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姍此時氣已全消,笑送劉士衡至驁軒大門,看着他施施然去了。
劉士衡到得攸寧堂時,甄氏和賈氏還未離去,正圍在席夫人左右,爭搶着說蘇靜姍的壞話。甄氏先開的口:“老太太,七哥兒媳婦也太目無尊長,居然都騎到我頭上去了,您一定不能輕饒她”
賈氏緊接着道:“老太太,那賬冊一多半就是七弟妹偷換的,太太又不曾冤枉了她,她倒反罵起人來了,簡直就是做賊心虛。”
劉士衡聽到這裡,終於明白蘇靜姍回驁軒時,爲何是怒氣衝衝的了,這會兒他也是一樣怒不可遏,恨不得衝進去扁人,正巧這時有小丫鬟來送茶,他便劈手奪過來,然後一撩直裰下襬,擡腿進了屋,提壺給賈氏倒茶,將水漫了她一身。
那可是滾燙的茶水,賈氏馬上尖叫起來,席夫人出聲責備。而甄氏見一向與她不和的賈氏被燙,心中偷樂,但嘴上還是附和着席夫人,也責備了劉士衡兩句。
劉士衡卻把茶壺一丟,摔了個粉碎,笑嘻嘻地道:“五嫂剛纔說了那許多話,光嘴上吃茶怎麼夠,就得淋一身才好。”
原來剛纔的話教劉士衡聽見了,賈氏臉上立現尷尬之色,忙閉緊了嘴,灰溜溜地準備下去換衣裳。
但劉士衡卻還沒完,抱着雙臂冷笑着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偷換了賬本,等我把他給揪出來,一定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賈氏心裡有鬼,自是唬得一哆嗦,訕笑着道:“甚麼扒皮,甚麼抽筋,七弟說得這麼嚇人。”
甄氏卻覺得此話是在影射她,怪她冤枉了蘇靜姍,於是心有不滿,沉着臉責備劉士衡道:“士衡,你跟你媳婦住得久了,也沾染上了市井習氣,說些這樣粗魯的話。”
劉士衡卻一本正經地道:“娘,我可不是粗魯,我是講真的,真的會將那偷換賬本,栽贓嫁禍的罪魁禍首抽筋扒皮。”
此話一出,甄氏眉頭微皺,賈氏卻已是嚇得面色慘白。她之所以這麼不經嚇,是有原因的,別看劉士衡平日裡總是嬉皮笑臉的沒個正形,可一旦發起狠來,簡直堪比閻羅王。他曾經有個小廝名喚石墨,慣愛偷東摸西,有一回叫他給抓住了,就發誓賭咒,說要是再犯,便自斷一手,劉士衡聽信他,饒了他那回;但過了幾年,那石墨舊病重犯,繼續偷竊,劉士衡將他人贓並獲後,竟真逼着他當衆剁去了一隻手,那血淋淋的場景,她至今歷歷在目。
劉士衡將賈氏的表情收入眼中,暗暗滿意。至於甄氏,畢竟是親孃,有些話,還是私下裡再說好了。他朝席夫人行了個禮,準備離去。
正在這時,門簾一響,衆人扭頭,卻是劉士誠大踏着步子衝了進來。他一進門,就瞧見賈氏渾身水淋淋地站在那裡,當即便黑了臉,指着劉士衡罵道:“她是你嫂子,你怎能這樣對她?”
看來他是接到了消息趕過來的,速度還真快。賈氏遞消息的本事,也挺高明。不過以自在軒到攸寧堂的距離,就算使眼色叫小丫鬟去報信,也不可能這樣快就趕到罷,莫非他根本就是在這附近等着?
他夫妻二人一向不和,這會兒怎變得這般團結,一個在攸寧堂冤枉好人,一個就在外侯着等消息?
莫非那本假賬冊,其實是出自劉士誠之手?若真是這樣,倒也對頭,賈氏根本沒接觸過生意,哪裡懂得做假賬,倒是劉士誠曾同他合夥做過一段時間的生意,後來因爲懶得費心,這才抽了股。看來是夫妻合夥,想來個一箭雙鵰,既讓甄氏落馬,又讓蘇靜姍惹上嫌疑,然後順利奪得當家權了。劉士衡想着想着,眯起了眼睛。
劉士誠見劉士衡沒作聲,愈發火氣,上前揪住他的領子就要開打。他雖說和他爹劉振業一樣愛好流連於煙花柳地,但卻是同劉士衡一樣,自小習過武藝的,因此想靠拳頭爲賈氏出氣。
若論拳腳,劉士衡的本事要高過劉士誠太多,但他這會兒卻不想動手,免得落個不尊兄長的名頭,因此只把身子一縮,捂住胸口猛咳起來。
甄氏一看就急了,這兒子可不比媳婦,乃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他一咳,她這心肝都在顫;還有那劉士誠,怎能爲了媳婦,就動手打自家兄弟呢,要曉得,女人如衣裳,兄弟同手足,這輕重是不一樣的她不顧儀態,向着劉士衡撲了過去,伸手扶住他,一面問他要不要緊,一面扭頭去罵劉士誠。
席夫人的臉色也很不好看,這可是攸寧堂,她還在這裡呢,劉士誠就敢朝着親兄弟伸手,這要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還不翻了天了?
劉士衡狠咳了一氣,直咳得面紅耳赤,還不忘向劉士誠道歉:“五哥,剛纔我是好心要給五嫂斟茶,一時失手,才把茶水淋到了她身上,老太太和娘都可以作證的。你若還是心裡不舒服,怪罪我笨手笨腳,那就儘管打好了,我絕不還手……”
甄氏一聽,眼淚都下來了,抱住他痛罵劉士誠:“你看看你弟弟,病成這樣還不忘兄友弟恭,再看看你,兄弟還在病中呢,你就能忍心朝着他揮拳頭”
劉士衡是失手才燙到了賈氏?剛纔那報信的小丫鬟可不是這樣說的。劉士誠把疑惑的眼光投向了賈氏,有點拿不準主意究竟是劉士衡顛倒黑白,還是賈氏借題發揮。
而賈氏見他一臉不相信自己的模樣,委屈得直抹眼淚,倒同甄氏哭作了一團。
劉士衡瞥一眼她們,繼續咳嗽。一時間廳上哭聲,罵聲,咳嗽聲,再加上呆呆站着的劉士誠,場面很是好看。
席夫人見實在鬧得不像樣子,只得出聲道:“振業媳婦,你送士衡回去,叫姍姐好生照料——好好跟她說講,不許再說三道四。五哥兒,趕緊帶着你媳婦回去換衣裳,天氣已是涼了,要是凍病了如何是好?”
她三言兩語打發了所有人,又在他們即將踏出門檻的時候補充了一句:“賬冊是小事,不用再鬧,也不用再查,爲一本已經沒有用了的舊賬鬧得婆媳不和,兄弟反目,實在是不值當。”
劉士衡腳步一頓,想要反駁,但轉念一想,席夫人這樣講,也是基於她的立場,蘇靜姍是她的孫媳婦,賈氏也是她的孫媳婦,她都想要護着。不過對於他來說,賈氏和蘇靜姍兩人相比,這親疏遠近還是有不同的。因此他表面上沒有駁回席夫人的話,但在心裡卻暗暗地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賈氏給揭露出來,還蘇靜姍一個清白。
席夫人還在繼續:“當務之急,是把現今還在起作用的賬冊趕緊查一查,免得出了問題還不曉得,耽誤了生意。”
甄氏心頭一緊,幾欲不能呼吸,扶着劉士衡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而席夫人的話還沒完,直接點了她的名:“振業媳婦,你和振業暫時挪到別的屋裡去住罷,等臥房裡的帳查清楚了再搬回去。”
甄氏欲哭無淚,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心潮翻滾,方纔轉過身去,應了個“是”字。
劉士衡就和她挨着,自然感覺到了她的異樣,不禁暗暗生疑——就算不出偷換賬冊的事,席夫人作爲家中長輩,府中生意的幕後決策者,想要查一查帳,都是十分正常的事,甄氏這是緊張個甚麼勁兒?難不成……她手裡的帳有問題?可這也不太可能呀,若她真利用手中權力撈了好處,又何至於拮据至此?
甄氏此時心亂如麻,並沒有注意到劉士衡探究她的眼光,好容易到了驁軒門口,她把他交給來接的蘇靜姍後,馬上就匆匆離開了,連席夫人讓她轉告蘇靜姍好好照料劉士衡的話都忘了講。
劉士衡見她如此失態,心中狐疑更甚,站在院門口看了老半天,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方纔回屋。
“怎麼了?和你母親談的不愉快?”蘇靜姍關上門,倒了盞茶給他。
到底是自己親孃,有些話,劉士衡不想和蘇靜姍講,於是轉移了話題,指着茶盞笑道:“剛纔我給五嫂斟茶,手一滑,茶水燙了她一身,也算是給你報過仇了。”
“呀?那她沒罵你?”蘇靜姍想象着那場景,忍不住笑了。其實那會兒真正惹她生氣的是甄氏,不過劉士衡沒說,她也就沒提,誰叫人家是親兩母子呢,所謂母子天性,換作是她和計氏,估計也差不多罷。
劉士衡一臉的得意,道:“她哪敢罵我,倒是五哥想爲她出頭,卻倒被我給嚇着了。”說着,把當時的情景詳詳細細地給蘇靜姍講了一遍,樂得蘇靜姍直罵他是個壞胚子。
劉士衡講完,又坐着吃了盞茶,就站起身來,道:“剛纔本來想問老太太拿了那本假賬冊瞧瞧的,但沒想到五嫂也在,不甚方便。這會兒他們已經走了,我就再回去一趟。”說着,便出門朝攸寧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