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堡的地形十分之複雜, 彙集了洛水的三條支流,崇河,越河, 憫溪, 交匯後又各自流向不同的方向。
如此大海撈針般搜尋兩個重傷之人, 實在是難上加難。
那日禍劫之後, 已經過去十天半月了。
這時已入深秋, 枯黃的葉子簌簌飄落的同時,也帶來着豐收的金色喜悅。
農人也到了忙碌的季節,小村莊裡處處是質樸微笑的臉。
這一帶兩邊都是連綿起伏的山頭, 長青的松樹依然鬱鬱蔥蔥。村落小鎮沿着山澗裡流經的河水疏疏落落排開。
這條河流是洛水的一條支流,在江南名爲崇河。
兩邊南北走向的綿綿山巒, 往西北方向的出口是一條天險, 最窄處僅容十人通過, 從那裡出去,便是通往西域的道路。往東南方, 則是越來越平坦的碧綠平原和田野,從村莊到小鎮漸漸多起來,再有,便是大城市。
崇河從高山流下,流經這裡越見平緩, 潺潺的河水翠綠清澈, 鳥鳴陣陣, 寬闊的河岸邊, 偶有年輕的農家女漂洗衣物, 時不時清唱山歌,笑鬧中帶着安詳與寧靜。
“曉雨!曉雨!那個人醒了!”遠處一個健碩的小夥子激動地蹦躂過來, 一邊朝洗衣的女子揮手,一邊朝嚷着,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真的?”曉雨一下站起來,手中衣物跌落水中,水花濺到身上,也沒有在意。
旁邊有熱心的婦人圍過來,問道:“阿堂,是不是上次曉雨在河邊救回的那個黑衣服的男人?”
李堂點頭道:“是啊是啊,就是他,卓大夫醫術果然高明,才一天他就醒了。”
“快回去看看他!”曉雨紅潤的臉上滿滿是笑容,放下衣物就跑。
李堂立即跟着跑:“等等我啊,曉雨。”
“呵呵,我看那個公子長得可真是一表人才...衣服料子那麼名貴,說不定啊,還是城裡的有錢人家呢。”
“可不是...”
村子很小,轉眼就能跑到頭。盡頭是一間竹木搭成的屋子,周圍一圈小院,種了些瓜果,後面種的全是竹子,清新淡雅,挺拔翠綠。
這裡正是村中有名的大夫,卓忘的居所。
曉雨和李堂激動地敲敲門,得到一聲“進來”,這才推門而入。
房間裡放滿了湯婆,熱氣蒸的氤氳着,依稀看見牀上帳子後面躺着一個男人。
一個身形頎長的素衣男人正用熱水泡着帕子,旁邊是才溫過的藥。
“卓大夫,他...他怎麼樣?”曉雨偏過頭向帳子裡張望,大概又覺得不好意思,一雙手都不知該放在哪裡。
“唉!你們看,他動了一下!”李堂忽然叫道。
“哎,哎,你們兩個別吵到病人。”卓忘笑着搖搖頭,一手挑開帳子,將帕子敷在他額頭上。
曉雨和李堂脖子伸了老長,不到片刻,那人果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醒了?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舒服?”卓忘撤下帕子,淡淡問道。
剛剛睜開眼就是一陣頭疼欲裂,全身像是被抽過筋一樣,軟綿綿沒有一絲力氣。
他長眉蹙起來,原來...他竟然還沒有死...
他張了張嘴,喉頭就是一股寒氣冒出來:“這裡是哪裡...爲什麼,不點燈?”
“啊......”曉雨驚訝的捂住嘴。
李堂疑惑地撓頭:“現在是白天,幹嘛點燈啊?”
“阿堂....”卓忘看着他搖頭。
“.............”那人一震,閉上眼睛又睜開,依舊是黑暗一片。
“....我...看不見了?”
“.........................”
卓忘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道:“你體內的有很強一股寒氣,恐怕是因爲侵入頭部,才導致...暫時...無法視物。”
“暫時?”曉雨道,“那是不是總有一天會看得見?”
卓忘道:“除非驅除寒氣,否則...”
“那驅除不就好了?”
卓忘看了一直沉默的男人一眼,緩緩搖了搖頭:“你們先出去罷,他需要休息。”
“哦,好罷...”曉雨和李堂對視一眼,只好走了。
曉雨忽然停下,回頭問道:“你...公子,叫什麼名字?”
“........”那人忽然淡淡一笑道,“公子七。”
他本來生得英俊,這一笑,少女呆呆望着,卻忽然爲那雙漆黑的眼睛沒有一絲光彩而難過起來,暗暗記下這個名字,公、子、七。
卓忘坐在椅子上,笑道:“我叫卓忘,年輕的時候跟着一位前輩學過一點醫術,你若不嫌棄,可以和他們一樣叫我卓大夫。”
公子七點點頭道:“叫我阿七就好了,卓大夫。我...是你救了我?”
卓忘搖搖頭,忽然想起他看不到,便道:“不是我,是剛纔那位曉雨姑娘,她是村長的女兒,前日在河邊洗衣之時,發現你的。”
“至於你的功力...”
“你...”公子七忽然一震,擡首看着他,雖然看不見,練武之人的感覺卻使耳力更加敏銳。
卓忘微微一笑,道:“我年輕的時候也會些拳腳功夫,你的內力...似乎被你體內的寒氣冰封起來一樣,恐怕...暫時也無法再使用武功。”
公子七苦笑一下,道:“就算卓大夫不說我也知道,我的身體如何我再清楚不過...簡單一點說來,就是功力全廢,還變成了個瞎子,是不是?”
卓忘一愣,道:“還可能恢復的...”
公子七喉嚨嘶啞,淡淡道:“我中的是寒蠱,無藥可解。”
“...............”卓忘嘆口氣,只道,“你若覺得冷,一定要跟我說,別自己挨着,如今你已沒有內力護體...這冷起來,恐怕受不了的。”
公子七點點頭,道了聲謝。
等卓忘離開房間,他硬撐着坐起來,雙手摸索着牀沿,剛剛站起來,頭還有些暈,沒走了兩步,突然碰着椅子,一下絆倒在地上。
公子七一掌擊在冷冰冰的地上,果然沒剩下幾分力氣,手掌通紅一片。
“哈...”公子七苦笑着搖頭。
沒想到他連活兩世,歷盡磨難,掌盡風雲,如今卻成爲一個無用之人,何必再留他性命!
其實他們兩人心知肚明,憑他如今的身體...這個冬天恐怕就是他的盡頭了...
卓忘聽見房內聲響,起身又頓住,想了想,還是罷了。
現在進去,恐怕只會讓人難堪。
年輕人吶,總是好強的...
卓忘轉頭看着夕陽落日,忽然想起他在遠方的孩子。
如今,差不多也該像他這般大了....
如果他還活着,不知怎麼樣了...
適應了兩天之後,公子七慢慢可以下牀走動,但是範圍也僅限於這個屋子。
曉雨開始三天兩頭這裡跑,當然,那個愣愣的小夥子李堂自然也是跟着。
這天他們來的時候,卓忘正在磨藥。
他擡眼淡淡問道:“曉雨,阿堂,有何事麼?”
“哦,我...”曉雨捲起袖子,露出一個牙印傷口,道,“今天到山裡撿柴的時候被蛇咬了一口,現在還麻着呢。”
卓忘看了看傷口,笑道:“放心吧,一般的毒蛇而已,不是很重,敷點藥就好了。”
“恩...謝謝卓大夫。”趁卓忘轉過去找藥,兩人夠這脖子往房裡瞧。
“哎呀...”卓忘忽然道,“七葉一枝花沒有了...這樣罷,我出去採,你們稍等片刻。”
曉雨道:“好啊好啊。”
“用八角蓮和決明子也可以的。”
低沉的嗓音驀然在門邊響起,幾人齊齊回過頭,卻見公子七不知何時靠在門口,黑色的眼眸沒有光彩,卻沉靜如水。
卓忘一愣道:“你也懂得醫術?”
“略知皮毛罷。”公子七淡淡笑道,“如果也沒有,用菊花蒲公英磨碎敷上,也能去蛇毒。”
公子七又道:“姑娘日後上山若碰到蛇,那麼附近必然有去蛇毒的草藥。”說完,又摸索着進去了。
“.....謝,謝謝。”曉雨呆呆的看着他,連李堂叫了她幾次也沒聽見。
爲她包好傷口,卓忘轉身走進房間,卻見公子七正在小心地削着一根木棍。
“阿七,你在做什麼?”
“做盲棍,探路用的。”
卓忘嘆了口氣道:“我來幫你削罷。”
公子七搖搖頭道:“我不想太麻煩你。”
“不。”卓忘忽然笑了,結果那根木棍,開始一點點削起來,“既然你懂得醫術,如果你覺得欠了我什麼,不如幫我醫病罷,這個村子雖然不大,我一個人卻也忙不過來。”
“好...”公子七頷首笑道,“卓大夫不嫌我這個瞎子礙事就好了。對了,卓大夫的家人不住在這裡麼?”
“不...他們住在很遠的地方。我有一個兒子,跟你差不多大了...”
“哦?那爲何沒有住在一起?”
公子七見卓忘沉默,意識到說錯話了,道:“抱歉。”
“沒事。”卓忘微笑着看着他,記憶中似乎極少這麼輕鬆開心的跟人聊天過,“我只想過一點安靜的生活,到了這個地方如今一晃就是十多年,我覺得很安定,也很平靜。”
公子七隱約覺得他話中有話,卻也沒有多問。
這個男人聲音沉雅,絲毫瞧不出年逾四十,步履輕盈,呼吸吐納間內息深沉,顯然是個內家高手。
卓忘...忘卻的忘。他要忘卻的又是什麼?
月光輕柔的灑在竹屋裡,他們享受着這一刻難得的寧靜。
每個人都有過去,而過去的滋味只有自己可以品嚐。
眼盲了之後,聽力和嗅覺變得非常敏感,公子七漸漸熟悉了環境,偶爾在卓忘離開採藥之時,也能代替他幫人醫病。
沒有人希望自己是個百無一用之人,公子七也不例外。卓忘倒是有些驚異於他的醫術,但也始終沒問他師承何處。
村子裡的人慢慢都熟悉了這個眼盲但溫和爾雅的大夫,他和卓忘同住一起,又都醫術高明,甚至連相貌都恍然覺得有些神似,這個性更是如出一轍,不知是誰提起當年卓忘初來此處,也是同公子七一樣順着水流被人救下,如此一來,有人笑言,說不定他們根本就是一家人。
否則,哪裡這麼相似?
而顯然,公子七這個從天而降的大夫則比卓忘這個業餘的技高一籌,村中許多疑難雜症,一經他的手,也和快有治癒的跡象。
一晃眼,他在這裡也呆了大半個月了。
公子七剛剛起身磨藥,老遠就聽見急匆匆的腳步聲。
“阿七,阿七。”
曉雨和李堂是這裡的常客,他倆總是形影不離,曉雨是個既大方又偶爾害羞的女孩,李堂則木訥很多。
公子七微笑道:“阿堂,你一個人?曉雨沒和你一起?”
“呃...我瞞着她來找你的...”
公子七詫異道:“有事麼?”
“唔...是這樣...我...那個...”李堂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結巴半天才勉強說明白。
其實很簡單,要他寫一封信。
公子七失笑:“你要我幫你寫一封情書給曉雨?”
李堂騰得臉紅了,撓頭道:“...公子你一看就是有學問的人...所以...我才找你幫忙來着。”
“這個麼....”公子七停下手中的活,指尖敲了敲額頭,嘴角勾起一點笑,道:“可是我從來沒寫過啊...”
李堂有些急了:“沒寫過,就當是練習罷,說不定以後也用的着啊。”
“....”公子七輕笑出聲,情書...讓他給誰寫啊?墨塵的話...
他想象着涵墨塵看着自己的情書時候,那種眼角發抽,抑或是嚴肅假仙的神情,不禁就想笑。
哈哈,說不定看一眼就笑暈了罷...
墨塵.........
公子七輕輕按住胸口,只可惜,那裡的揪痛卻並沒有減輕多少。
是不是以後,都再也見不到他了?
罷了...見不到也好,至少活在他心裡的還是當初意氣風發的七月少淵,而不是現在這個百無一用的瞎子.........
與其讓墨塵看到這個樣子的他,還不如.....就當他已不再這個世上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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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心情不太好~~虐兒子發泄下.....
囧。。。。。。
頂鍋蓋..........來~跟俺默唸,冬天就要到來,春天還會遠嗎?啊哈~~
表打臉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