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祥問道:“什麼不見了?”
小莊摸着空空如也的腰間,轉頭四看地面,道:“你給我的那塊兒玉……我原本帶在身上的。”
成祥笑嘻嘻問:“你隨身帶着?”看小莊焦急之色,便也跟着在地上找了找,又道:“是不是方纔慌亂中掉在了馬車裡?別急,我出去看看。”
成祥說着,便轉身出外去。小莊怔怔看他離開,心中有些慌亂。
小莊是個謹慎的性子,自小宮中長大,見慣好些光怪陸離之景,有些宮人,私下相互授受,有好些事兒便是出在“信物”上頭,小莊深知,因此她自然不會犯此種低等錯誤。
倘若是個值錢的尋常物件兒,她隨意掛在身上,倒也使得。但成祥的那半塊兒玉,質地雖則上乘,卻是殘缺的,倘若她如個寶貝般帶在身邊兒,給人看到,必定疑心。
因此小莊用了個尋常的香囊,裡頭也放着些花草等香,把玉也放在裡頭,如此隨身帶着,自然無人留意。
卻沒想到,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頃刻成祥進門,小莊忙問:“找到了嗎?”
成祥望着她焦急神情,便笑着說:“沒找到,不過也沒關係,丟就丟了,又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件兒。”
小莊心裡難過:“那是你的親人所留的唯一東西,怎能說丟就丟了,我明明已經很小心……”
成祥安撫道:“就算留着也不過只是個念想,沒什麼用,趕明兒咱們去了新地方,給你買個好的……”
小莊啼笑皆非:“你又在胡說了,那些買來的跟這個能一樣麼?何況我纔不要你買,唉……”
“傻瓜,”成祥把手中的毯子一提,道:“我怕你衣裳溼了會冷,就拿了這毯子出來,”
小莊道:“我的衣裳沒有全溼,倒是你,先脫下來,生把火烤乾了再穿吧。”
成祥見小莊關懷自己,便嘿嘿笑起來:“我身上熱,這衣裳一會兒就自個兒烤乾了。不用。”成祥說着,便把毯子輕輕裹在小莊身上。
小莊擡頭,望着成祥,成祥一身僕人衣着,更兼天生不修邊幅,雖然此刻也算是個小小的京官,卻跟之前在樂水的時候毫無差別。
有的人隨着境遇的不同,性情也會變樣,可是對成祥來說,他卻好像不管如何,他都一直是他,就像是他在樂水的時候看中了小莊,就算追到龍都,就算知道她的身份高不可攀,他還是義無反顧地非她不可。
成祥好像從不懂得什麼叫“怕”。
但是小莊很怕。她怕的也有很多,怕成祥出事,也怕自己“出事”。
之前她進了宮,人在錦繡之中,時時刻刻卻感覺到底下的暗潮涌動,就像是陰雨的天色一般,讓她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但是因爲心裡時常會浮現成祥這兩個字,想到那張會讓人忍不住跟着微笑的笑臉,就覺得不管是在宮內還是府中,她的眼前有光,心裡也帶着暖意。
但是也僅此爲止,小莊知道自己得不到,也不敢想得什麼。
她不是害怕得不到,是怕這分叫他眷戀的光亮跟和暖會消失,而她會捨不得……更怕會因此作出讓她自己也意外的事。
小莊望着成祥,或許是因爲她眼神中流露的眷戀十分明顯,成祥嚥了口唾沫:“小莊……”這雙眼睛美的讓他頭暈,昏頭昏腦的,身上更熱。
小莊張了張嘴,正要說話,成祥已經低下頭去,不由分說地吻住她的脣。
成祥含住嬌軟的脣,想要一口吞下去,又捨不得。
小莊擡手,掙扎中在他腰上打了一下。
成祥忙鬆開她,兩人目光相對,成祥有些不好意思,弱弱一笑道:“小莊……我、我只是……”
小莊深吸一口氣,彷彿用盡全身力氣才轉頭不看他:“別這樣,我、我得回去。”
成祥愣住:“你說什麼?”
小莊道:“如果我這時侯回去,還可以挽回……再晚,恐怕連退也……”
“我不怕,我從來沒想過要退,”成祥眼中的迷/亂之色散了幾分,道:“你真的想回去?”
小莊道:“是。”
小莊才說完,成祥便又親過來,這次稍微用了幾分力,咬着她的脣。
小莊略覺刺痛,她一皺眉,成祥便才離開:“答應我,跟我一塊兒走。”
小莊搖頭,成祥輕輕捏住她的下頜,小莊知道他要做什麼:“成祥……”成祥卻已經故技重施。
幾次下來,磨得小莊沒了脾氣,而小莊的脣也有些火/辣/辣地,泛出一種明豔的嫣紅色,脣瓣腫着,顯得有些上翹,越發誘人。
外頭陰天,室內光線更加陰暗,風吹着雨,嘩啦啦地,緩一陣兒急一陣兒。
成祥啞着嗓子,索性道:“你要是不答應,今天我就在這裡把你……”
小莊被他親的喘不過氣來,心中陣陣悸動,雙脣微張,腦中混沌一片,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也隨之搖搖欲墜。
成祥摟着她,手掌幾分用力,小莊艱難地呼一口氣,微微戰慄。
風雨聲都給窗戶隔的遠離,兩人面面相覷,貼身而立,不能更近的距離,小莊彷彿能聽到一聲聲清晰心跳的聲音,這一刻,竟幾乎有種想要向他投降的衝動。
正在此刻,成祥忽然臉色一變,把小莊抱起,轉身往後。
小莊以爲他真的要不顧一切……才欲開口,成祥道:“別出聲……有人來了。”
小莊瞬間清醒過來,心也隨之一緊:“這麼快就追來了麼?”
成祥壓低聲道:“聽來不太像……沒有多少人。”說話間,成祥抱着小莊繞到破舊的帷幔後面。
光線越發暗淡,小莊擡頭一看,有些吃驚,原來後面竟是一尊金漆掉光面目全非的神像,年久失修幾乎看不出是什麼……暗影中看來有幾分猙獰。
成祥壓低聲音,念道:“大藥王菩薩佛,我跟我娘子今日暫時避在這兒,求您老人家保佑……回頭我們脫難了,我回來給你燒香加供品。”
小莊緊張之際,聽的好奇,便在成祥耳畔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是大藥王菩薩?”
成祥聽到她溫柔的聲音一點點鑽到耳朵中去,不由一陣心癢,便也轉過頭來,兩人嘴脣蹭過,不約而同都是一愣。
小莊忙低下頭去,成祥嗅着她身上淡淡香氣,不由湊過去,在她耳畔說道:“你忘了我是在廟裡長大的?各尊菩薩神像是最熟的。”說完之後,忽然道:“他們進來了!”
兩人躲在神像背後,各自屏住呼吸,耳畔卻聽到一陣嗚鳴之聲,而後有人喝罵道:“快抓住她!”
小莊一抖,成祥忙將她摟住:“別怕……不是說咱們。”
外間一陣凌亂,腳步聲,開門聲,呼喝聲……似乎有好幾個人一塊兒進來,有人啐道:“怎麼這賤/人居然沒有死?”
另一個男子聲音道:“不知道啊……原本都沒氣兒了的,這是什麼地方?不會是衝撞了什麼吧?”
說話間,有人往內走來,把帷幔一拉,一眼看到那失修的大藥王菩薩,嚇得倒退一步,仔細一看,才笑了聲啐罵道:“原來是個破爛神像。”
見裡頭無人,這人便退了出去,道:“這就是那個破廟,平常都沒有人來,咱們就先在這兒避避雨,等會兒再走吧。”
有人問道:“這趟差事實在是倒黴……半路遇上雨不說,這賤/人見鬼似的又活過來……別耽誤了咱們回城。”
“不過細看……這小娘兒倒是挺……就這麼扔了是不是可惜,反正現下沒事兒,不如就在這裡樂上一樂?”
頓時起了一陣淫/笑聲響,夾雜着女子極其微弱的悲鳴。
小莊不知發生何事,緊緊地握住成祥衣袖,扭頭看他。
成祥也是一臉凝重,察覺小莊看自己,便也回過頭來,目光相對,小莊道:“你想……”
若是按照成祥的性子,此刻早就衝了出去,然而他竟沒有動靜……讓小莊有些詫異。
成祥思忖之際,外頭已經吵嚷一片,多數是些邪言亂語,以及女人極低的哭叫,成祥把小莊的手牢牢握住,往脣邊一放,輕輕親了口:“你別動……如果我……你就往後跑……”
目光相對瞬間,小莊頓時明白了成祥爲何而遲疑:若在之前,以成祥急公好義的性子,自然不會遲疑分毫,可是如今他帶着小莊,自然要多考慮一層,譬如,若他打不過外頭的人……
暗影中,成祥向着小莊一笑,將她的手鬆開,悄然無聲跳下地,往外閃身而去。
與此同時,只聽得屋外一聲馬嘶,外間人道:“怎麼有馬叫?”
另一個道:“咱們的馬兒在外頭,叫也不足爲奇……”
“不對,咱們的馬兒在門口,怎麼剛纔這一聲是在屋後面?”
原來方纔,成祥出外給小莊找玉的時候,怕馬車在門口招搖,就將馬車拉到屋後,把馬兒也牽到了廟後面的亭子裡。
這幾個人察覺有異,剛擡頭,就見一道魁梧身影從幔帳後猛虎似的竄出來,道:“受死吧!”
猝不及防間,成祥已經踹倒了一人,扯住另一人領口,揮拳往那人面門上狠狠擊落。
殿內有三個人,雷霆閃電間就給成祥擊倒兩名,成祥自己也有些意外,眼見剩下那人想要往外逃,成祥哪裡肯讓他跑了,把地上一塊木板挑起來,用力拍向那人背後。
那人大叫一聲,撲在地上。成祥上前一步,踩中那人後心:“你們是什麼人,來這兒幹什麼?”
那人慘叫了聲:“英雄饒命!”
成祥皺眉往旁邊一看,卻見地上躺着一個女子,周身並無寸縷,躺在一塊兒骯髒白布上。
成祥看了一眼,忙轉開目光:“這女子又是何人!”
此刻那被成祥踹倒的惡人起身,竟從腰間抽出刀來,猛地向着成祥砍過來。
成祥閃身避開,那人收勢不住,竟一刀砍中了底下那人,頓時血濺三尺。
成祥回身一腳踢出,便把持刀之人踢倒在地,那人踉蹌倒地,便要往外逃,成祥腳一挑,將刀挑起,踢向那處。
腰刀收勢不住,從那人肩頭插/入,竟生生把人釘在了門板上,那惡人慘叫一聲,無法動彈。
如今一死一傷一昏迷,成祥卻不敢怠慢,問道:“你們外頭還有同黨沒有?”
那賊臉色慘白:“沒、沒有!”
成祥拉開門側耳聽了陣兒,確認並無動靜,才又回來:“快說,你們是幹什麼的,這女子又是怎麼回事?”
正說到這裡,便聽到一聲低呼。
成祥回頭,卻見小莊站在帷幔旁邊,望着地上的女子,伸手捂住嘴,眼中駭然。
成祥來不及去問那賊,便回來,站在小莊身前,有意擋住她的目光:“你怎麼出來了?”
小莊道:“我、我……”她在內仔細聽外頭動靜,知道成祥無恙,本想偷看一看發生何事,沒想到竟看到這駭人場景。
小莊呆呆問道:“她……還活着嗎?”
成祥道:“我還沒看……”
小莊遲疑道:“她身上……”兩人目光相對,小莊忽道:“你不便看,讓我看看吧……”
成祥害怕小莊會受到驚嚇,小莊卻將他的手臂輕輕一握,道:“沒事兒,若能救的話……”
成祥只好側身一讓,小莊走到那少女身邊,低頭一看,心頭悚然。
卻見少女雪白的*上,佈滿了各色傷痕,新舊交加,血跡斑斑,觸目驚心之極。連臉上也帶着傷……但雖然傷痕狼藉,卻仍能看得出是個美人。
小莊先把白布拉起來,遮住了少女的身體,纔要去試探她的鼻息,那少女卻悶哼了聲,緩緩地睜開眼睛。
小莊驚了一跳,差點跌倒。少女目光轉動,弱聲叫道:“疼……”
小莊心頭窒息,握了握拳道:“沒事了、別怕,我們不是壞人……”
“嗯?”少女勉強看她一眼,嘴脣哆嗦,卻冒出一股血來,說不出話。
小莊望着少女絕望的眼神,道:“你爲什麼……會這樣?是誰……這麼對你?”
少女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悸之色,旋即喃喃道:“疼、疼……是鬼……”聲音逐漸微弱,眼神渙散,雖然睜着眼,卻再也不動。
成祥只看着小莊,此刻便走過來,將小莊抱住,輕聲道:“別看啦,她已經死了。”
成祥把小莊抱開,自己回去,用力踢了一腳那受傷的賊人:“是你們把人害成這樣的?你若不說,老子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跟她陪葬!”
那賊叫道:“不是我!不是我們……”
成祥悶不做聲,冷着眼,不動聲色地把刀往下一壓,那人淒厲地慘叫起來:“住手!真的不是我們……我們只是奉命行事!”
成祥正欲再問,小莊在旁暗中鎮定,才冷冷道:“你最好快點說出實情,不然的話,還有一個人我們可以問,就不需要留你性命了。我數到三,若還不說,……大哥,你就殺了他!”
成祥一聽,立刻道:“好!”
小莊才數了聲,那人便倉皇叫道:“我說了!我們是郭侍郎的家奴,是奉命來把這女人扔了的……我們不知道她還活着……只是奉命行事,饒命!”
成祥不知“郭侍郎”是何人,小莊卻道:“你說的郭侍郎可是戶部侍郎郭林?”
“是是!”那人忙不迭地答應。
小莊道:“這女子是郭林折磨而死?”
成祥道:“聽說最近京內丟了好些女子,後來又給發現拋屍在亂葬崗,該不會是這個什麼是狼乾的吧?”
那人道:“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只是負責……”說到這裡,聲音也漸漸降低,終於暈了過去。
成祥起身,回頭看向小莊,見她臉色格外之白,便將她抱住:“我們走吧。”
小莊道:“這兩個人……”
成祥道:“你怕還有有人被害?不打緊,等咱們離開京畿範圍,你可以寫信給解少卿,他會料理的。”
小莊不語,成祥入內把毯子取了,將小莊裹住,又戴了斗笠,想了想,就把兩個昏迷的惡僕用帷幔捆在柱子上。
成祥抱着小莊出外,放進馬車裡,上車打馬而行,如此剛出了廟宇地界,成祥猛地剎住馬車,卻見前頭路上,有一人一匹馬,正好擋在路中間。
兩處目光對上,成祥不語,那人卻沉聲道:“成祥,這條路上來往官兵無數,隨時都可能發現你們,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成祥一笑,道:“老子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回頭!姓溫的,你想幹嗎?”
溫風至雙眉一揚:“今日若是讓你走了,皇上定然不會放過我!成祥,你若還不停手,就休怪我無情!”
成祥握着手中馬鞭:“如果你覺得能攔得住我,就放馬過來。”
對面溫風至並沒做聲,只是默默地把弓摘下來,擡手取下一支箭,張弓搭箭,對準這邊:“成祥,你別逼我!”
成祥雙眉微蹙:“別跟老子囉嗦!”
溫風至嚥了口唾沫,細雨中,手微微發抖。
成祥深吸一口氣,一鞭子揮了下去:“駕!”打馬往前而行。
“嗖”地一聲,一支箭射過來,擦着成祥的臉頰而過,射中車門上,成祥臉上頓時冒出一道血痕,血隨着雨一塊兒滴落。
馬車往前繼續而行,溫風至擡手又搭一支箭,正要射出,就聽到車內有人道:“住手!”
小莊推開車門,撲在成祥身上,張手擋在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