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乃是泰始四年。這一年不論中原亦或突厥皆發生了不少大事。
首先便是,失蹤三百餘年的傳國玉璽到了夏帝夏侯庚手中。傳國玉璽是死物,不可充作精兵良將,亦不可用以平定天下,但它所代表的含義,卻可令天下歸心。
大鴻臚魏會,擅揣摩人心,皇帝將受命於天的詔書一下,便立即上表,請朝廷修編新曆。皇帝欣然應允。
所謂曆法,乃是朝廷頒佈用以計時之物。幾日爲一月,幾月爲一年。自古便以月亮變化爲準,以定月份,但月亮的變化每月都有一點偏差,一年兩年可忽略不計,時日一久,這小偏差就成了大差距。此時,原先用的歷法,已有了比較大的偏差了。
魏會這一表上的正是時候,既摸準了皇帝欲將自己的地位推向正統,又恰好能彌補舊曆不足。
至泰始四年末,新曆編成,皇帝親自命名爲“泰始歷”,頒佈天下,命天下萬民,皆以泰始歷爲準。將正統的思想,通過歷法,深刻人心。
泰始歷一事,乃是傳國玉璽的餘潮,在人心所向上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若說傳國玉璽所起作用不是一朝一夕立現,接下去兩件,便是頃刻間傳遍天下的大事。
其一,楚越四年戰亂終止,在樊城之役中,楚國猛將王稽大敗二十萬越軍,越國頃刻間無與楚國相爭之力,越帝成括無奈下詔投降,願以楚帝爲上國,世代稱臣,永不悔改。
其二,乃是突厥部族驚變,突利殺了都藍,成了突厥諸部新可汗。
“臣居突厥八年,曾見突利數面。此人剛暴,勇而多知,務於徵伐,他主突厥,大夏之北便多了一條虎視眈眈的餓狼!”大鴻臚魏會站在殿中慷慨陳詞。
大鴻臚,轄諸王入朝、郡國上計、封拜諸侯及少數民族首領等,太平年代非要緊之務,到了本朝,卻是緊中之緊,滿朝上下,除魏會,無人堪當此任。魏會對突厥極其瞭解,他精通突厥語,熟知突厥風俗,乃至突厥各部間矛盾與淵源亦知之甚詳。
故此,魏會此言一畢,並無人懷疑他話中真僞。
大將軍魏師擡眼看了看魏會,朝夏侯庚稟道:“南朝那裡,拖不得了。楚軍兇猛,若不趁此時大戰剛息,兵疲將乏之際出兵滅楚,待它緩過氣來,只怕那時,世上已無越,只餘楚國獨霸江南了!”
如今正是南北不得兼顧之時,伐楚,恐突厥背後偷襲,顧北,則楚國必恢復,興許還能讓他統一江南。
御史王業沉吟道:“倘若我大夏立即以爲都藍可汗報仇爲由,出兵突厥,可否速戰速決?”之後,再不做停歇的發兵伐楚。
魏師一笑:“王御史之計雷霆萬鈞,看着的確漂亮,可惜,說人長短是你專長,邊陲兵事就不是你能置喙的了。即便傾我大夏一國之兵,也難向南北兩處強敵一同用兵!”
魏師久處高位,爲人傲慢,說起話來,毫不留情。王業臉色漲紅,就要張口怒斥,便聽得魏會謙和道:“王御史有所不知,”說着,朝上首夏侯庚所在拱手一揖,“臣失職,密報傳來之時,突利可汗已穩定突厥,再無乘隙而入的可能。臣以爲都藍可汗與大夏交好,且這數月一直將眼睛盯在長江以南,便忽略了北邊夷狄,致使如此驚變,臣慚愧。”
聽他如此言語,王業默默嚥下了將要出口的斥罵,轉而要攻訐魏會疏於職守,便又聽皇帝沉聲道:“既是驚變,誰能率先料到?魏卿無需自責,爲今之計,是南是北,先下決斷!”
王業頓時低首消聲。
皇帝說了要下決斷,這決斷卻不好下,朝上一半意圖伐楚,一半主備戰突厥。
後方不穩,前方何圖?然問鼎天下之功耀又着實令人不捨。夏侯庚本人就不是不知兵的人,然此次,實在不好下決斷,主要是,兩方趕得着實太巧。夏侯庚不是當年只顧打勝仗的大將軍了,他要做的是統觀全局!
外頭天況寒風凜凜,殿中諸公面紅耳赤,一個個寸步不讓。最終,夏侯庚拍案道:“備戰南征,大將軍魏師,率軍二十萬,列兵淮南,徵東將軍趙康,揚州刺史楊禮都督上柤;驃騎將軍楊爲哉,大鴻臚魏會,立即前往隴西,調兵遣將,固守北陲。”
如此安排,稱得上精心了。
不論哪朝哪代,對夷狄主動用兵皆非良策,只因草原土地,那是遊牧民族的天下,即便打下來,也守不住,但夷狄對中原沃土卻是垂涎三尺。
如此,不主動出兵,就守着,不讓突厥搗亂,擾了南面戰事,也就罷了。而南面,也趕緊趁楚國尚未恢復元氣,迅速出兵,即便不能一舉滅楚,也將國界往南移一移,移過長江,使南朝失去長江這一天塹,爲下回大戰打下基礎,
這般兩全考慮,應當是上上之策了。
可惜,有人就說了:“還不是時候。”這人,是崔玄。
崔玄說了這話之後,無人放在心上,他相人準,是他眼光毒辣,自是無人不信,但於兵事,他是外行,豈能一說就準?
然而,崔玄無愧他烏鴉嘴之美名。
泰始五年正月,二十萬大軍整裝待發,恰在此時,隴西飛報傳來,突厥犯邊,突利可汗率四十萬大軍犯邊!
消息一抵洛陽,舉朝震驚。
正月,還是很冷的時候。
夏侯沛好不容易可以靈活走動,被阿鄭裡一層外一層地裹上衣衫,頓時又動彈不得,連想要曲一曲胳膊都是千難萬難。
如此,夏侯沛便不愛動彈了,整個冬日,都乖乖地在暖融融的殿中,以圖能少穿一件小襖。
前朝發生了什麼,夏侯沛是不知的,她在火爐旁坐了半日,聽阿鄭講了半日世族宗譜,想起今日不曾見過阿孃,便踢踢趿趿地跑了出去。
皇后在偏殿。
夏侯沛跑到那裡,正遇見阿祁,阿祁見她過來,停下步子,福了一福:“十二郎來的不巧,魏貴人在呢。”神色間並不是很喜歡。
夏侯沛想起阿鄭曾說魏貴人與阿孃齟齬甚深,便胡亂點點頭,跑進偏殿去。
入殿,只見皇后神色淡定,眉宇間藏着一股冷漠,她下首坐着一名美貌婦人,看來年不過二十五六,衣着華麗,顏色鮮妍,五官生動而精美,看來便是那魏貴人了。
魏貴人坐在那裡,姿態優雅,那神態,卻委實有些不自在。見夏侯沛進來,她似鬆了口氣,笑道:“十二郎來了。”
夏侯沛走到皇后身旁,奶聲奶氣地喚了聲“阿孃”,而後便目露好奇地望着魏貴人。皇后令她坐到自己身旁,言語冷漠威嚴:“皇子進學之事,我亦做不得主,阿魏自去稟聖人便是。”
魏貴人便有些難堪,忍了下來,好聲氣道:“三郎是我子,難道便不是殿下之子?殿下爲母,過問孩兒學業有何不可?我素慕崔郎學識,今欲爲三郎延崔郎爲師,只恐崔郎心性不羈,不肯應承,欲懇請殿下做這中人,殿下答應,崔郎答應,聖人必也樂見其成的。”
夏侯沛靠在皇后身上觀察着她,總覺得魏貴人將她的一舉一動都顯得那般的,忍辱負重,分明極是氣恨又不得不堅強地忍耐,夏侯沛忍不住笑,將腦袋埋進皇后的背後,以免讓魏貴人看出端倪。
皇后鎮定看着魏貴人,手下不動聲色地扶了夏侯沛一把,使她坐到自己身後,正好用她並不寬厚的背將夏侯沛整個身子擋在身後。
夏侯沛頓時掩面,更是肆無忌憚地笑得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