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出了茶館就想跑路,結果後面被人揪了一把。回頭一看,是虞子蘺。虞子蘺不由分說,僱了頂轎子把他塞進去,直往西便門外的飛雲莊去。
按下虞子蘺揪着道士往飛雲莊去不提,先說乾清宮之事。乾清宮中康熙皇帝昏迷已有一日,太醫院中無論先進後進太醫,均來診過,只是無果。皇太后時年已六十七歲,衆官起初奉皇帝旨意不敢告知,比至太后得知,皇帝已病重許久。諸皇子入侍帝疾,皆各有心事。
皇太后博爾濟吉特氏召太醫詢問皇帝病情,太醫回答各有不同。領頭幾個太醫會診,好不容易下了一個藥方,吃過幾個時辰,也不見起效。皇子們個個暗自思忖,他們的汗阿瑪這回恐怕是好不了,這樣的話,皇帝位置一定是太子的了。都抱着這種想法,不免顯出失落的顏色,皇太后見他們個個面帶哀傷,還爲他們的孝順寬慰。因皇帝一直昏迷不醒,皇子們便輪流侍值。他們成了家住在宮外頭的到了侍值的時間便來,過了便走。唯有幾個素來覬覦儲位的格外關注些。皇太子所住毓慶宮離乾清宮不遠,他來看過便回去了。
太醫院裡,只剩下兩個人,其餘的都在乾清宮侍奉。偌大一個衙署,空蕩蕩不見人,兩個年輕太醫也沒甚麼事可做,於是便坐到一處聊起閒話來。當中一個先說道:“我倒聽說過一個神醫,那人的醫術高深莫測,要是得他來,興許就診出來了。”另一個不大相信:“既然他這麼高明,朝廷怎麼不請他來?”聽的笑起來,說道:“李時珍在太醫院麼?”“那你怎麼不跟管院大人說,去請他來給皇上診治?”“這人行蹤飄忽不定,時而在漠北時而在江南,這會誰知道他在哪裡呢。”聽話的想了想,問道:“你說的那人可是叫鬆鳴鶴?”“正是!你也聽說過?”那人搖了搖頭道:“前兩天聽管院大人說起過,他們也想去請這人,也是說他行蹤不定,故而只得作罷。今日又聽你提起,看來這人醫術着實了得。”
這邊虞子蘺已經把道士帶到飛雲莊,幸而鬆鳴鶴還不曾離開。
鬆鳴鶴孟離疏兩人都在廬內,虞子蘺將那道士拉進屋內。鬆鳴鶴正給孟離疏講這兩日天象,忽見虞子蘺扯着個人進來,有些吃驚。虞子蘺對她先生說道:“先生,這有個犯了天條的道人。”鬆鳴鶴放下手中之筆,朝道士看去。道士見他仙風道骨,知他也是有修行之人,心中略微放鬆了些。“離疏,去沏茶來。”鬆鳴鶴吩咐完孟離疏後又請道士道:“徒弟無禮,冒犯道長,道長請坐。”
虞子蘺見先生不慌不忙的樣子,急急說道:“先生,時間極緊,要快快審他。”她說着就將知道的先跟鬆鳴鶴說了一遍。鬆鳴鶴聽罷仍是優哉遊哉樣子,孟離疏端來茶給他們吃。上茶之後,鬆鳴鶴對兩個徒弟說道:“你們先出去,我與道長談談。”虞子蘺:“先生可要提防他。”孟離疏給她使了個顏色道:“先生自會處理這事,咱們先出去。”她只得先出來。
屋內,鬆鳴鶴親自把盞給道士斟茶,道士忙起身謝過。兩人喝過兩杯茶,還是無話。道士不知鬆鳴鶴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打定主意他若不問自己便不說。又斟了杯茶,鬆鳴鶴見他不先開口,自己呷了口茶便先說。“在下雖未入籍,但修道之事,也略知一二。這修道一事,貴在虛靜無爲,道長爲何要蹚這渾水?”道士嘆了口氣道:“不得已也……”鬆鳴鶴:“道長不得已,在下亦不得已。既然我徒弟已經找到這來,這事我若不聞不問也不行。請道長將解藥說來吧。”道士又嘆了一聲,屋內書香清清,茶香淡淡。兩人說話,自始至終皆平心靜氣,沒有絲毫不妥之處。
虞子蘺在外頭等得心急,徘徊不定。孟離疏見她焦心的樣子,有些疑惑,問道:“皇帝的事,你這麼着急做什麼?”虞子蘺向師哥答道:“他是個道士,怎麼能做害人之事!”孟離疏笑起來:“你能保證哪種人永不做害人之事?不是這個原因。難不成你是怕你不能在欽天監待下去了?”虞子蘺瞪了師兄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還拿這事來說我,連先生都讓我在那裡待着學東西呢。”孟離疏見她要生氣的樣子,連忙賠禮道:“師哥說錯話了,師妹見諒!”虞子蘺不再理他,只看着草廬裡先生和那道士什麼時候出來。
不多時,鬆鳴鶴就送了那道士出來,虞子蘺忙迎了上去。“先生,他可說了?”鬆鳴鶴斥道:“無禮太甚!快向道長賠罪!”虞子蘺不知先生爲何一下襬出這樣的姿態,但卻不爲所動。道士哪裡敢望她賠禮,不挨她的打已經是萬幸了,連忙拱手向鬆鳴鶴說道:“令高足無錯,是老道犯了戒律,當下之急,閣下救人要緊,老道就此別過,從此長遁山林,再不出世。”說罷就向鬆鳴鶴長揖一禮,轉身要離開。行出兩步,那道士忽又轉身回來,向鬆鳴鶴拱手問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鬆鳴鶴回禮答:“江陰鬆鳴鶴。”道士一聽,再三施禮不迭,鬆鳴鶴還禮。臨行前,道士又向鬆鳴鶴兩弟子道:“保重。”說罷便望遠處走,平川盡出,一道士長袍馬褂。
道士走後,鬆鳴鶴問虞子蘺道:“你爲何如此賣力要救他?”虞子蘺不知如何答覆,好半天才說:“不想叫太子得逞。”鬆鳴鶴見她焦急萬分的樣子,已然明白,骨肉親情,自然天性。她不過是見了皇帝幾次就有這樣的好感,如果不是血緣作祟,真是難以叫人明白。距上一次鬆鳴鶴進紫禁城,已經十八年,時隔十八年,他並不想再到那裡去。但是那人說到底是她的丈夫,是這徒弟的生身父親。他本以爲自己不會動惻隱之心,但還是禁不住虞子蘺那着急萬分的目光。鬆鳴鶴意味深長看着虞子蘺說道:“你不是爲了太子,而是不願他死。”虞子蘺無言以對。孟離疏覺得氣氛濃重,便插上話來說道:“先生,咱們接下來怎麼做?”鬆鳴鶴轉身回屋道:“備馬。”“去哪裡?”“太醫院。”
虞子蘺聽了不禁喜上眉梢,先生肯屈尊前往,實在有些出乎她意料。鬆鳴鶴只帶了個藥箱便要出門,虞子蘺見自己穿得紅紅綠綠臉上又摸着胭脂,心想先生過去就行,因此不打算隨行。孟離疏備好兩匹馬,虞子蘺在階下站着。鬆鳴鶴揹着藥箱上馬,孟離疏卻不動,虞子蘺正奇怪時,鬆鳴鶴衝她說道:“上馬。”她看了看孟離疏,孟離疏示意她跟着先生過去。虞子蘺低頭看看自己這身裝扮,忽然想起那把劍還藏在她的靴子裡,當時便急急將劍抽出來交給孟離疏,自己上了馬同師父一起進城去。
此時乾清宮中情況已是十分緊急,衆太醫都覺無力迴天,以皇太后旨宣重臣們集結乾清宮外。朝臣們心知肚明,若皇帝就這樣昏迷中歸天,皇太子即位順理成章。對皇太子來說是在意料之中,但對於一直處心積慮謀儲位的其他皇子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
虞子蘺鬆鳴鶴從西便門進了北京外城,從外城又進至內城正陽門內欽天監南面的太醫院衙署門口。虞子蘺急得額頭出汗,太醫院衙署冷冷清清,虞子蘺直奔入裡頭。裡面兩個當值太醫看見一個姑娘穿紅戴綠摸着胭脂進來,剛要呵斥,虞子蘺急忙開口道:“江陰鬆鳴鶴應招至太醫院,現在門外等候。”兩御醫聽罷,只是不信,向她喝道:“衙門之地,豈容你胡言亂語!”
虞子蘺知他們不信,急着又說道:“我乃欽天監天文生虞子蘺,豈有胡說之理,請二位隨我出門一看便知。情況危急,不容耽誤!”因欽天監就在旁邊,這兩御醫也曾見過虞子蘺,只是她摸了胭脂,兩人一下認不出來。當時她這麼說,兩人又仔細看了看,低聲道:“確實像是。”虞子蘺:“請二位太醫隨我出去看看便知。”兩御醫便急急跟着她出衙門來,只見門下立着一人,白衫鶴立。兩人上前問道:“先生可是江陰鬆先生?”“在下鬆鳴鶴。”兩御醫不禁歡喜不已,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因又有虞子蘺作保,兩御醫便急急忙忙派一個進宮去報。
趁着這個當兒,虞子蘺連忙將臉上胭脂洗了,剩下的御醫見她真是欽天監天文生沒錯,更加放下心來。鬆鳴鶴望着太醫院中之景,有些熟悉之感,他年輕時也在這裡走過一段時間。那御醫得知鬆鳴鶴與虞子蘺是師徒關係,更信不疑。只等着人來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