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士衡真走了過去,挨着席夫人坐了,準備留下來看戲,但還沒等到開場,就被人喚了出去,說是劉振業找他,他只得起身去了。
一時戲臺準備好,席夫人率先起身,攜着計氏朝外走,劉府其他女眷在後跟隨。
戲臺就在攸寧堂後的小花園裡,兩桌酒席擺在前面,一桌席夫人和計氏坐了,樂氏與甄氏作陪;蘇靜姍和賈氏妯娌,以及大房的劉士雁和劉士貞姊妹倆坐了另外一桌。
此時雖然已是深秋,但小花園裡仍是繁花似錦,計氏曾聽人說過,大戶人家都建有暖房,專作栽培花卉之用,這些花兒,大概就是從暖房裡移過來的罷。兩桌酒席擺的位置極妙,前面是戲臺,另三面則被鮮花環繞,人坐在席上,花香,酒香,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席夫人說了些客套話,再舉起杯,道一聲請字,所有的人便跟着舉起杯來。計氏雖然沒有見過大場面,但鄉下人一樣是講究禮節,只不過說的客套話沒有那般文縐縐罷了,當下便也舉了酒杯,照着鄉下的說辭道了謝。
席夫人見她有禮有節,不卑不亢,倒也歡喜,只有劉士雁捂着嘴笑,悄聲與劉士貞道:“七嫂的娘講話,村裡村氣。”
劉士貞生怕別人聽見了,沒有理會她,劉士雁就生起氣來,把手伸到桌子底下狠狠地揪了她一把。劉士貞疼得眼淚汪汪,卻又不敢作聲,只得縮了縮身子,好離劉士雁遠一點兒。
劉士雁發現了劉士貞的舉動,狠狠瞪了她一眼,卻又不好當着衆人的面把她拉過來,只得去跟坐在她另一邊的賈氏說話,可賈氏才懶得理她,側過臉同蘇靜姍講話去了。
劉士雁頓覺無趣,只得把目光投向了桌上。席夫人爲了體現對計氏的重視,桌上的酒菜很豐盛,且彙集了各地的名產,有山東來的羊肚菜;江西來的豐城脯;山陰來的鰣魚,蘇州本地的帶骨鮑螺;果盤是南京來的櫻桃,福建來的福橘;乾果碟子是東陽來的南棗,京城來的馬牙鬆。劉士雁眼睛一掃,發現那盤羊肚菜,頓時眼睛一亮,笑眯眯地指了它,叫小丫鬟夾上一筷子,奉給計氏去嘗,道:“計大娘,你嚐嚐我們家廚子的羊肚做得如何?”
計氏沒見過羊肚菜,聽得劉士雁這樣說,還道真是羊肚,嚐了一口,便道:“不錯,一點羊羶氣都沒得。”
劉士雁哈哈大笑,樂氏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劉士貞緊張地看看劉士雁,又看看蘇靜姍,悄悄地把凳子朝後挪了挪。甄氏皺着眉頭,欲言又止,但怎麼也沒張口,還是賈氏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十五妹,你以爲別人會笑話計大娘沒見識,殊不知其實大家都在笑你沒風度。”說完,又對計氏道:“計大娘,這是羊肚菜,產自山東,許多人都沒見過,不認得的人不止你一個。”
劉士雁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顯得極爲尷尬;樂氏則直接沉下了臉,差點沒發作——賈氏當着她的面教訓她女兒,這同蘇靜姍當初當着她的面打劉士雁有甚麼分別?他們二房的媳婦,也太欺負人了些
席夫人先朝賈氏投去讚賞的一眼,隨後又失望地衝着甄氏搖了搖頭,而後向計氏道歉,稱自家孫女無狀,望計氏不要同她一般見識。
計氏心想,原來劉士雁的性子這般惡劣,怪不得蘇靜姍當初會離家出走,不過剛纔賈氏已是斥責過她,若她還揪住不放,就顯得小氣了,於是便笑道:“小孩子淘氣,值得甚麼,老太太嚴重了。”
席夫人又叫劉士雁過來,向計氏道歉,劉士雁撅着嘴,不肯動身,樂氏連忙站起來,給計氏行禮,道:“我家女兒不懂事,得罪了計大娘,我這個做孃的替她賠不是了。”
計氏側身躲開,以玩笑的口吻道:“大太太,我可沒說她不懂事,是你自己說的。”
樂氏臉色一變,計氏到底擔心蘇靜姍在劉府的處境,不肯得罪人太過,忙又補充道:“我都說了是小孩子淘氣,大太太何必放在心上。”
樂氏的臉色這纔好看了些,重新坐下了。
賈氏同蘇靜姍竊竊私語:“這樣的性子,以後嫁了人可怎麼辦纔好。”
蘇靜姍道:“我管她以後怎麼辦,先打了再說。”說着,低頭看了看拳頭。
劉士雁在旁聽見,唬的渾身一抖,連忙朝劉士貞那邊靠了靠。蘇靜姍擡頭衝她一笑,她更是連頭都不敢擡了。
賈氏樂得呵呵直笑,劉士雁恨得咬牙切齒,卻把這筆賬都算在了計氏頭上,一心琢磨着,待會兒一定要設下圈套,扳回一局纔好。
一時鑼鼓響,好戲開場,席夫人聚精會神地看着,不時還同計氏講講戲,相處甚洽。
戲唱到一半時,酒席撤下,換上茶水和糖果點心來。各人也紛紛起身,或至花間賞花,或至池邊觀魚,席夫人笑對計氏道:“你也去散散,橫豎這戲依依呀呀地唱,在哪兒都聽得見。”
計氏知道席夫人是給她機會同蘇靜姍好好聊聊,便別了席夫人,起身去找蘇靜姍,然而半道上,卻被甄氏給攔住了。甄氏藉口帶她賞花,引她行至一僻靜之處,悄聲道歉,道:“剛纔沒出聲替你講話,實在是對不住。”說完又嘆氣:“我沒爲你出頭,並非看不起你,而是因爲我自己在這個家裡,都快沒有立足的地方了,哪還敢多說一句話。”
甄氏而今在劉府的處境,計氏曾聽蘇靜姍講過,大略知道一些,因此便道:“二太太這是哪裡話,你有這個心,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說完也嘆:“我受些委屈算甚麼,橫豎只是來作客,只擔心我家囡囡,可別受人欺負才好。”
甄氏忙道:“她現今好過了,掌管了府中的生意,老太太又信任她,誰還敢同她過不去。”
計氏稍稍放心,展了笑顏,又懇切地請甄氏凡事多多提點蘇靜姍,若蘇靜姍有甚麼不對的地方,還請多多擔待,不要同她一般見識。
甄氏一一應了,又壓低了聲音問道:“聽說你已是同親家老爺和離了?是真是假?”
計氏笑道:“自然是真的,不然他們也不會管我叫計大娘。”
甄氏吃驚道:“這是爲甚麼?親家老爺不拿錢養家?”
蘇留鑫沒被軟禁前,還是給了家用的,計氏搖搖頭,道:“不是。”
甄氏奇道:“那是他打你罵你?”
捱打的那人,通常都是蘇留鑫自己,計氏依舊搖頭:“不是。”
“那是爲甚麼?”甄氏想不出原因了。
計氏咬牙恨道:“他停妻再娶在先,妄圖賣掉姍姐在後,這樣的人,我如何還能同他過下去”
“啊”甄氏驚訝地捂住了嘴巴,心想,這親家老爺的品性真是令人髮指,怪不得計氏要和離,同他比起來,劉振業倒算好的了,看來這日子,還過得下去。她越想心裡越寬,臉上竟露出了笑意來。
計氏正奇怪甄氏怎麼突然笑了起來,忽然聽見花圃那邊傳來一陣喧譁,擡頭去看時,原來是劉士雁,在一羣丫鬟婆子的簇擁下,正氣勢洶洶地朝這邊走來。
這又是甚麼事?計氏心覺不妙,連忙示意甄氏去看。甄氏見狀,眉頭大皺,將計氏一拉,道:“走,咱們找姍姐說話去。”
劉士雁那副樣子,分明就是來找茬的,甄氏不說問一問,居然要去找蘇靜姍,難不成她連一個晚輩也怕?計氏隨着甄氏朝開走,心下詫異非常。
但還沒等她們離開,劉士雁就來到了跟前,挑着眉毛對計氏道:“計大娘,不知能否借你手上的鐲子一看?”
她語氣明顯不善,計氏沒有作聲,只拿眼看甄氏。甄氏見躲不過去,只得出聲斥責劉士雁:“十五姑娘,你怎麼同計大娘說話呢?她可是老太太請來的客人。”
劉士雁卻笑道:“二太太,我是聽說計大娘手上的鐲子好看,所以想借來瞧瞧罷了。”說完又對計氏道:“計大娘,你就借我看看嘛,難不成還在生我的氣?”
劉士雁不會無緣無故地來藉手鐲看,肯定是沒安好心,可若不給她看,又顯得小氣,借還是不借?計氏很是猶豫。
這時蘇靜姍趕了過來,問道:“怎麼回事?”
劉士雁道:“七嫂,我想借計大娘的鐲子瞧瞧,你幫我說說罷。”
“爲甚麼要給你瞧?不借。”蘇靜姍一口回絕了她的話,攙起計氏就走。
劉士雁氣急敗壞,在她身後大聲地道:“七嫂,既然你這樣,那我可就不給你面子了實話與你說罷,我纔剛丟了一對鐲子,卻發現戴在你母親手上”
蘇靜姍回過頭,不耐煩地道:“你胡說些甚麼,我娘手上的鐲子,乃是到蘇州後,我送給她的。”
劉士雁卻胸有成竹地道:“那你敢不敢讓你母親把鐲子褪下來給我看看?”
“看甚麼?”席夫人的聲音自人羣外傳來,丫鬟婆子們紛紛朝兩旁閃開,讓出一條路來。
席夫人在樂氏和賈氏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過來,盯住劉士雁,以嚴厲的口吻道:“十五姑娘,你又淘氣了?”
“老太太,我纔沒有淘氣,是我的鐲子丟了”劉士雁癟了癟嘴,哇地一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