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如同跌入一片薄葉的湖水,泛起幾絲漣漪,便重歸平靜。陳牧馳的生活沒有絲毫變化,只偶爾閒暇的時候會想起唐以青這麼一個人。青山已經去了將軍府,每日到夜入黑纔回來,聽青山的母親說,每日回去青山都是倒頭就睡,樣子疲憊不堪。他的母親很擔心青山,但他卻是日漸沉穩起來,對於母親的擔憂也做了一番安慰,她便不好再說什麼。
輕笑一聲,陳牧馳覺得這樣或許對青山真的是一番機遇。男兒當橫刀策馬,飲酒縱意,肝膽馳騁。只是自己,卻沒有那番豪氣,或者說雖心嚮往之,卻並不願打破如今的平靜。
自那日盈奉閣一別,已快有月餘。陳牧馳仍舊上午教授孩子們功課,下午便四處逛逛,或者在家看書作畫。
入冬已久,天氣亦愈漸寒冷起來,結束了上午的時間,陳牧馳自己湊合了一頓午飯,便隨手閉上門出去散步。京都北面不遠有一條直通大江的河流,名爲煙波。因爲京北那一帶都屬繁華地帶,河畔商鋪林立,青樓楚館亦不在少。因而即便是寒冬時節,附庸風雅,泛舟河面的人仍舊不少。
站在河岸邊看着遠近不一的畫舫行於水面,陳牧馳找了塊地方坐下。岸邊的風似乎更冷一些,拽拽單薄的衣衫,陳牧馳坐在岸邊聽水聲涔涔流動,偶爾擡頭看下空中白雲變幻,心裡便會變得一片寧靜。這樣坐了許久,身體都開始變得冰涼。他想要站起身,卻因久坐,四肢變得僵硬起來,一時不慎便向旁邊跌去。只是未接觸到冰涼的地面,卻靠在了一個強有力的懷抱中。
陳牧馳擡眼看去,印入眼簾的便是頭束墨金冠,眉峰斜飛,雙眼似桃花的男子。看到陳牧馳發呆,身着暗紅錦袍的男子,眼中瞬間泛起如桃花綻放般的笑意。他聲音如同清泉,在陳牧馳耳邊響起,“沒事吧?”
“多謝公子援手。”回過神,陳牧馳趕忙直起身形,連聲道謝。
“天寒地凍的,你如此席地而坐也不怕傷了身體。”錦衣公子眸中始終帶着暖暖的笑意,陳牧馳雖也在笑,但那笑很淡,只有真正靠近的人才能發現,那眸深處其實很空洞。
兩人一起聊了一會兒,陳牧馳正要告辭離開離開,那位錦衣公子伸手抓住陳牧馳的手臂,笑道,“遇見便是有緣,一起去喝兩杯吧。”
陳牧馳看着那雙桃花眼中的真摯笑意,便不忍心拒絕,於是,他只能無奈道:“我可只請得起那些劣質酒水,恐怕公子喝不慣。”
那錦衣公子一愣,然後大笑着拍拍陳牧馳的肩膀道:“無妨。不過今日無需你我請客,自有人破費。”
說罷,不顧陳牧馳的反應,拉着他向着一艘逐漸靠岸的畫舫走了過去。那搜畫舫看起來很普通,與水面上的其他畫舫一般無二,只是裡面的人卻是讓陳牧馳一愣。
“是你?”裡面坐着的青衣男子也是一怔,隨後淡淡開口。
“你們認識?”生就桃花眼的男子一笑,拉着有些呆住的陳牧馳跨進了船艙。
“……之前與將軍遇到過一次。”陳牧馳回過神笑着答道。
“那我們還真是有緣啊。”男
子笑得爽朗,整個面孔都鮮活起來,陳牧馳看着這樣的笑容,緊張的心情也有所舒緩。
唐以青瞥了一眼那隻抓着陳牧馳手臂的手掌,眼眸閃了閃,隨即又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紅衣男子坐到唐以青身邊無奈道:“你還是老樣子啊。”
唐以青沒理會紅衣男子的話,目光冷漠的看向陳牧馳,“你怎麼來了?”
“失禮了,打擾到唐將軍實在抱歉。在下這便告辭。”看出唐以青眸中的不悅,陳牧馳連忙告辭。
還沒走出船艙,那紅衣男子突然大叫道:“你幹嘛啊,他可是我請來的客人。”
“公子好意,陳某心領了,下次有緣再一醉方休如何?”陳牧馳笑着對紅衣男子說,然後對着唐以青點點便要離開。唐以青卻驀然阻止道:“既然你是司暮雪的朋友便留下吧。”
司暮雪?陳牧馳的視線投到紅衣男子身上,他點頭笑道:“沒錯,我是司暮雪,你呢?”
“在下陳牧馳!”站在原地陳牧馳自報家門。
唐以青看了兩人一眼沒再說話。司暮雪看陳牧馳站在原地沒動,便起身拉着他在身邊坐下。這樣,陳牧馳與唐以青之間便只隔了一個司暮雪。
畫舫平穩的向着河流中心慢慢劃去,此刻坐下身來,陳牧馳的視線纔看向雲姚以及坐在唐以青身邊的翡弦仙子。看到他的視線,雲姚無動於衷,翡弦仙子則微微點頭示意,卻並未言語。仔細打量起船艙,裡面如同外表,雖仍算精美,卻在衆畫舫中並不如何出衆。或許,唐以青只是不希望被人關注,否則以他的身份,何須如此‘簡陋’。
司暮雪給三人斟滿酒,舉杯道:“今日遇到牧馳兄,甚爲開懷啊,來,乾一杯。”語罷,一口飲盡杯中酒。
陳牧馳心中對司暮雪甚有好感,這個人不但笑容讓人感覺溫暖,待人也同樣真誠,身上那股子豪爽卻是令人無比傾慕的。他眸底深處慢慢溢出笑來,向着司暮雪和唐以青舉杯過後仰頭一飲而盡,末了,不忘讚道:“果然是美酒!”
唐以青看了一眼陳牧馳神色間的變化,眸光深沉。
看陳牧馳放開了些,司暮雪趁機問道:“牧馳兄是以何爲業?”
“不過是一個教書的窮先生罷了。”陳牧馳話一落,早在旁看他不順眼的雲姚便冷哼一聲,“可也就是一個窮先生回絕了將軍的邀請。”
“什麼?”司暮雪驀地睜大眼睛,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唐以青,“這真是破天荒頭一次啊。”言罷,又似看怪物似的嘆氣,“不過更讓人佩服的是你,恐怕還沒有幾個人敢拒絕以青的邀請。”
陳牧馳沒有接司暮雪的話,他有些尷尬的斟了杯酒向唐以青賠罪:“牧馳自知纔能有限,不敢連累將軍,自罰一杯還望將軍不要介意。”
“無妨。”只兩個字,陳牧馳卻放下心來。
“將軍,不知青山現下在您那邊如何?”趁着酒興,陳牧馳順意問起了青山的事。畢竟做了三年多的鄰居,除了在天秀一事上那小子比較偏激外,其他時候對陳牧馳都是尊敬有加的。因而,陳牧馳並未因盈奉閣那次的謬事
而怪罪青山。
“你倒是很關心別人的事?”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唐以青端起陳牧馳斟的酒,目光投向雲姚,“情況如何?”
“那小子雖然沒有學過正統的武功,身體底子卻是不錯,加上他那一身蠻力,這一個多月的操練,已初具效果。”說罷,雲姚又道,“當日阻攔將軍,實在是屬下魯莽,將軍看人果然極準。”
“我知你的用心,不必自責。”淡淡安慰了一句,卻讓雲姚眼角眉梢帶上了抑制不住的喜悅。
“牧馳可有想過策馬仗劍,行走江湖?”司暮雪湊到陳牧馳身邊笑嘻嘻的問,一雙桃花眼閃動着靈動的光澤,那樣的意氣風發讓陳牧馳一時有些呆住,男兒,生當如此!豪飲狂笑,不拘小節!
“司暮雪,他一個文弱書生,怎會有那份豪氣干雲。”冰冷的諷刺了,讓陳牧馳的眼神黯了黯。
唐以青煩躁的飲下一口酒,看了看陳牧馳的神情,又道:“不過,人活着,最重要的並不是劍與血,只要活得有意義,便也無所謂那些東西。名譽權利,這些東西不過是束縛人的枷鎖,平凡未嘗不是一種快樂。”
“看不出來,你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輕錘了唐以青的胸口一拳,司暮雪嘴角彎起,兩人之間帶着一種說不出的默契。
只是淡而無味的陳述語調,陳牧馳有些沉的心緒,卻忽然之間煙消雲散。擡眼看着外面水波粼粼的一片,他輕笑:“也許曾經也夢想過有一日能夠鮮衣怒馬,仗劍江湖。但是,總是怕一步出去了,便再也沒辦法平靜下來。何況,手無縛雞之力,卻硬是想要去闖蕩一番,卻實在是自討苦吃。”
“真不知該說你拘謹膽小,還是勘破紅塵。你這樣子,倒有點隱世避俗的味道,不過這樣也不錯,或許過幾年,我也會想安定下來。”說着,拿起桌上的酒壺,向着口中傾倒酒夜。陳牧馳好笑道,“我可不是什麼高人,哪用得上隱世避俗。”
“哈哈,好啦,喝酒,不說這些了。”接着,幾人便又談笑飲酒。大多時候都是司暮雪在說,陳牧馳在聽,唐以青則偶爾看一眼兩人,大多時間視線都放在不斷後涌的水花上。
說了許久,司暮雪一拍膝蓋,道:“怎麼忘記身邊還坐着位歌聲美妙的翡弦仙子,不知姑娘可願爲我等唱一曲以祝酒興?”
一直安靜伴在一旁的翡弦仙子,柔柔一笑,“公子願聽,便是翡弦榮幸。”
取出畫舫裡的古琴,翡弦仙子緩緩坐下,她目光柔情似水,直直看着唐以青。稍許,素手輕擡,絃動曲成。溫暖美好的曲調裡,朱脣輕啓:“新月娟娟,夜寒江靜山銜鬥。起來/搔首,梅影橫窗瘦。好個霜天,閒卻傳杯手。君知否?亂鴉啼後,歸興濃於酒。”
不同於上一次在盈奉閣時的哀怨低沉,這次的曲子溫馨動人,仿似女子的心事,緩緩流淌而出。動人的琴絃,美妙的歌喉,無雙的容顏,無一不牽動着男人的心魂。可惜,在那雙美眸盈視下,唐以青卻似毫無所覺。
陳牧馳不由暗歎,這一湘柔情卻是落花隨流,入不了那人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