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家宴上太皇太后的提議不被皇上所採納,衆人有目共睹,之後皇上又去慈寧宮中與太皇太后相談一番,至於談了些什麼,衆人亦是心知肚明,而後太皇太后便宣佈病了,還宣了太醫瞧病,自那之後,便封宮靜養,什麼人都不肯見了,這幾乎不用猜測都可推斷出,太皇太后和皇上談崩了,太皇太后要麼是裝病生氣,要麼就是被皇上氣病了。
有了這樣的驚天八卦,再加上皇上仍舊不肯大封后宮,闔宮上下的猜測流言又豈會少得了?
樑九功便是深知這些,才鄭重應道:“是,奴才領旨。”
玄燁再不多言,擡步便往坤寧宮而去,進得殿中才發現,原來承祜保成還有果新都是在這裡的,正巧給珠錦診脈的太醫院院使孟賀蘭也是在的。
隔着密密匝匝的珠簾,承祜和保成、果新都在外頭跪着,旁邊便是孟賀蘭和坤寧宮的一衆宮女太監,這跪了一地的人,玄燁瞧了也沒瞧一眼,只淡淡說了一聲起吧,便繞過珠簾進到裡間去了。
珠錦不便行跪安之禮,只能行蹲安,但她扶着肚子還未彎膝蓋,就被玄燁伸手攔住了:“朕不是說過嗎?免了你的這些,你如今有孕,還是不要勉強自己的好。”
珠錦嫣然一笑:“禮還是要行的,皇上免了是皇上的體貼,臣妾卻不能不懂規矩。”
如今這第三次懷孕不比之前,前兩次她都被折騰的沒有功夫想這些,如今這第三胎倒是一切正常,一點不良反應都沒有,有時候她甚至都忘記了自己是個孕婦,所以這該行的禮節於她來說,也不算是勉強。
玄燁便是最喜歡珠錦這幅模樣,她這回有孕,比從前圓潤了不少,瞧着就讓人喜歡,一笑時嘴邊還添了淺淺的梨渦,看的玄燁心中一軟,笑道:“你覺得今日怎麼樣?太醫診脈了嗎?孟賀蘭,皇后的身子如何啊?”
前兩回珠錦有孕時,都是旁的太醫照顧珠錦的胎的,這一回珠錦有孕,玄燁親自下了諭旨,令太醫院院使孟賀蘭來看顧珠錦的胎,因此這幾個月來,都是孟賀蘭親來坤寧宮給珠錦診脈的。
外頭的一衆人都已站了起來,玄燁與珠錦說話時,衆人皆立在珠簾外候着,如今玄燁點名問孟賀蘭,孟賀蘭一絲未遲,從容不迫的答道:“回皇上的話,臣今日還未給皇后娘娘診脈。但就之前的脈案來看,皇后娘娘的胎象很好,孩子也很好,若就此持續下去,皇后娘娘定能順利生產。”
孟賀蘭年屆四十,面容清雋,身姿頎長,醫術高明,前年剛剛升任的太醫院院使,因玄燁曾贊過他風姿明秀,醫術高明,因此他有個別號,稱爲孟聖手,太醫院的同僚私底下還送了他個別號爲明秀,因此他又被人稱爲孟明秀。
孟家自明代起就在太醫院裡供奉,至今已傳了十多代了,堪稱是個醫學世家,如今孟賀蘭有這樣的地位,也是名至實歸的。
孟賀蘭的回答顯然讓玄燁很滿意,他望着珠錦笑了一笑,便道:“那你便來爲皇后診脈吧。”
言罷,如情和如貌兩人便上前來佈置,將一方薄薄的手帕蓋在珠錦的皓腕之後,孟賀蘭就在珠簾外跪下,珠錦將手穿過珠簾伸了出去,孟賀蘭便開始替珠錦診脈,待兩三息的功夫之後,他便收了手,很簡短的道:“皇后娘娘脈象平穩,可見孩子很好。一會兒臣還是會開個安胎寧神的方子,請皇后娘娘每日按時辰煎服,待十日之後,臣會再來給娘娘診脈的。”
“有勞孟太醫了。”
珠錦話音剛落,一旁的玄燁卻道:“朕知道你剛經歷喪妻之痛,但皇后之事也不可怠慢,朕也知十日之後是你妻子出殯之日,朕不能許你假期,但朕可許你送完妻子之後再來坤寧宮給皇后請脈,以全你夫妻之情。”
“臣謝皇上體恤成全。”
原本一直肅着臉的孟賀蘭直到聽見玄燁這話的時候,才稍微有些動容,眼眶微紅,卻將涌上心頭的淚意忍住了。
他的妻子是替他生子難產而死的,他當時使盡萬般手段都沒法救回妻子的性命,妻子在產下幼子後兩個時辰後逝去,只留下嗷嗷待哺的幼子和傷心欲絕的他兩個人,這傷痛簡直錐心刺骨,他卻硬生生的挺過來了,從未在該值班的時候請過假。
只是每回來坤寧宮後診脈回去,他總會禁不住的晃神,他覺得自己真是個笑話,他都保不住替自己生產的妻子,卻要奉命來護皇后和她腹中之子,他何德何能呢,竟得皇上如此信任。
孟賀蘭的事,珠錦是知道的,見孟賀蘭如此,她不由得觸動前塵心事,忍不住開口道:“孟太醫也不必太過傷懷,本宮想你若是平安,孩子若也能平安喜樂,這會是她最想看見的。你的情意,她肯定都會明白的。她拼死替你生下骨血,本宮也希望你記得她的這份犧牲,不要辜負了她。”
據說,孟賀蘭和他妻子是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孟賀蘭只娶她一人,府中無姬妾,他妻子替他生下一兒一女,誰知卻因這第二子失了性命,二人之間的這份深情,珠錦只是想一想,總免不了一陣唏噓,只嘆是天意弄人。
珠錦一番話說的孟賀蘭亦發動容,連嘴脣都在顫抖,可他卻硬生生的忍住了,那帶着哽咽的聲音卻出賣了他的心痛:“皇后娘娘說得是,臣不會辜負了她,臣會好好養大孩子的。”
珠錦點點頭:“如情,帶孟太醫出去罷。”
孟賀蘭即便對他妻子有情,但人死不能復生,他也不可能永遠一個人守着那份感情過日子,大概不久的將來,他會再娶旁人爲妻的。
珠錦想到此處,便忍不住想起前事來,思緒沉浸在舊日回憶裡不可自拔,一時就忘了身邊還坐着玄燁。
玄燁在珠錦開口對孟賀蘭說那番話時就挑眉看向珠錦了,他看着珠錦,總覺得她話中有話,似乎是有感而發,看見她眼眸中閃動着的光芒,似乎是可以稱之爲傷心的,玄燁擰眉,他實在是不懂,孟賀蘭的事情,阿錦有什麼可傷心的?
他既感不解,便一直盯着珠錦看,待孟賀蘭走後,見珠錦盯着他出神,那神情稱不上好,甚至還能從中看見一絲悽楚來,那是一種動人心魄的眸光,玄燁看後,都忍不住爲此吸引而莫名的揪心,在與珠錦相處的這幾年中,他從未見過珠錦如此。
承祜在孟賀蘭走後,就已經繞過珠簾屏風進來了,且孟賀蘭出去之後,宮女也將珠簾屏風給撤掉了,因此承祜也很清楚的看到了珠錦臉上的神情,他也深知自己額娘對孟賀蘭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因此在他看見皇阿瑪一臉探究的盯着珠錦的時候,忙着就上前道:“皇阿瑪,您是從慈寧宮來的麼?兒子前日去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都沒有見兒子,皇阿瑪今日帶着六弟去見老祖宗,可見到了?老祖宗的身子好些了麼?”
想要岔開玄燁的注意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不能讓所說之事顯得太輕描淡寫,又不能讓此事顯得太過生硬造作,雖是一瞬之間做出的反應,但承祜也是盡力了。
承祜此話一出,果然就吸引了玄燁的注意力,此刻只要提起太皇太后的事情,玄燁的很多心思也就沒了,因此他壓根沒有注意到承祜的小心思,只不自覺的皺了皺眉,才答道:“朕倒是見到了太皇太后,但太皇太后的身子骨還是不大好,需要再靜養一段時日,不過太皇太后見到六阿哥倒是很高興的。”
玄燁不欲就此事與承祜多說,言罷之後,見承祜立在那裡,比去年長高了不少,他心中一動,便又想起另一件事來,遂道:“下個月你便要入上書房讀書了,除了你,還有承瑞和舒宜爾哈,朕已爲你們擇定了四位師傅,張英、李光地、熊賜履和湯斌。這熊賜履雖說人品不怎麼樣,但學識還是有的,你可以跟他好好學一學。”
“朕已經私下交代過了,你和承瑞的課程不一樣,承瑞與舒宜爾哈的課程也不一樣。你啓蒙得早,又比他二人學得多些,你的課程自然也要難一些深一些的,因此除了每日正常照例的講書外,在他二人下學之後,你還要多出一個時辰來單獨講書和習字,長此以往,你纔能有所進益。”
玄燁對皇子和公主的教學是很看重的,因此大格格年歲一到,也是要跟皇子們一起讀書的,珠錦先前也聽玄燁說過年後要讓幾個孩子去上書房讀書的問題,不過她當時沒有問擇定的師傅是誰,如今又從玄燁口中聽到這幾個熟悉的名字,她心中倒是頗有觸動,當初保成就是一個人對四個師傅,如今承祜也是一個人對四個師傅。
珠錦望着承祜心想,這麼重的課業,真不知他能不能吃得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