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夫人擡起了頭,奇道:“誰說太爺打七哥兒是因爲他在外偷人?一派胡言”雖說偷人和同伎女鬼混的性質也差不了多少,但因爲蘇靜姍懷着孕,而且性子又急又硬又善妒,席夫人怕她氣出個好歹來,所以出口反駁,並狠狠瞪了賈氏一眼。
賈氏忙着低頭認錯,心裡後悔不已——她真是昏了頭了,纔會去招惹蘇靜姍,可蘇靜姍這也未免太過厲害了,就在眼跟前反將她一軍,告了她一狀,眨眼的功夫就把仇給報了。
“那他是因爲甚麼被太爺打的?”蘇靜姍問得平靜,但其實雙手緊緊攥着,本來並不長的指甲,都按進了肉裡去。
“這……”席夫人語塞了,她不曉得告訴蘇靜姍實情後,她的反應會如何,萬一一個激動動了胎氣,那後果可就嚴重了。
甄氏也擔心蘇靜姍肚子裡的孩子,於是抹了抹淚,扶着席夫人站起來,道:“士衡他有篇文章寫得不好,惹了太爺生氣,這才被打了。再過一年多就要科考了,讀書不用功可不行,太爺這也是爲了他好。”
對於甄氏這臨時扯出來的謊,席夫人滿心讚許,連連點頭,道:“太爺是爲了他好,而且也沒打幾下,姍姐你別急。”
她們那裡知道,這件事情,根本就是蘇靜姍設計出來的,她哪裡又會去相信甄氏的話。不過念及她們護孫心切,她並沒有揭穿甄氏善意的謊言,而是問出了她目前最爲關心的問題:“那士衡現在怎麼樣了?”
“士衡沒事。”甄氏忙不迭送地道,順便把劉士衡掩在了身後。
蘇靜姍覺着不對勁,趕忙上前去看,甄氏卻一把扶住她,道:“姍姐,他沒事,你先回廳裡去坐,等我找人把他擡回去。”
蘇靜姍聽她這樣說,心裡愈發着急,而且後悔得要命,早知道劉顯仁下手這樣的狠,她怎麼也不會去向他編那通謊話。看來平日裡說甚麼劉顯仁最喜愛劉士衡這個孫子,都是鬼話她掙扎着,想掙脫甄氏的手,好去瞧一瞧劉士衡,但甄氏這會兒手勁兒變得奇大,並回頭喚賈氏,叫她一起來攔蘇靜姍。
計氏搶先一步,去幫甄氏攔蘇靜姍,勸道:“囡囡,事已至此,你急也沒用,還是聽二太太的話,先回廳裡歇着罷。”
席夫人也勸:“姍姐,我知道你擔心士衡,可你肚裡的孩子也重要,還是去廳裡等罷,太醫馬上就要來了,別太着急。”
賈氏見她們一個二個都如此緊張蘇靜姍的肚子,嫉恨不已,上前幾步攙住她的胳膊,故作關心地道:“七弟妹,你現在是雙身子,可急不得,快聽二太太的話,到廳裡歇着去。”說完,又小聲道:“你放心,七弟沒甚麼大礙,只是暈過去了,到現在一直都沒醒。”
到現在都沒醒?蘇靜姍心急則亂,也顧不上賈氏講的是真話還是故意爲之,急忙扒開她的身子,朝劉士衡身下看去。賈氏自然配合地微微閃身,好讓她把劉士衡的下半截身子看個仔細。
趴在條凳上的劉士衡,一動也不動,真似昏過去了一般,蘇靜姍心下大急,不管不顧地就要衝過去看他,但突然卻發現,劉士衡半壓在身下的手,看上去十分地奇怪。
到底是哪裡奇怪呢……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處,另外三根手指分開,伸得直直的……嗐,這不是她曾教過劉士衡的“OK”手勢麼蘇靜姍突然明白過來,敢情劉士衡是舊技重演,裝暈來了。她忍不住就要笑出聲來,趕忙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帕子,捂住了臉。
賈氏見狀,還以爲她是在哭,心跳馬上加速,有些緊張,又有些激動,語無倫次地道:“哎呀,七弟妹,你不要哭,你這是怎麼了,七弟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你五哥馬上就要回來了,太醫一定有辦法讓他醒過來……”
蘇靜姍拿帕子使勁兒揉了揉眼睛,估摸着眼圈都紅了,才把帕子移到眼角,邊拭邊道:“五嫂,是你剛纔跟我說,士衡被打暈過去了,直到現在都沒醒的,這叫我怎能不急?”
“士衡,士衡,你醒醒哪”蘇靜姍說着說着,大喊一聲,撲到劉士衡身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在場的幾個人見了她這架勢,嚇到臉色都變了,慌手慌腳地上去扶她,七嘴八舌地勸。席夫人則厲聲斥責賈氏:“你剛纔都跟姍姐胡說些甚麼了?是不是嫌自己太閒了?我告訴你,咱們家的人雖然不多,但會當家的還是找得出幾個的”
賈氏見席夫人連當家權的事都提上了,慌忙辯解:“我這也是擔心七弟妹,怕她不瞭解情況,反而更急。”
“就你能耐”席夫人一轉頭,見蘇靜姍仍趴在劉士衡身上不肯起來,急得不行,劈頭蓋臉地把賈氏又是一頓罵。
席夫人平日裡對賈氏的斥責雖然也不算少,但卻是從來不會當着人面說她的,甚至在她同蘇靜姍鬧矛盾的時候,席夫人都是當和事佬的時候多。因此像今兒這樣不給她臉面,還真是頭一遭。
再看一向與她不合的甄氏,氣憤之餘,眼裡還多了一種叫作倖災樂禍的情緒。賈氏心下一氣,竟道:“既然咱們家會當家的人不少,那就請老太太另聘高人罷這個家,我不當了”說完,甩着帕子就走了。
這話雖是臊急了才說的,但她卻沒有後悔,因爲細數劉府後宅的這幾個人,老太太自己,年紀大了,精神不濟;大太太樂氏,現在應該正在蘇州爲劉士雁大肚子的事忙得焦頭爛額;二太太甄氏,是因爲先前做錯了事才被罷職的,再啓用肯定無法服衆;再看孫媳輩裡,就只有兩個人,除了她,就是蘇靜姍了,可蘇靜姍已掌管了生意權,而且還懷着身孕,沒有精力身兼二職。所以,別看老太太說得威風,其實劉府根本就無人可用了,她老人家把話說得這麼滿,等她撂了挑子,看她怎麼收場最後肯定還得來求她繼續管家。
賈氏走後不久,劉士誠就把鐘太醫請了來,一同陪着進來的,還有滿臉焦急的劉顯仁。他一面走,一面對鐘太醫道:“其實也沒打幾板子,他就暈過去了。也不知是不是那小廝打得太重,我已經讓人罰他的跪去了……”
鐘太醫常來安福衚衕的,對劉家的事多少知道一點,因此覺着奇怪,道:“七少爺不是練過功夫的,身體應該很好纔是,怎會連幾板子都挨不住?”
“可不是。”劉顯仁也覺得很奇怪。
劉士誠在旁給出了自己的解釋,道:“鐘太醫你有所不知,我這七弟本來身子是好得很,可自從今年上半年得了一場大病,就動不動地會暈了。雖說後來沖喜得效,身子骨日漸硬實,但以我看,這病根還是沒全消,所以才挨不住這幾板子。”
鐘太醫點頭道:“言之有理,看來就是因爲這個了。”
劉顯仁則後悔不已,自己怎麼就忘了劉士衡今年剛大病過一場,這回他要是鬧出個好歹來,可怎麼辦纔好。別說老太太那裡饒不了他,就是他自己心裡也過不去呀。再說劉士衡可是他孫子輩裡最有出息的一個了,若是因此傷了身子,劉家豈非是損失重大?
他越想心裡越難過,待到走進書房時,竟已是不知不覺地淌下了淚來。
而此時的書房裡,正熱鬧得很,蘇靜姍撲在劉士衡的身上不起來,時不時地還哭上兩嗓子。一大羣人圍在她的左右,個個伸着手,卻又不大敢用力拽她,場面看起來十分地可笑。
劉顯仁一見這仗勢,還以爲劉士衡怎麼地了,心頭頓時一悶,幾欲和劉士衡一樣暈過去,還好劉士誠看着他臉色不對勁,趕上前來將他扶住,這才站穩了身子,顫聲問道:“士,士衡這是怎麼了?”
蘇靜姍見他來了,不好意思再哭,畢竟此事因她而起,若是由此把老人家急出個甚麼好歹來,可就是她的不是了。於是直起了身子,拿帕子捂着臉道:“太爺,太醫來了麼,快請他來給士衡看看。”
看來劉士衡還有氣。劉顯仁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連忙側身讓路,請鐘太醫過去,並斥責其他人道:“一個二個都愣着,還是士衡媳婦鎮定,曉得請太醫過去。”
只有蘇靜姍知道劉士衡是裝的,自然鎮定了。她生怕自己會忍不住笑起來,連忙把頭一垂,捂着臉挪到旁邊去了,正好給鐘太醫騰地方。
這鐘太醫,可不是蘇州的丁太醫,他同劉士衡並不熟,而且並未一起對過臺詞,因而細細地診過脈後,就直接提出了質疑:“我看七少爺脈細平和有力,十分正常呀?莫非,是嚇暈的?”
嚇暈的?劉士衡會被嚇暈?只有他嚇暈別人的份罷在場的衆人都不相信,個個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鐘太醫。
鐘太醫頓覺受辱,呼地站起身來,道:“既然諸位都不信,那就脫了褲子驗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