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屬於國王,光榮屬於光輝十字;顯赫屬於國王,崇高屬於光輝十字;敬畏屬於國王,崇拜屬於光輝十字——因爲執着屬於人間,徹悟屬於星空神國。”
靜悄悄的走廊,踱着步子的韋伯·亞歷山大站在房門外,壓低嗓音輕聲誦讀着。潔白的王家教士長服一塵不染,被透過窗戶照進來的陽光添了些許金色。
原本這個時間,小教士是應該在賀拉斯的臥房內爲他誦讀《光輝箴言》的,但是伴隨着這位國王陛下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連一點點的打擾都經受不起了,他也只好在門外爲他誦讀,同時向光輝十字爲陛下祈禱。
清揚的聲音像是一縷吹過的微風,不染塵埃。甚至就連站在那兒的小教士彷彿也已經融入到了周圍的環境當中,金色的晨曦從羊皮紙的頁面上拂落,翻到了下一頁。
看到第二頁,原本還古井不波的小教士臉上突然多出了幾分笑意——“在我告知名字的時候,獲知你的名字便是我的權利。”在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說得好像就是這一句來着。
不不不,應該是在見證他復活的那一次——小教士突然有些奇怪,自己應該很早之前就見過愛德華·威特伍德了,但是爲什麼那一天,在看到他復活的那一刻,卻又像是第一次見到似的?
大概是因爲那是他第一次告訴自己,他的名字吧?韋伯這樣猜測着。
“你在笑什麼?”
恰如銀鈴似的話語從耳畔穿過,讓小教士不由自主的擡起頭,原本空蕩蕩的走廊突然多出了一個嬌小的身影正在叉着腰,沒好氣的看着自己。稍稍有些嚇了一跳的韋伯趕緊合上手中的書彎下腰來:“失禮了,阿黛爾公主殿下。”
“你叫韋伯·亞歷山大對吧?”小公主面頰上仍舊掛着不太高興的表情,輕輕哼了一聲:“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只是在爲陛下誦讀《光輝箴言》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個朋友——想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情景。”即便是面對着這位公主殿下,韋伯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臉上掛着微微的笑:“如果有什麼做錯的地方。還請您原諒。”
“朋友?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和愛德華·威特伍德一起,從海牙堡來的教士!”小公主突然恍然大悟的表情:“父親和我說起過那個——讓愛德華死而復生的人。”
“應該是,見證了他死而復生的人。”韋伯依然是平靜的說着:“讓他復活的是光輝十字。而讓我去見證這一切的,同樣是光輝十字。”
“是嗎?”不知道爲什麼,看到小教士那虔誠的表情,阿黛爾公主就感覺到一陣無比的煩躁,低落的情緒就像是被寒風冰凍的溪流。一切的歡樂和往日的喜悅,都被死死的凝結成了冷漠。
“那你覺得,自己還能再一次見證嗎?不需要死而復生,只要讓他能夠重新睜開眼睛,重新笑一笑就好了。”嬌小的身軀微微顫抖着,雙瞳不自然的瞥向一旁緊閉的門:“哪怕只要一次都好。”
“我正在盡我所能。”小教士默默的點了點頭,他其實很能明白阿黛爾現在的心情——那種痛苦,掙扎,絕望而又無能爲力的感覺,韋伯已經體會過太多太多次了。
“難道你就沒有對光輝十字失望過嗎——整個光輝十字聖堂的教士都在爲父親祈禱。甚至是整個王國都在做相同的事情,而光輝十字卻依然是無動於衷。”小公主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樣的神,難道不是太過殘忍了嗎?”
看着雙眼泛紅的少女,小教士輕輕嘆息了一聲,將手中的《光輝箴言》放在了一旁的窗戶下,滿是憐憫的目光之中帶着些許的不忍,卻還是慢慢轉了過來:“光輝十字是唯一的真神,但並不是救世主——神之所以看起來殘忍,亦或者仁慈,都只是我們一葉遮目所察覺到的假象。”
“光輝十字既非仁慈。也非殘忍,而是公正的——並不是公平,而是公正。不會因爲一個人是國王而予以更多的榮耀或者苦難,也不會因爲一個人卑微所以關照更多或者刻意折磨。我們在光輝十字的眼中,沒有區別。”
“但我依然堅信,光輝十字絕對不會對我們的祈禱不予理會,也許是在等待,也許是因爲時候未到——現在的賀拉斯陛下經歷的,可能是他一生都未曾經歷過的挑戰。讓他放下執着。放下榮耀,放下敬畏而後放下一切,真正的徹悟。等到那一刻,我相信他絕對比這一生任何時候,都要幸福的多。”
“但我更希望他能夠活着。”阿黛爾的聲音裡都帶着哭腔,水晶般剔透的眸子泛着水光:“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殿下,我……我知道這麼做比較是不合適的,而且事實上也沒有什麼可比性。”小教士同樣於心不忍,看着面前嬌弱的少女那脆弱的模樣——這一刻的韋伯,看到的不是什麼尊貴的王族,而是一位無助的,瀕臨絕望的少女:“但事實上……和您一樣,我也懷疑過。”
“哎?”幾乎快要哭出來的阿黛爾愣住了。
“我也曾經懷疑過,懷疑過光輝十字是不是真的存在——在我最絕望,最恐懼的時候,光輝十字也沒有予以我回應。我親眼看着一個又一個勇敢的士兵,看到一位高貴的貴族慘死在偷襲和埋伏之中,看到一個本應該戰無不勝的聖樹騎士卻爲了保護周圍的人而束手束腳,被一羣食屍鬼活活咬死。”
“我那時候真是怕極了,躲在一堆屍體下面甚至不敢喊出來。一遍又一遍的祈禱,但是沒有奇蹟發生。”小教士默默的朝身後窗戶下的《光輝箴言》瞥了一眼:“信仰沒有給我打敗敵人的力量,也沒有賜予奇蹟。”
“而就在那地獄般可怕的一夜度過之後,當我真的徹底絕望之後——就像剛剛說的那樣,我見證了一個奇蹟,一個本應該死去的侍從復活了。我親眼目睹了他在熱症的折磨下痛苦的嚥氣,又見證了他死而復生。”小教士微微一笑:“然後我明白了,光輝十字想要讓我看到什麼。”
“這是一個奇蹟,但並不是恩賜——愛德華·威特伍德死而復生,是因爲他還有屬於他的使命沒有完成,他還需要明白他究竟是誰,以及這一切的意義。”韋伯輕聲開口說道:“等到他完成了這一切,他會真正大徹大悟的。”
“而對於我來說,愛德華·威特伍德爲我找回了信仰——儘管……他對於光輝十字教義的瞭解比較生疏,但在精神層面上,卻要遠遠超出了我。或許這就是光輝十字讓我看到這一奇蹟的意義吧?”
小公主突然不哭了,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韋伯·亞歷山大,一種奇怪的情緒從阿黛爾的心中升起,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很特別的東西:“你剛剛說過,愛德華是你最好的朋友對吧?”
“當然,應該說是摯友——儘管我們兩個人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了,但是我相信他應該也是同樣這麼覺得的。”小教士微微低下頭,輕聲笑了笑:“或許這就是朋友的意義,儘管並不在同一個地方,卻依然能夠了解對方,並且信任着對方。”
“不,你並不僅僅是把愛德華當成朋友而已。”小公主阿黛爾的神色有些複雜:“你很崇拜他,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