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時刻,護城河邊,水汽氤氳,彷彿河邊跟草叢中都籠罩着一層白色的霧氣,看來撲朔迷離,彷彿幻境。
草叢中有些細微的聲響,一股濃重的殺意籠罩四野,並向着他的方向而來,飛快收攏。
就彷彿有人暗中佈下了一道無形的天羅地網。
來者是誰,成祥起初不知,但很快他就明白。
成祥只是不懂,爲什麼這些人會察覺他的行蹤,爲什麼會追了過來,白日的佈置他已經儘量周詳隱秘,按理說無人會知。
剛一交手,成祥就發現這次來的,都是高手。
栓在柳樹上的馬兒也察覺不妥,刨着地發出焦躁地恢恢聲。
“你們是什麼人!”成祥喝道。
沙沙地腳步聲,草叢分開,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頭戴帽兜,緩緩擡頭,露出戴着銀色面具的臉。
成祥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笑道:“成大人,我說過,咱們後會有期……沒想到會這麼快吧?”
成祥望着那毒蛇吐信般的笑容,心頭一沉。
閃身避開殺手的進攻,天際還有一點月光,映出逼來的兵器刀刃上一層淡淡地烏黑,竟然是淬過毒的。
“你還真是陰魂不散。”成祥打起精神來應付撲過來的殺手,分神才說一句,只覺得腥風撲面,急忙閃身避開。
殺手的刀刃橫掃出去,不費吹灰之力切平了旁邊一叢野草。
“留神啊成大人,”那來人仍是負手旁觀,見狀怪笑起來:“上回算你運氣好,可是這一次,知道成大人難對付,故而來對付你的是好手不說,兵器上也都是帶毒的,被掃中了的話可不是玩笑。”
成祥後退數步,站穩雙腳:“就因爲老子壞了你的好事,你才這麼想殺老子麼?有本事你別叫這些嘍囉,自己過來跟我動手試試。”
那人笑道:“這種低級的激將法我可不會中計,我知道成大人你武功了得,白日傷了我那一掌着實厲害,我的胸口此刻還隱隱作痛呢……又怎麼會自討苦吃?”
“呸!”成祥啐了口,避開撲過來一人的攻勢,想要將對方的兵器奪下,這樣便也可以反守爲攻。
那人站在戰圈之外觀戰,冷笑道:“只怕你今天插翅難飛,等會兒你倒下的時候,我會在你的屍體上戳上十幾二十個洞,以泄我心頭之憤,也算是我跟你動過手了,如何?”
“你可真是……畜/生不如啊。”成祥恨笑道,“你又怎麼知道我會在此?”
“這個……”那人嘻嘻笑道:“很簡單,是懿公主跟我說的。”
成祥皺眉:“放你孃的狗屁!”
那人擡頭,銀色面具下的雙眼閃着惡毒光芒,道:“成大人你不是猜出我的身份來了麼?那你該知道……我從懿公主嘴裡聽到這些……其實也不是不可能的。”
成祥忙着對付緊逼的兩名殺手,竟無暇對答,方纔他一走神,給人一刀劈來,虧得他躲閃的快,才只是削斷了臂上衣袖。
“你爲什麼說我知道你的身份了?”成祥深吸一口氣,極快地問。
身形一閃,電光火石之間終於捉到身旁一名殺手的破綻,擒住他的手腕,空手入白刃地將對方的兵器奪了過來!
那人見狀臉色微沉,卻仍桀桀笑了兩聲:“我知道成大人面似粗豪,實則是個再仔細不過的人,我白日被你激怒,失聲叫了你一句,你當時就變了臉色……卻瞞不過我的眼睛。”
“呸!”成祥橫刀在身,百忙中掃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還鬼鬼祟祟藏頭露尾的幹什麼,小國舅爺。”
那人聽了,仰頭怪笑,擡手在臉上一掀,把面具摘下,露出底下頗爲陰柔的臉容,果然正是國舅爺曾流霜。
這般濃墨般的夜色中他一身黑衣,臉色蒼白陰沉,更加如同鬼魅。
成祥見果然是他,不由心中一嘆。
曾流霜望着成祥,挑脣笑道:“果然不愧是成大人,我可真的沒有看錯人。”他看着成祥,陰鷙的眼中透出幾分異樣的光芒。
成祥後退幾步,道:“我只是想離開龍都,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就因爲這個來追殺我?”
曾流霜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對我來說,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我不能小覷成大人的能耐,萬一你指使永平侯那小崽子告我一狀,豈不是不美?自然,這是其一。”
“還有其二呢?”成祥揮刀攻出,果然有刀在手跟之前不同,一名殺手躲避不及,被刀鋒掃到,頓時之間捂着手臂,慘叫連連,倒地不起。
成祥看了,悚然而驚,他的刀只是撩到對方的胳膊,其實不算大傷,但這人竟再無動手之力,倒在地上,臉色也迅速地灰敗,可見這刀上的毒何其厲害。
成祥暗罵了聲,見身遭還有十幾名殺手,一時恨得牙癢癢。
卻聽曾流霜道:“還有一點就是……我實在是……太討厭你了。”
成祥哼了聲,不動聲色打量現場情形,道:“是嗎,咱們有什麼深仇大恨呢,你千方百計接近我,我還以爲你喜歡我呢。”
曾流霜仰頭又笑,道:“那當然了,你是龍都裡的新貴,我對你其實也是極好奇的,想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麼人物,沒想到……越是看,越是覺得刺眼……”
成祥道:“我看出來了,你就是個沒道理的瘋子。”
曾流霜認真想了想,竟點點頭:“也可以這麼說。”
與此同時,成祥忽然道:“老子其實也挺愛跟瘋子打交道的!”他一句話未說完,陡然變招!
長刀橫掃,大開大闔,揮了出去,或劈或斬,招招竟有橫掃千軍之勢頭,幾個殺手見他勢若猛虎,氣勢驚人,不由大爲忌憚!
方纔大家都看到那被刀傷了的一人慘狀……此刻那人已經連哭喊的聲都快沒了,因此衆人不敢硬碰鋒頭,十幾人不約而同閃開,竟給成祥讓了一條路出來。
成祥正是要如此,見狀正合他意,頓時便躍起身形,直衝曾流霜而去!
原來成祥見殺手人多勢衆,這般殺下去必然不是辦法,於是就想“擒賊先擒王”,要制服這些殺手,先把曾流霜擒住自是首選。
曾流霜在旁怪笑之餘,沒想到成祥竟有如此魄力,且淬毒的刀又成了對方致勝利器,所向披靡,一時大怒。
但曾流霜來不及喝罵,成祥已經風馳電掣般靠近,曾流霜見他來的如此之快,想到白日所吃的苦頭,不由自主竟後退幾步。
成祥大吼一聲,揮刀斬下,曾流霜無法可想,只能拔刀相迎,刀鋒交接,發出耀眼的火光。
與此同時,草叢之中“嗖”地一聲,有什麼激射而出,直奔成祥而來!
成祥雖已察覺,可此刻是他擒住曾流霜的大好時機,若揮刀自保的話,身後大批殺手必然要再撲過來,要再行反擊便絕非易事。
成祥把心一橫,拼盡渾身力氣將刀鋒往下一壓,逼得曾流霜雙足站立不穩,剎那後退數步,抵在一起的刀鋒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生死之間,那箭自成祥肩頭掃過。
成祥一手持刀,腳下無聲無息踢了出去,曾流霜雙手持刀相抗,虎口卻已經震得流血,腹部被成祥一腳踢中,疼得鑽心,頓時棄刀,身子亦往後跌去。
身後的殺手們紛紛撲過來相救,成祥正欲擒住曾流霜,便揮刀擋開兩人攻擊,正在龍爭虎鬥之時,草叢中無聲無息又射出兩支箭來!
那箭射來角度甚是刁鑽,成祥閃避不及,腿上頓時鑽心地疼,已經中箭!
成祥咬牙,垂眸一看,道:“原來那天……就是你們想要殺解少卿!”
那天殺手對解廷毓出手的時候,成祥正好趕去相救,也是被同樣的箭所傷,自然熟悉那種力道跟感覺……
此刻已有人把曾流霜救了出去,剩下的殺手便依舊把成祥圍在中央。
曾流霜被成祥一腳踹中腹部,疼得幾乎昏死過去,死命忍着纔不曾哀叫出來,原本白皙的臉色也變得鐵青:“不錯,你知道的太晚了……給我、殺了他!”
殺手們再度涌過來,成祥揮刀擋了數招,忽地覺得眼前陣陣發黑。成祥心頭一震,知道那箭上果真也是淬毒的!
“狗孃養的!”成祥心急如焚,皺眉大罵。
——他並不是怕自己打不過這些人,也不是怕面對生死,他只是不知道小莊是否會來,若是來的話,會是什麼時候……
可是現在,成祥卻盼小莊千萬不要來,起碼,不是在這個時候。
成祥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讓這些人追蹤而至,可是卻是絕不會相信是小莊透了風聲的。
成祥覺得體力消耗的甚快,連呼吸都急促了許多,殺手們自然也看出他的異樣,當下一個個越發勇猛,像是羣狼看到一隻受傷的猛虎,一個個都想要撲上來立上頭功。
成祥勉強擋下數招攻擊,且戰且退,快到了長河邊上,人也有些搖搖欲墜。
曾流霜已站起身來,此刻道:“都住手!”他強忍疼痛,奪過一把刀來,邁步上前。
成祥把刀往地上一拄,兀自一笑:“怎麼了國舅爺,想來較量較量嗎?”
曾流霜看着他依然明亮的眼睛,不管是在白天烈日當空,陰天冷雨綿綿,亦或是鬼魅橫行的此刻……他的笑容始終不改,帶着一種類似溫暖寬和的大光明……
對他而言,則是避之不及的刺眼。
曾流霜道:“我要你死的痛苦不堪……”
成祥笑道:“你也就這點能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做人躲在面具後,做鬼躲在鬼身後……呵呵……”
曾流霜大怒,揮刀劈來,成祥本來凝着一口氣,想要曾流霜近身的時候便將他逼住,不料才一抖手腕,便聽得耳畔箭聲又起。
成祥中毒之餘,反應變慢,一時躲閃不及,一箭射中了他手中的刀,另一箭卻射中他的胸口!
成祥身子一震,往後倒飛出去,這瞬間,曾流霜的刀已經逼了過來,然而到底慢了一步。
熱血自箭頭射中的傷口中飛濺出來,落在曾流霜臉上。
曾流霜持刀呆看,卻見在月色的微光中,成祥胸口帶箭,魁偉的身形山傾玉碎般倒跌出去。
而他身後,是滔滔長河。
“你……”曾流霜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有些茫然地看着成祥墜入水中。
河水很快淹沒了成祥的身體,也看不見他那張招人恨的、深深酒窩的笑臉了。
曾流霜盯着河水看,似乎希望成祥再冒出頭來,可是讓他失望的是,他看了一刻鐘,都沒有瞧見成祥出現。
他……就這麼……死了麼?這一刻,曾流霜的心中竟不知是快意還是惘然。
就在不遠處,響起誰人的驚呼,喚道:“成祥!成祥!”聲聲厲呼,肝腸寸斷。
腳步聲急促,是有人飛快地往這邊而來。
曾流霜看看依舊沉寂的河水,咬牙扭頭:“撤!”
就在殺手們紛紛隱沒身形之時,有一個人從草叢中飛奔出來,他踉蹌地停住身形,望着眼前亂草狼藉,血跡斑駁,迷霧橫亙,冷月長河……那人握拳,驀地大吼一聲:“成祥!”
當晚臨睡前,小莊對丫鬟道:“今日太后事忙,沒來得及敘舊,約了明日再去,我想早些起身,寅時一刻便來喚我。”
丫鬟領命退出。
小莊緩緩躺下,想了會兒,便又起身出外,轉到書桌之後,抽出兩張花箋。
自行倒水研磨,小莊思索片刻,提筆寫道:“母后皇太后敬啓:當初錦懿落水,漂泊於縣城,昏倒街頭幸得成祥相救。當時錦懿已無生念,成祥熱心赤誠,百般照料安撫。後經鹽梟之劫,內憂外傷俱發,已斷息於縣衙,茫然間魂至奈何。是成祥暗夜負我上山求藥求醫,才得生還。殺手追至,錦懿恐累及無辜,只好回京。成祥不遠千里尋來……本欲在宮中言明一切,而兄長又得皇嗣之喜……”
小莊寫到這裡,略略一停,筆尖微微抖了抖。
當初太后做主令她嫁了解府,她心中覺得,她跟劉泰堂的關係,可以就如同之前,不會因爲她嫁了而改變,皇帝曾給過她太多的美好記憶,讓她無法捨棄,那種曾習慣了的關愛。
可一直到現在開始,才明白,其實她是有些一廂情願了,就算再不願意也好,皇帝已經變了。
他權傾天下,佳麗三千,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而她,莊錦懿,卻跟他越來越遠,而昔日那種感情,是再也……回不去了。
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變了?
小莊沉默許久,才又繼續寫了下去。
頃刻,小莊看了一遍寫好的書柬,另外取了一張信箋出來。
思忖良久,才緩緩動筆:
“阿泰兄長如晤……”
短短的幾行字,小莊卻想了許久,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一般。
小莊寫了兩封信,便折了起來,放入信封,揣入懷中。
次日絕早,丫鬟還未來叫,小莊卻已經先起了身。
小莊幾乎一夜未眠,然而卻極爲精神,彷彿身體之中有一種別樣的血熱,令她神采奕奕,彷彿不管去做什麼都一定能成。
小莊看了看梳妝匣裡的首飾,便叫取了那支太后給的金花鳳頭釵,其他皇帝曾賜的東西,卻什麼也沒有動。
丫鬟爲她梳妝完畢,不由道:“少夫人今日格外容光煥發,見太后可是有什麼喜事嗎?”
小莊微微一笑,只問道:“現在幾更了?”
丫鬟道:“少夫人起早了,這會兒才過了五更,往常少卿也是這個點兒起來早朝。”
小莊竟有些坐立不安,道:“差不多了,橫豎現在宮門也開了。”
宮門開,城門自然也就開了,小莊心中猜到成祥可能會早早地去等着,而她也實在無法在府內多留一刻了。
小莊吩咐丫鬟:“你們先出去等候。”
丫鬟退後,小莊便喚了暗衛進來。問道:“昨日的事你可曾回稟皇上了?”
暗衛道:“回懿公主,還未曾。”
小莊輕聲道:“多謝你一片維護之意,不過,對我來說已經沒什麼可以隱瞞的了,這裡有兩封信,你先進宮去,分別交給皇上跟太后。”
暗衛擡頭:“懿公主……不是也要進宮嗎?”
目光相對,小莊一笑:“我怕耽擱了……你自己先去畢竟快些。”說着,便把兩封信放在暗衛手中。
暗衛看着她淡然篤定之態,似是想到什麼般一震,忙低頭道:“既然如此,那卑職遵命。”
暗衛去後,小莊送了口氣,剛要邁步出門趕路,卻見有道人影默不作聲站在門口。
小莊受驚,仔細一看,原來是解廷毓。
小莊略鎮定,便問道:“少卿大人怎麼在此?不用早朝麼?”
解廷毓默默道:“不用,今日我告假了。”
小莊有些意外:“哦……那我要進宮去了。”
解廷毓望着她的臉,看出這張臉上透出的光彩,跟昔日那種淡若靜水不同。
解廷毓道:“要進宮了麼?不知爲了何事?”
小莊起初有些着急,淡淡心煩,然而聽了解廷毓平靜地問話,想到以後便跟他山長水遠,再不相見,更加毫無任何瓜葛,過去種種,自也煙消雲散……
小莊頓時心平氣和,看解廷毓的目光,也帶了幾分溫和,道:“自是有些要緊的事,昨日未曾跟太后說明……少卿不上早朝,可是身子有恙麼?此刻正是秋涼之時,少卿還是回屋歇息,好生保重要緊。”
解廷毓聽她說“身子有恙”之時,幾乎以爲小莊是在嘲諷自己,然而她眼波溫柔,口吻亦透着幾分真真地關切之意,解廷毓一陣惘然:“我睡不着,做了個噩夢便醒來了。”
小莊說完那幾句之後,倒是有些懊悔自己多嘴了,生怕解廷毓疑心,聽他沒頭沒腦回了這句,才鬆了口氣,便道:“少卿也會做噩夢麼?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如叫人熬點蔘湯之類的……”
小莊還未說完,解廷毓忽道:“那你叫人去給我熬吧。”
小莊一愣,看着他冷清中帶着幾分期盼的雙眸……小莊低頭道:“少卿知道我從來不擅長這些……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出府了。”
小莊腳下一動,忽然袖子一緊。
小莊低頭,卻見解廷毓攥住了她的衣袖:“錦懿,今日不要進宮好麼?”
聲音之中,竟帶着幾分前所未有的哀求。
小莊怔然,繼而緩慢而堅定地把袖子撤了出來:“少卿……我跟太后……說好了的。不能耽擱,少卿身子有恙,此刻天色尚早,還是回去歇息吧。”
小莊說完之後,向着解廷毓露出那無懈可擊的溫和笑意,一點頭,出門去了。
解廷毓的手僵在半空,隨着小莊的離開而微微握緊,他身不由己地回過頭,望着小莊素白色的衣裙影子徐徐消失在尚籠着夜色的走廊之中……
解廷毓情不自禁前行一步,卻又停住,目光之中,泛起蒼涼之色:她沒有問他做了什麼噩夢,他其實是想告訴她的,他剛纔夢見她離開了,頭也不回地走了,就如此刻他看着小莊的背影一樣,此刻他能一動不動地控制自己,可是在夢中,他卻陡然驚心的驚醒過來!
到底夢是真的,亦或者現在是真的?
小莊儘量讓自己從容不迫,但腳步卻仍是加快了,平日裡也並不覺得丞相府如何,今日才覺得這丞相府實在太大了些,走了許久還不曾出府門。
終於熬着到了門口,隨行的丫鬟望着黑乎乎地長街上來的一隊人馬,道:“懿公主,宮裡有人來接了……不過今日人怎麼這樣少?”
小莊心頭悸動難耐,卻淡淡回道:“我同太后說過,此刻正是早朝時候,休要大肆鋪張引人注目。”
丫鬟答應,纔要陪着上車,小莊卻道:“你不用去了,橫豎宮裡不缺人。”
丫鬟也只好領命,跟着丞相府的家人們一併退後恭送。
小莊上了馬車,車行半道,便聽那趕車的說道:“姑娘,昨兒那位爺跟咱們說好的,叫送到十字街這邊就散了,換乘馬匹。”
小莊推門出來,忍着緊張心跳道:“有勞了!”
此刻這一行車駕二十餘人,便盡數極快地退散了,連同各色車駕之物,也往四面八方分頭散開。剎那間原地只留下小莊跟那身着侍衛服的男子,那男子一言不發地抱着小莊上馬,打馬往前而行,遇到官兵的時候則會提早避開,如此且走且看,過了小半個時辰,天邊已經隱隱泛白,才停下來。
那人把小莊留在馬上,自己翻身下馬,笑道:“小娘子,我欠成爺的大恩就此還了,他就叫我送到這裡,前面你自己走吧。”
昨日成祥本說要親自來接,可小莊怕他情不自禁之餘反會露出馬腳,且兩人分頭行事比較不引人注目,這才另安排了這麼一出。
小莊匆匆道:“多謝!”
那人嘿嘿一笑,並不多話,轉過身去,身形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
小莊伏在馬上,仰頭往前看去,卻見前頭一道河水,滔滔發聲,正是護城河……小莊心中一喜,打馬往前小步跑去。
護城河邊,楊柳依依,寂靜無聲,此刻籠罩河邊的濃霧已經散去很多,周圍的情形也看的更清楚了些,只是四野寂靜,並不見人蹤。
小莊有些不信,四處打量了一番,仍是不見人影。
小莊自忖自己心急,或許是來早了……又猜成祥莫非是有事耽擱,當下翻身下馬,便在樹下等候。
草叢中傳來秋蟲的鳴叫,耳畔是河水嘩嘩流淌,鼻端嗅到青草的氣息,跟水汽交雜,氣味有些濃烈。
小莊卻不以爲意,站了會兒不見人來,便又坐了等。
如此反覆幾回,漸漸地東方大明,也見了淡淡地清晨陽光。
小莊望着河面上也金光燦燦起來,日光雖好,卻並不曾讓她眼前也放光明。因爲要等的那人卻始終並沒有來。
小莊左顧右盼,翹首以待,她的心也逐漸不安起來。
那匹她騎來的馬兒悠閒地在旁邊吃草,渾然不知主人的焦急。
小莊站起身來,往旁邊走開數步,復又走了回來。
——距離約定的時間顯然已經過了許久,爲何成祥竟還不曾出現,莫非他出了什麼意外?還是昨日她跟他交代的不清楚,讓他記錯了時候?
小莊來來回回走了數步,目光忽地一轉,看到不遠處的草叢彷彿歪倒了一處,小莊心頭一跳,拔腿跑了過去,低頭看看,此處的草地彷彿被不少人踩過似的,橫七豎八,凌亂不堪。
這情形,卻彷彿有人在此……交手過。
小莊倉皇無措,原地轉了一圈,呼吸急促,目光也有些凌亂地四處打量。
一轉頭的瞬間,便又發現異樣,旁側一臂寬的草叢,似是被銳利的兵器削過,生生地斷了半截。
而就在亂草之中,小莊看到幾塊碎了的帶血的布,她看着那有幾分眼熟的衣料,——寧肯自己不認得。
心跳陡然急促,彷彿下一刻就會承受不住嘎然而止。
“不要急……不要急……一定沒事的。”小莊喃喃地,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冥冥中的諸神。
伸手在胸口按了按,放眼四看,卻始終看不到周圍有人。
小莊猛回身,身後卻只是滔滔地護城河水,突如其來的恐懼擊中了她的心,讓她幾乎崩潰。
小莊忍不住放聲喚道:“成祥?成祥!”
她一邊大叫,一邊四處掃視,急切地想要看到成祥出現。
小莊心懷期望,或許……只是他的性子又犯了,想要跟她開個玩笑而已?也許,他就躲在草叢之中,看着她爲了她着急,然後在她受不了的時候,他會跳出來,帶着那種溫暖的笑說:“瞧你急得?難道我就不會不見了?”
“啊啊……”
一聲尖利的叫,把小莊驚得猛然轉身,期盼的眼神看向遠處,卻見是草叢裡飛出幾隻野鳥,想必是給她的叫聲驚動了。
這突然出現的飛鳥,彷彿把她的魂魄都驚得飄忽消散了。
小莊有些失魂落魄地望着那鳥兒飛遠,心中那不祥的感覺卻越來越濃。
呆立片刻後,小莊毫無意識地回身往河邊走了幾步,想要到河邊再看一眼,慢慢地到了河邊上,小莊不經意目光轉動,猛然看到旁邊的河堤旁邊,有一灘鮮紅的血跡!
一眼瞧見那醒目的紅,小莊身子一晃,差點跌倒。
深深地吸了口氣,小莊撐着雙腿,一步一步走到那血漬旁邊,此刻太陽升起,照着那片血漬彷彿反着光一樣……中間的血團彷彿還沒有凝結,顯然這血留下的時間並不是很長。
小莊伸手捂住眼,又捂住嘴,復抱了抱頭,幾乎不想讓自己看到這個,也很想把自己藏起來,不去面對此情此境。
呼吸也彷彿停止了,她的腦中亂成一團,已經沒有法子思考。
黎明終究還是降臨,而後……是金色的陽光溫柔照徹大地,整條河粼粼地泛着金光,發出寂寞的流淌聲。
小莊坐在河堤旁,望着眼前的長河,此刻腦中所有的想法都化爲烏有,唯一所有的只是……等下去。
或許下一刻,成祥就會出現在她面前,爲什麼不呢,他從來都是無所不能,出人意料。
小莊這樣拼命地勸說自己,不知幾千百次。
日上三竿,然後很快地,日已正午,河邊上卻兀自是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身影,偶有水鳥從河上翩翩飛過。
小莊的眼前,清晰又模糊,模糊又清晰。
日頭過午,日影西斜,眼見快要黃昏。
天也逐漸冷了下來,夕陽的餘暉落在她的臉上,映的眼角未乾的淚痕微微有光,她僵硬的模樣,就像是一塊兒望夫石。
小莊抱緊了膝蓋,把頭埋在膝頭,喃喃道:“成祥,你到底去哪了,我很冷。”
若是他在,必然會一把將她摟入懷中,讓自己把她暖和起來。
暮色逐漸籠罩大地,小莊的心也像是這暮色一般,如墨般濃重而冷冽,就好像她自己整個人也化爲烏有,不復存在,或許那樣才也是最好的。
輕微的馬蹄聲響起,小莊起初以爲是錯覺,那馬蹄聲卻越來越近,跳躍的馬蹄,彷彿帶來希望。
小莊心頭一跳,毫無表情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略帶苦澀的笑意:“成祥……”
他縱然晚來,卻到底是來了……這個……
小莊轉回頭去,她看了太久的長河,也枯坐了太久,乍然回頭,眼前一片灰暗。
小莊眨了眨眼,略定了定神看去,卻見有一道人影翻身下馬,往這邊緩緩而來。
“成祥……”小莊喃喃喚了聲,眼淚奪眶而出,她急急忙忙爬起身來,雙腿已經虛脫,剛走一步,就猛地跌在地上,或許手腳都磕破了,小莊卻渾然不顧,甚至連疼也感覺不到,只是提着裙拼命往來人身邊衝去。
只是,還有十幾步遠的時候,小莊的猛地停住,她終於看清了來人是誰。
那一刻,她寧肯自己是瞎了,什麼也看不到。
蒼茫的暮色之中,解廷毓靜靜地站在對面,目光平靜地望着小莊。他當然知道她絕對不喜歡他在此刻出現,但是他已經沒有選擇。
小莊後退兩步,不可置信,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怎麼是你?”
解廷毓道:“錦懿,跟我回去吧。”
小莊望着他,略反應過來,她的眼神有些銳利:“你怎麼會來這裡?”
解廷毓卻淡淡地回答:“他不會來了。”
“你什麼意思?”小莊皺眉,終於問道:“……他……成祥呢?”
解廷毓看着她的眼睛,看出她眼睛之中藏着的恐懼,幾乎掩飾不住的恐懼之色,即將張牙舞爪而出。
解廷毓答道:“他……”他竟然沒有辦法說出那簡單的一句話。
小莊盯着他:“他呢?”
解廷毓道:“他已經……”
小莊屏住呼吸,聽到風從耳畔刮過的聲音,他的聲音太小了,或者是根本沒有回答。
“解廷毓!成祥人呢?他到底怎麼了?”小莊聽不到解廷毓的回答,於是大聲又問了一遍,近乎歇斯底里,幾乎再也撐不住了。
這一次,解廷毓沒有再低聲,也沒有再遲疑,他沉聲回答:“你想知道是嗎?那我便告訴你,他——他已經死了!”
小莊覺得這實在是世上最可笑的笑話,但實際上她只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怪異的類似哭的笑聲,身體就失去控制似的,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眼前天暈地轉,紅塵顛倒。
小莊後退兩步,腳下踩空,茫然而失控地往後倒去。
解廷毓快步上前,及時將小莊攬住,而她就像是從枝頭凋落的花一樣,毫無反抗地就墜入他的臂彎,解廷毓喚道:“錦懿!”他低頭看去,望見小莊睜着的雙眼,她彷彿正看着什麼,又彷彿什麼也沒有看,原本清澈的雙眸,此刻空空蕩蕩,失去了所有的光輝跟神采。
作者有話要說:發微寒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4-09-02 21:50:50
瞿文熙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9-02 20: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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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徽迭照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9-01 22:39:41
可樂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9-01 22:21:24
謝謝小夥伴們的霸王票,虎摸~……
面對這樣的情節我也很難下手……終於痛苦而磨磨唧唧地寫了出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