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眼看到我立在大殿門口，顯是一愣，而後三兩步跑了過來，滿面怒氣道：“蘇羽歌，你現在滿意了？你別以爲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後搞的鬼，我告訴你，我楚世吟但凡活着一日，就一定不會放過你。”
“大膽。”身後錦繡出言阻止，我擡手示意她退下，擡眸輕笑道：“美人這話，本宮可不解……”
“你少在這給我裝傻！”她的怒氣積壓在心中多日，此番出來衝我發泄也在情理之中，可我來這並不是聽她廢話的。
“陛下憐惜美人，這才放了美人出來，美人該好自爲之，收斂脾氣，以後切記不可再惹出事情來，免得陛下煩心。”
他橫眉瞧着我，冷笑道：“敢情你是來說教的？可我告訴你，你裝神弄鬼陷害我的那些事我什麼都清楚，別想瞞過我。”她側過身子，指向大門口，復又大聲道，“現在，你給我立馬滾出鳳凰殿，立刻給我滾。”
我低低一笑，邁開步子朝她身前走去，無視她面上怒不可揭的神情，回道：“美人何必大動干戈，你的話本宮就當沒聽到。”遂招了宮人上前，吩咐道，“美人這廂纔出獄，你們好好服侍美人，知道嗎？”
宮人自是謹慎應下，擡眼便見楚世吟漲的臉通紅，“你……”
“倘若本宮是你，這個時候就不該逞能。”我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番，皺眉接道：“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別說沒有當初當昭儀時候的威風，便是連着一個小宮女，恐怕也比不上了。你難道當真想要這麼自暴自棄下去嗎？本宮已命人準備了茶點，美人先去好好打理一番，稍後本宮還有話要和美人談呢。”
“少跟我來這套。我可沒話要同你說，皇后娘娘還是走吧，恕不遠送。”她往前一步，越過我的身，再不理會我，徑直入了殿中。
身後傳來她怒斥宮人的聲響，錦繡上前，不安勸道：“娘娘，依奴婢看，楚美人現在是什麼話都聽不進去的，您還是先回吧。”
我轉身朝楚世吟離去的方向瞧了瞧，錦繡說的是，今日她方纔出來，正氣結在心，我若執意留下，她自不能趕我走，只是強留下來，便是把該說的都說出來，她也未必會聽得進去。她心中對我早有偏見，只認爲都是我陷害的她，雖然事實如此，可我此番的計劃就是要打消她對我的戒心，故此，只好暫且回去，來日方纔。
楚世吟自從回來後，一連數日只待在宮中，閉門不見客，表面上看倒果然是收斂了性子，只是，碧鳶偷偷去打聽，那緊閉的殿門之後卻又是另外一番光景，看來，這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即便能改，也不是短時間內就可以改的。
這樣過了幾日，因着尋不着機會接近楚世吟，我也只好耐心等待時機，只是不想，傾香殿那卻是出了事。命了碧鳶前去打聽消息，她回來後只說寧清月一連幾日嘔吐不止，全身虛弱無力，困頓懶怠，安景涼因此着急的不得了，畢竟現在是一人兩命，他擔心也是在所難免。
好在太醫診治了，只說是孕期才如此，一併開了幾副開胃的補藥，又說好生歇息，只要過了頭三個月，一切就會如常，安景涼這才放下心來。
這日午睡醒來，小廚房那送來了燕窩薏米甜湯，絲絲甜甜倒是十分開胃，不覺的吃下了小半碗，碧鳶在旁笑道：“娘娘今日胃口真好，看來這新來的廚娘總算做出了合娘娘胃口的點心。”
“新來的廚娘？”我一愣，忙問道，“何時來的？本宮怎麼不知？”
碧鳶道：“哦，娘娘這些日子總是心不在焉的，奴婢也沒及時稟報，之前的廚娘年事已高，去年年底就已經允准出宮了，咱們這小廚房一時半會尋不着一個能做事的人，後來……後來陛下知道了，便將早前長秋殿的廚娘調到了這裡……”
“你說這是陛下安排的？”我竟不知還有此事，更何況是將他殿中的人調過來，他這麼做是真的
關心我還是爲了其他？細思下來，自打除夕之夜後，我就不曾再見過他，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一件接着一件，叫我無法安下心來。
“陛下說，娘娘的嘴很刁，宮中的吃食雖然每日裡都不同，可能入娘娘嘴的卻沒有幾樣，再者，自打……自打杜美人死後，娘娘越發清瘦了，陛下看在眼裡，急在心上，這纔將從小預備他吃食的廚娘調到了咱們的鴛鸞殿，便是要她好好替娘娘調理下身子。”
碧鳶幾句話道清了來龍去脈，我以爲自己會感動的，可此時心裡卻沒有半點波瀾。安景涼對我很多事，好的壞的，不計其數，我從前也相信過他，也因此感動過，可換來的卻還是他的懷疑和折磨，所以在我死裡逃生再次回到這宮中之後，我就已經決定不會再信他了，不管他做什麼，我都不會再信他了。
“娘娘，奴婢說句越界的話，陛下待娘娘其實還是很好的，只是娘娘心中一直有個坎，怎麼都過不去，這才體會不到陛下的用心。”
我放下湯勺，將碗置於桌上，苦笑着反問道：“杜姐姐死的那樣可憐，你不恨陛下嗎？倘或不是陛下太狠心，她也不會那樣狼狽的死在獄中。”
提起杜涵月，碧鳶霎時紅了眼，只強忍着眼淚，應道：“美人的死自然叫奴婢心痛，只是，奴婢以爲，美人也算是解脫了，與其日日擔驚受怕內疚自責的過，還不如就此離去。”
我微嘆了一口氣，“你總算是想明白了，可是現在輪到本宮想不明白了。”我站起身來，擡眼望向窗外，大雪化後光禿禿的枝椏上飄着零星幾片枯黃的樹葉，不知這冬日幾時才能過去呢。
“娘娘……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本宮時常在想，人活在世，短短數十載，到底是爲了什麼？你瞧瞧，本宮入宮才一年多，可這宮裡卻早已變了樣，太后娘娘沒了，成親王沒了，杜姐姐沒了，青煙也沒了……”
“娘娘不必傷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或許這就是他們的命。”
“命？”我雖不信命，可現在我卻又不得不信了，只我不知，老天給我安排的命運是永遠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宮中，還是給我一個我想要的未來。
“之前聽聞陛下身子不適，娘娘這會兒反正也沒事，要不就去長秋殿看看陛下吧。”碧鳶見我沉默不語，便是出聲道，“這甜湯娘娘不是覺得很好喝嗎？正巧，娘娘要不送一盅去給陛下嚐嚐吧？”
去長秋殿嗎？只是相顧無言的感覺實在是不太好。
“奴婢知道娘娘還有事情沒有完成，有些事，只靠娘娘一人之力恐怕是不夠的，說到底，這皇宮，是陛下的皇宮。”碧鳶扶上我的臂膀，輕聲道。
我側眼瞧向她，她的話倒是提醒了我，如今我的第二計還是要倚仗安景涼，只有他開口，這事情才能圓滿了結。
思及此，便朝她欣慰一笑，“好了，你都說了這麼多話，本宮要是還不按你說的去做豈不是辜負你一番爲本宮着想的心了。去準備吧，本宮待會就去長秋殿。”
“是，娘娘。”碧鳶笑着應道，忙退了下去。
不過片刻，一切都準備妥當，我便帶着碧鳶往長秋殿去。殿內薰香繚繞，我令碧鳶在外候着，獨自一人緩緩往後殿暖閣去。耳畔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我只以爲是有內臣在，方想要去偏殿迴避，卻猛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後退的腳步一下子愣住了，忙上前一步，躲至一旁，明目張膽的偷聽起來。
“你是說發現了安景塵的下落？”
“是，屬下多方查探，確認無疑，淮南王前兩日出現在姑蘇城，只是屬下的人疏忽，一時跟丟了。”深沉的語調來自莫習凜。
透過珠簾，我隱約看到他背對着我的身子直直的立在那兒，一番沉默後他終是開了口，“他終於出現了，朕豈能放任他這樣自由自在的活着。”
“陛下的意思？”
“朕要親自去姑蘇城把他給找出來。”
我一驚，他說什麼？他要親自去找安景塵？難道他就不能放過他嗎？何以要這樣苦苦相逼？如今他貴爲天子，安景塵又能威脅到他什麼？他這般趕盡殺絕果然不念彼此
的手足情份嗎？
“陛下不可……”莫習凜急急勸阻。
“你不必再說了，朕已下了決定，兩日後就啓程，朕不能再讓他從朕眼皮子底下逃走。”
“那……陛下倘或當真尋到淮南王，又該如何處置他？”
莫習凜問出了我最想問的問題，我屏息凝神壓住緊張的情緒側耳去聽，只是卻只等來安景涼長久的沉默。
“陛下……”
他擡手打斷道：“此事朕自有打算，到時你便留在宮中，如今月兒有了身孕，朕有點不放心，你替朕好好守着傾香殿，切不可出任何紕漏。”
“陛下的意思，是要獨自前去嗎？”
我眼眉一擡，安景涼要一個人出宮？他瘋了嗎？
“好了，不必再問了，你先退下吧。”
我忙躲入一旁簾子後，眼瞧着莫習凜的身影隱沒在殿門口，方纔舒了口氣，緩緩走了出來。
我不知安景涼下一步要做什麼，可既然已經知道安景塵的下落，我哪裡還待得住。不，我必須先他一步找到安景塵，我不能讓他再受到傷害。
因爲聽到這個消息，早前來時的心境已大有變化，本想要就此離去，只是方纔的事情我只隱約聽了一半，還有一半聽的並不真實，若此番離去，安景涼果然出宮了，我該怎麼去找安景塵？我連這皇宮都出不去，即便聯繫上了哥哥，或許還未等哥哥趕去姑蘇，安景塵就已經被安景涼找到了。不，我要從安景涼口中探出更多我想要的信息，如果可以，我必須要讓他帶我一起出宮，否則，就不能讓他出宮。
思及此，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掛上得體的笑容，方纔邁了步子入了暖閣。
“參見陛下。”
他背對着我的身子微微一怔，爾後轉身道：“起來吧。”爾後拉我坐上暖榻，“今日怎麼來了？”
我忙回了神，將食盒置於桌上，笑着應道：“今日廚娘送來了這燕窩薏米甜湯，臣妾吃了覺得口味尚好，纔想過來送予陛下嚐嚐。”
“蘇卿費心了。”他接過我遞去的湯勺，舀了一口。
“臣妾聽說香夫人孕吐的厲害，如今怎樣了？可要緊嗎？”一時尋不着話，只想起寧清月來，便是隨口一問。
他放下湯勺，微嘆了口氣道：“難爲你記掛着，太醫說了沒什麼大礙，只是可憐了月兒，朕瞧着她那難受的樣子，實在不知該如何緩解。”
我輕笑着道：“陛下也不必過於擔心，爲人母總要經歷這些的，臣妾想起當初……”突然想起死去的孩子，我心裡不覺有些惆悵，說到底，是我太過對不住那未出世的孩子，如今雖已過去甚久，可每每想起來，心裡還是如針扎一般難受。
安景涼覆上我的手，緊緊一握，“蘇卿可是想起孩子了？”
我只覺眼中有些酸澀，只好別了眼不去看他，只微微點了點頭，忽想起早前我還去要了麝香來避孕，如今又說起這個話題，不免有些尷尬，便只好移了話題，道：“對了陛下，方纔臣妾來的時候，正巧見到莫侍衛匆匆離去，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不過是些小事。”他含糊一句帶過，復又問道，“朕倒有一事要同你說。”
我微微一愣，“陛下要說的，是何事？”
他飲了口茶，方纔緩緩道：“朕聽聞姑蘇一帶有觀音遺蹟並葉貝遺文，朕念起下月便是母妃的忌日，她生前信佛敬佛，朕便想着親自前去請回來。”
“陛下既有如此孝心，臣妾也不能什麼都不做，不如這樣，陛下要去就帶上臣妾吧。”他既跟我提了這個話題，我自然要把握住機會。
他輕拍了拍我的手，微微一笑道：“你便留在宮中，替朕好好照顧月兒吧，朕不過出宮幾日罷了，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幾分端倪來，只是他演技太好，絲毫看不出任何破綻。
“可是陛下……”
“好了，蘇卿不必再說了，朕自有打算。”
我知道再談下去也無果，他若果然去找安景塵，是絕對不會帶上我的，那麼，除非我能出去，否則我不能讓他離宮，至少現在不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