使除去自然村的人口,單是葫蘆峪也有六千人口,一千三百多戶,這算是相當大的村子了。
姓曹的家族龐大,人口衆多,祖祖輩輩一直把持着村裡的領導權,家族興旺了,更是人才輩出,在外面當大官的,混成大款的比比皆是,比起其他姓氏來佔着絕對優勢。
其他三個大姓雖然被姓曹的踩在腳下欺負,但是也不大團結,有的村民在姓曹的面前低聲下氣,忍氣吞聲,但是跟別人鬧矛盾了,卻是誓死力爭,絕不吃虧。
這些年村裡成了空殼,青壯年幾乎都出去了,老弱病殘們精力體力都很差,村裡鄰里糾紛,打架鬥毆的事少多了。
林聿記得以前的時候村裡常常有打架的,村子大,人口多,事兒也多,往往勺子碰鍋沿
了,就打起來,一場架都要驚動很多村民去看,大多數是去看熱鬧,也有的給勸勸,再有關係好的還挽挽袖子跟着下手。
村裡打架除了拼家族實力外,還有家庭的實力,兄弟的多少,身體的強壯程度,以及性格是不是夠硬,夠愣,夠橫,夠不要命!
周廣業以上所有條件一條都不佔,他唯一的特點就是性格夠軟。
所以林聿一聽昊昊說是周廣業打的他,首先是不相信,然後又想昊昊不可能撒謊吧,難道周廣業老而彌堅,到老了卻出息起來了?
周廣業性格夠軟,不管發生什麼事,諸如別人家的牛給他家啃了莊稼啦,爲了搭個羊圈佔了他家的地盤啦,不管大事小事,他一點都硬不起來,最多跟人爭辯兩句這就蔫巴了。
俗話說陰盛陽衰,也或者是被男人太窩囊逼的,家裡有什麼事男人像泡軟鼻涕,他老婆只好出面跟人爭鬥,實在爭不過了撒潑打渾,撞牆脫褲子,無所不用其極。
撒潑其實也算不要命的一種,處理糾紛的時候效果還是很顯著的,別人一看她一副不要命的架勢撒潑,大多退避三舍算了。
久而久之,村裡人給她起了個外號,大夜叉。
因爲那時候村民都喜歡聽快板書《武松》,知道有個孫二孃外號人稱母夜叉,本來想給周廣業家起外號叫母夜叉來着,可是有人說她比孫二孃還厲害,於是就叫大夜叉了。
林聿又問昊昊:“周廣業一個人打的你?”
“還有那個老太婆,他就是撕住我,那個老太婆拿樹條子抽的我!”
哦,林聿一聽還有老太婆,這倒有可能。
“他們爲什麼打你?”
昊昊埋着頭:“不是我!”說出這三個字時更大聲地哭起來。
看來昊昊被什麼事給冤枉了,林聿覺得昊昊應該沒說謊,如果他做了什麼事的話,即使捱了打也不會委屈成這樣。
“你跟叔說到底是什麼事?”
昊昊只是哭,再不說話了。
好吧,我去找那個大夜叉,什麼事問她不就清楚了!
林聿拍拍昊昊的頭:“昊昊不哭,我去問問他們爲什麼冤枉你。”
四嫂趴在炕上哭,一聽林聿這話趕緊擡頭,林聿已經走到堂屋了,她翻身爬起來追出來。
“小聿,”四嫂跑到院子裡追上林聿,一手拽着他的胳膊,一手拉着他的體恤衫,“小聿算了,咱別去惹她,惹不起!”
“四嫂,別人惹不起她,我惹得起,從今天起,咱姓林的再也不吃那個啞巴虧了。”
四嫂又傷心又悲痛加上害怕,讓她腿都軟了,眼看都要站不住:“小聿,咱這個家承受不了那些事,四嫂求你了。”
林聿趕緊扶住她,把她扶回屋裡:“四嫂,你別傷心,好好照顧倆孩子,你想想,我要是不去找她,能保證她打這一回就算了嗎,你就知道她不會再來打他?”
“那可怎麼辦啊——”四嫂軟癱在炕頭上,臉都哭花了。
“四嫂你放心,我一定要讓她們給個交待,姓曹的咱都不怕,還怕她個大夜叉!”
林聿出來給四嫂帶上院門,直奔廟後,村裡廟後那個區域住的大多數是姓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