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日子總是流逝的很快,這幾日唐以青以雲起的身份與陳牧馳在一起,覺得很幸福,雖然無法親口說出自己的身份,也不能過分親密,但是真的很滿足。也因爲太過開心,到了離別才更加的不捨。
陳牧馳聽唐以青說要離開時,差點仍不住喊他的名字。可是他終是忍了。臉上帶着呆滯的笑,裝作不在意的問道:“雲兄打算去何處?“
“我居無定所慣了,不過是隨意漂泊。”一邊收拾着自己爲數不多的幾樣東西,他一邊回道。其實他不敢回頭看陳牧馳,他怕看到那張臉那雙眼便不想離開了。
身後沉默許久,當唐以青忍不住想要回頭的時候,突然被人從背後抱住。唐以青一呆,他掙開陳牧馳的雙手怒道:“你做什麼?”
“我知道是你,你不用再騙我了。”上前撫上那張陌生的臉,陳牧馳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溫柔。
後退了一步,唐以青移開視線道:“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你要報仇,所以纔不願和我以真實身份相見嗎?”陳牧馳步步緊逼,“爲什麼你不願意對我坦誠相待呢,當初你說與我相比什麼都不重要,這些都是你一時的謊言嗎?”
“怎麼可能,我對你的心,日月可鑑。”話一出口,唐以青便知不妙。果然,陳牧馳滿臉喜色的抓住他的手道,“我知道你不會這麼丟下我就離開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話語到最後,已帶上了一絲顫音。
陳牧馳知道唐以青既然不願意以真面目相見,必然有他的苦衷,可是眼看着他要離開,不知何時能夠再見,理智便被情感所束縛。他沒法苦苦等待着,什麼都不做。
“我知道你如今想的都是如何爲唐老將軍復仇,我明白你的痛苦,所以我不想像之前那樣一無所知,什麼都不做,只能無力的看着你在我眼前消失。”溫和的話語讓唐以青生出一絲警惕。他皺眉道,“只要你安全便好,其他的,什麼都不要做,我不想你涉險。”
陳牧馳無言,他看着面前陌生的臉孔許久,眼中帶着一絲期盼,“我想看到真正的你。”
有些無奈的取下臉上的人皮面具,唐以青問:“你如何這般確定是我呢?”
貪戀的看着這張夢中常常出現的臉孔,陳牧馳有些出神的呢喃:“那夜你斬殺那兩個強盜,你若只是路過,爲何要用那麼殘忍的辦法對待他們?原因只有兩個,一個是你和那兩人有深仇大恨,一個是你與我相識。你雖以另外一幅面孔出現,但你的身形你的動作你的習慣無法掩飾。”看了唐以青一眼,他笑道,“一個只是對我有救命之恩的人會在我傷心的時候露出那副痛惜的模樣嗎?你的眼神,你手指的觸感,我怎麼可能忘記?”
“牧馳!”輕聲喊着陳牧馳的名字,唐以青摟住陳牧馳,頭放在他的肩膀上細細摩挲。
兩人緊緊相擁許久,陳牧馳開口道:“當初傳言你已被龍宣天所殺,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是我不好。”隨後他便將他在皇宮中的遭遇說了一番,陳牧馳有些驚奇的從懷中拿出自己那塊蝠霊玉仔細摩挲,“沒想到此玉竟然有如此來頭,可那日爲何我們可以輕易得到這兩塊玉?”
想到左荊愁,唐以青還是沒有與陳牧馳說實話。他只說可能是機緣,蝠霊玉向來是擇有緣人相送的,陳牧馳雖有些懷疑卻也沒再多想。之後問起爲唐家復仇的事,唐以青只安慰他不要擔心,他不會輕易讓自己涉險的。
陳牧馳知道他是不願讓自己知道更多而整日爲他提心吊膽。如此,陳牧馳覺得自己更是無法坐視不理。今日正是一個混進宮的好機會,所以,唐以青並不會白白放棄。他告訴陳牧馳要去見一些重要的人,陳牧馳問他以後如何聯繫,唐以青也只說會再來看他,等到大仇得報,他們便可平平靜靜生活在一起了。
這一次陳牧馳未再阻攔,他知道,就算他再阻攔也是攔不住的。唐以青對他有情,但男人總有些事情是需要親手來完成的。看着那襲背影慢慢遠去,陳牧馳似做了某種決定,在唐以青離開不久便出門沿着那條熟悉的道路行去。
他的步子不急不緩,臉上淡淡的沒有多餘的表情,讓人看不出心思。
一直到了錦繡門前站定,漣霍見到他沒有如往常般的驚訝與不滿,只淡淡道:“以後你有事總該先和我打個招呼。”
“多謝老闆之前的照顧,今後我便不來錦繡了,這些日子給您添麻煩了。”陳牧馳說完,店裡一個面生的夥計擡頭看了他一眼。
“主子走時囑咐過,只是沒想到你這麼快便來告別。”雖然相處的時日並不多,陳牧馳也總是無故失蹤,但做事卻還是很踏實的。看看店裡新來的兩個夥計,一個只顧着盯着美人,一個只是在店裡充數完全不幹活。瞧一眼那個看起來其貌不揚的男人,漣霍心底忍不住嘀咕,若不是因爲是主子留下的人,他纔不會留這種閒人在店裡。
“我有事與南休商議,不知如何傳達?”
陳牧馳看了眼店裡的三人問道。
那先前便注意陳牧馳的人起身走到他面前道:“有話裡面說。”
言罷,兩人便進了店鋪後面的小院。漣霍在外乾瞪眼卻也無可奈何。
等到了內屋,那個店夥計打扮的男子道:“先生可是想通了?”他本是跟在雅部南休身邊的人,曾經也見過陳牧馳,因而還是以先生稱呼。只是陳牧馳卻並不記得雅部南休身邊有這樣一個人。
“按照南休所言,我可先入宰相府。只是這個身份該如何獲得,壯士既是南休身邊的人,該是有辦法的吧?”陳牧馳說完,那男子點點頭,而後道,“先生稱呼我於吉便好,陛下早就爲先生準備好了一張人皮面具,只要您願意前往,我會盡快安排的。”
“一切有勞了,最快可什麼時候?”有些急躁,有些擔憂,這副模樣讓於吉愣住。當初見時那個風輕雲淡,仿似不在乎一切的男子原來也會有這樣的一面。他整理了下思路,回道,“先生先休息兩日,兩日後我去找先生,安排您進入宰相府可好?”
“好,牧馳靜待佳音。”與於吉談完,陳牧馳的心底有些沉沉的。
他不知道自己選擇的路是對是錯,但是他總該做些什麼纔好,他不能看着唐以青一人犯險,獨他一人安居一隅。
出了錦繡,他難得有些心情去京都的街市上轉轉。無論明毓還是其他諸國,皆是經歷了無數風雨才逐漸穩定的,只是如今那所謂穩定還是太過飄渺無定。他走走停停,看着、聽着身邊大人小孩們的歡笑戲語,對前路便越加懷疑起來。曾經他也如同這些人一樣,雖不能將歡笑直達心底,卻也靜謐祥和的居住在明毓的土地上希望終有一天得到永久的安寧平靜。而如今,他卻在做完全相反的事,甚至如果真的成功,他將會給明毓帶來無可預知的危難。
搖搖頭,甩去那些擾人的思緒。陳牧馳繼續漫無目的的前行,如今的一切還未可知,暫且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這樣一邊放縱着思緒遊走,一邊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羣。不知走了多久,一把摺扇力度恰好的敲在他的肩上,紛雜的人羣中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牧馳兄?”
陳牧馳回頭,便看到曾有一面之緣的男子,司暮雪。
依舊一襲暗紅衣袍,頭束墨金冠,眉峰斜飛,一雙桃花眼含着濃濃笑意,就似初次在那個湖邊相遇時一般。陳牧馳不覺笑道,“許久不見。”
“是有很久了,牧馳若無事,不若你我二人痛飲一番如何?”司暮雪的臉上帶着真誠的笑意,沒有絲毫隔閡。陳牧馳心嘆,他果然知道唐以青還活着。這個人明明對唐以青抱着與自己同樣的想法,可他卻寧願只靜靜守在唐以青身邊。唐以青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心思,對於司暮雪,唐以青又是抱着怎樣的態度?
站在司暮雪身邊,他更能感受到這個男人的風采。外表的俊朗不羈暫且不說,只是他自己的武功背景便是他所不及的。就如同此次唐家的事,他幫不了唐以青的,司暮雪或許都能辦到。如果是因爲喜歡男人,司暮雪或許更加適合唐以青。
側身看着身邊的男子,他臉上的笑是如同春光絢爛般的明媚溫暖,就連他,都忍不住想要靠近。這個人真的讓人無法抗拒。
司暮雪嘴角揚起更深的笑,他盯着陳牧馳的雙眼揶揄道:“牧馳這麼看我,難不成是迷戀上本公子的絕世風華了?”‘
嗤笑一聲,陳牧馳嘆息:“踏雪公子的風姿自是無人能敵。”
司暮雪看着恢復了幾分初見風采的陳牧馳,眼神不覺柔和許多。
兩人隨便尋了家尋常酒館進去,店夥計一看便知是難得的貴客,好酒好菜的全都利落的招呼上來。司暮雪看看周圍大碗喝酒大聲喧譁的人羣,輕笑道:“其實做一個凡夫俗子未嘗不好,江湖混亂,朝堂詭詐。我和以青都累了。”
這樣的話語更似自己是一個外人,事實上,或許司暮雪比他更瞭解唐以青。
“唐家的血仇他沒法釋懷,人便是如此,即便厭惡復仇殺戮,卻還是離不開這些東西。平凡的意義或許便是有這些無可拋棄的東西在才顯得彌足珍貴。”
“身是夢中客,醒時方番悟。”司暮雪的語調沉了沉,似是預言,似是孽語。他們都如同活在夢中一般,待來日夢醒誰能知曉會是怎樣一番感受。
陳牧馳不覺得他與司暮雪的相遇是偶然,人海茫茫,若有緣早該相遇,不該是他與唐以青相見之後。陳牧馳不動聲色,等待着司暮雪的下文。似是感應道他的心聲,司暮雪提起有關唐以青的事。
當初唐以青僥倖逃得性命時是他將他隱藏,唐以青之前暗中來看過陳牧馳幾次,司暮雪看他痛苦便勸唐以青以正面目相見,可唐以青固執的不願。後來琢磨,司暮雪覺得或許唐以青只是因爲自己的未來不可知曉,若再遭不幸,陳牧馳的痛苦或許便少些。有希望而最終破碎總要比一開始便無望更加難以承受。
陳牧馳有些奇怪,他以爲司暮雪會勸他離開唐以青,正如當初在湖邊時他說的,“牧馳,爲了你,也爲了以青。你千萬不能走錯。”那番鎮重的話語如今仍舊沒有忘記,因爲那一刻的司暮雪竟似是帶着些許祈求的。
當時他怎麼回答的?想了想,陳牧馳憶起,他說的是,“路,不是我一個人走的。”所以,他控制不了唐以青,也控制不了自己。
“我以爲……”陳牧馳語頓,司暮雪笑意深邃的看向他,“以爲什麼?”
搖搖頭,陳牧馳道:“沒什麼。”
司暮雪不在意,繼而道:“你可知,這麼多年不曾有人進入過以青的心裡。我原以爲虞東湖是一個,到如今才知,那不過是我們所有人的誤解,他從未對虞東湖動心,動心動情的是虞東湖纔是。”
陳牧馳一怔,此事他不曾聽唐以青說夠,此次聽到卻是有些難以自制的欣喜。擡頭撞見司暮雪一閃而逝的淺愁,心底的喜悅漸漸降下,“你爲何告訴我這些?”
“是啊,爲什麼呢?”司暮雪喃喃自語,忽又發現自己似乎突然陷入一種無可言語的困境。打開這扇掩住脣,那雙桃花眼中的迷惘瞬間盡去,只留下一池碧波灩漣。“或許,只是讓自己醒悟。”
這樣的話語更似自嘲,卻也帶着一種無法質疑的堅定。陳牧馳疑惑,難道是發生了什麼讓司暮雪突然做下這番決定?
司暮雪壓下那種惘然若失的感覺,臉上又是春風得意的明媚。他其實早已明白,只是遲遲不願承認罷了。他與唐以青相識那麼多年,他卻無法對自己產生一點慾望。思緒翻飛,似又回到那個頹敗的午後。
司暮雪早已聽說了唐家的事,但等他發覺時卻依舊爲時已晚。他是婆娑修羅門的少主,擁有着莫大的權利,但是人力總有盡時,就如同唐家這讓人預料不及的滅門之禍。他雖不懼朝廷,卻也不願輕易招惹,但是爲了唐以青他願意做任何事,只是等到他得到消息知道唐家的事時卻已經迴天乏力。
他本還慶幸唐以青離開唐家可逃得一劫,卻不想沒有多久,朝廷又張榜說唐家欲孽皆以伏誅。當時他直如天塌地陷,心底痛的似要破碎。就在他以爲一切已成定局,下定決心要與朝廷對峙的時候,唐以青來找他。他衣衫破爛,面容憔悴,那一刻司暮雪覺得哪怕世界毀滅他也無悔。他以爲那是上天給他的機會,可惜他錯了。
那日,唐以青已有些恢復,他身上散發着冷冰冰的氣息。他看他沒有生氣的雙眼,害怕他再一次消失在眼前,他抓住他的手,對他說:“你要復仇我可以幫你,所以,你一定要活着。”
當時他直直看着他,點頭道:“謝謝你,暮雪。這麼多年,你是我唯一的摯友,若沒有你在,或許我都不知自己會怎樣。”
司暮雪雙手捧着那張臉,眼神哀傷,“我不想再失去你,不想再做一個旁觀者。”
那時候的自己仿似一個心懷戀情的懵懂少年,心臟怦怦跳得厲害。
飲了杯酒,司暮雪對陳牧馳說:“他一定沒事的。”
陳牧馳重重頷首,目光中帶着深信不疑,“一定。”
這個人到底有什麼特別呢,讓唐以青寧願捨棄自己,也要選擇他。
司暮雪給陳牧馳倒了一大碗酒,又給自己倒滿,端起酒碗道:“來,去年相遇你我不能痛飲,今日卻是大好時機。”
兩雙手各自持酒“碰”的一聲相撞,酒入肝腸,愁更愁。
陳牧馳看司暮雪那種買醉似的喝法,沒有多語,只靜靜陪在他身邊與他一同飲下。許久,待兩人都有了些醉意,司暮雪突然大聲笑道:“我似乎有點明白了。”
“明白什麼?”陳牧馳不解。
司暮雪卻只是喝酒,並不回答。
也許,唐以青等的只是一個靜靜守在他身邊,陪他慢慢終老的人。陳牧馳的心更靜更淡,或許便是這種性子才讓他那顆冷酷的心漸漸消融。
三年前在邊關,他與唐以青有過一夜之歡,只不過那是他趁着唐以青酒醉所行之事。第二日酒醒,唐以青看到他們的模樣冷冷的看着他,對他的信任從此不再。也是那之後,唐以青身邊便越少有什麼人能讓他在意,他身上的氣息一日日變冷,便也與他有脫不了的干係。唐以青說過,他是他最信任的朋友,而他背叛了他的信任。
三年後,當唐家慘遭滅門,他向他提起同樣的事,訴說同樣的心情時,他身上本已深沉的寒意卻少了些,他抱着自己說:“你的心意我早已明白,當年是我傷害你的。”
他有些驚喜,以爲唐以青終於肯正視他的心意,卻被他接下來的話語噎住所有想說的話。他緊緊抱着他,話語溫柔卻讓他痛心,“感情的事誰都無法預料,我的心已滿滿裝着另一個人,無法再將你放下。不要再給自己更多的痛苦,你應該找個好好愛你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