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寧殿中,薔薇花的芳香悠遠綿長。
恭親王福晉納喇氏饒有興味地追問道:“然後呢?”
蘇簾抿嘴呵呵一笑,看着坐在殿中的福晉聽衆們,便繼續道:“後來,王氏倒還真的遵旨辦了,只不過是後半夜時候才把那個叫合璧的丫頭送去了行宮慎行司。聽說呀,送去的時候,那合璧已經去了半條命,更要緊的是那張俏生生的臉蛋都被剪刀劃得縱橫交錯,一張嫩臉叫這麼給毀了!”
蘇簾的兒媳婦西林覺羅氏立刻冷漠而鄙夷地道:“活該!這種背主的奴才活該有這種下場,而且還是個想踩着主子爬牀的!!”
納喇福晉半側着身子:“娘娘的兒媳倒是個幹練又有主意的!這種奴才,的確死不足惜,可是王貴人——嘖嘖!都是進宮十多年的老人兒了,竟也會折在這上頭!她已經有二子,終身已經是有了依靠,怎麼還是這般忝不知足?若非她貪心皇寵,也不會被身邊人狠狠咬這一口!”
納喇福晉素來是口無遮攔慣了,加之她的年齡輩分擺在哪裡,議論個失寵的貴人,倒也沒什麼。只是下頭坐着的四貝勒、六貝勒兩府的福晉格格們,只帶着笑容,卻不敢接這個話茬子。王貴人再怎麼愚蠢,都輪不到作爲晚輩的她們來置喙。
裕親王福晉西魯特氏卻忍不住勸說一二句:“好歹是皇上貴人,又是兩位皇子的生母,你呀,嘴下也積些口德吧!”
納喇福晉不屑地哼了一聲:“不過是個貴人,連‘娘娘’之稱都當不得,算個什麼?”
西魯特福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又道:“這裡是貴妃的宮殿,不好聽的話,便少說兩句吧。”
蘇簾忙擺手道:“怎麼連二福晉你也這麼叫我。我又沒什麼金冊、金印的,算哪門子貴妃?”——宮裡的佟貴妃纔是實打實的貴妃呢!
納喇福晉立刻道:“怎麼就不算了?佟貴妃沒正式冊封前。皇上只賜享受貴妃禮遇,連儀仗都只給半幅,還不是照樣被尊稱一句‘貴妃娘娘’?而娘娘您,有太后賞賜的一整套貴妃儀仗,自然更是‘貴妃’了!”
被納喇氏這麼一說,蘇簾竟然推拒不得了,便乾笑了笑,四福晉和她兒媳婦西林覺羅氏相視一眼。便一塊站起身來,帶着各自腹中的側室和姬妾外帶小虎子的兩個侍妾(孫玉質和槿蘭),一起都跪拜行大禮,齊聲道:“恭喜額娘\娘娘榮尊貴妃,千歲金安!”
蘇簾急忙道:“快都起來!”她們的舉動,倒是出乎蘇簾的意料,之前享受嬪位乃至妃位儀仗的時候,也沒有被這樣賀喜過呀!
衆人這才起身,各回到原位。
貴妃之位,非比尋常。本朝素來是非卓姓大族嫡支嫡女封不得,譬如以前的孝懿仁皇后,現在的佟貴妃。還有已故的貴妃鈕祜祿氏,都是如此。蘇簾雖然沒有正式冊封,可享受貴妃禮遇,便已經是極爲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比較出身低,而居妃主之位的還有個德妃呢,可是做到貴妃尊榮的,本朝自打開國便只有蘇簾這麼一個!!
先帝的董鄂妃的確是個得寵又高位的,可是人家那是姓董鄂氏,卓姓大族出身。饒是如此,還是惹得不少非議呢!可蘇簾。得寵又得尊榮,卻沒有人擺在明面上議論。原因就是她沒有正式冊封,沒有冊封,那些閒着沒事愛彈劾的御史便沒有攻訐的藉口!
還記得那日回到澹寧殿,玄燁斥退了服侍的人,對她說:“不是朕要縱容王氏亂規矩——蘇蘇,你要是不高興了,等王氏產後,隨便你處置可好?”
蘇簾卻笑了,抿着櫻脣嬉笑道:“我哪兒有不高興?不過是看戲罷了!王貴人的確有些小心思,可是又沒叫她得逞了去!”
王氏的那出鬧劇,除了能博人一笑,蘇簾也就沒什麼多大的感觸了。倒是隨後,去雲崖館給和嬪看診完的馬太醫來澹寧殿稟報。
馬太醫是五六年前才調來澹寧殿的,醫術精湛,也算得上頗爲擅長婦產千金一科,只是這回他臉上的皺紋深深凝着:“皇上,娘娘,和嬪小主的胎相——不容樂觀。”
玄燁聽了,當場就微微變色。
馬太醫徐徐跪稟道:“和嬪小主體弱,又有內虛之像,但腹中皇嗣卻時常躁動,奴才擔心——有早產甚至小產之虞!”
蘇簾心頭一驚,前些日子和嬪就不舒服,可是她沒想到竟然如此嚴重!和嬪……不過纔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並非最適合孕育的年紀,但也不是十四五歲身量尚小的丫頭了,怎麼會胎相如此不安?看樣子是她性子太弱,身子不爽利,都不大敢說出口的緣故嗎?
“她的胎還不滿七個月呢!若是發動了,孩子肯定會……”蘇簾喉間一噎,至少要滿七個月,母體中的胎兒五臟方能發育完全,那樣孩子纔有能保住!否則,莫說是孩子了,只怕大人都有性命之虞! шшш▪Tтkǎ n▪¢ 〇
玄燁沉聲道:“朕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必須保住和嬪這一胎!!”
馬太醫急忙擦了擦額頭上冷很,他叩首道:“奴才一定盡力而爲!”
玄燁冷哼一聲,“不是盡力,是必須做到!要是保不住和嬪的胎,你的腦袋也不用要了!!”
玄燁的話,不可謂不疾言厲色,馬太醫不禁額頭上冷汗涔涔,卻只能咬牙連連磕頭:“是,奴才一定保住和嬪小主腹中皇嗣!!”
蘇簾的手輕輕落在他攥得快要爆出青筋的拳頭上,好言道:“放心吧,只要穩住胎兒在她腹中足七個月,想必就沒有大礙了。”——只是……生出來的孩子,怕是會體虛些,弄不好還會先天不足,這樣的孩子……縱然生下來,想要養大也不容易。
玄燁身上的隱隱憤怒,彷彿在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他面帶幾分愧色,連忙斥退了馬太醫,對蘇簾道:“夫人,朕、朕看中的只是和嬪這一胎罷了!你不要多想。”
蘇簾眼底有一閃而逝的暗淡,卻笑了笑,以十分輕鬆地語氣道:“和嬪想必是個性情不錯的,又懷着身子,你憐惜她幾分,也沒什麼不對。只要,你記得,答允我的事情就好了。”——蘇簾也希望,和嬪能剩下一個健康的兒子,那樣以後終身便有了依靠,那樣即使沒有玄燁的寵愛,她憑藉位份、出身、子嗣三項,想必在宮裡的日子也能過得下去,日後也有個盼頭。
玄燁面有尷尬之色,嘴裡支吾着道:“和嬪的性情……嗯,倒是安靜乖巧的。”
蘇簾一愣,細細咀嚼着玄燁的話,“安靜”這個形容詞倒罷了,而“乖巧”……怎麼倒更像是形容晚輩丫頭的?不過和嬪的年紀,比芬兒還小,玄燁當她是個晚輩憐寵幾分,倒也合幾分情理。
蘇簾沒有多做深思,只道:“和嬪倒是個不愛走動的,自打進了行宮,好像便沒走出過雲崖館。”
玄燁道:“她在宮裡,也是這樣,自打有了身孕,便更不肯挪動半步了。可饒是如此,胎相還是……”說到這兒,玄燁不禁微微有些擔心的樣子。
馬太醫爲了和嬪這一胎,算是拿出看家的本事了,又加之和嬪自己也十分配合,不管多苦的藥、多難吃的藥膳,她都往肚子裡塞,如此便一直到和嬪的胎滿了七個月。馬太醫送了半口氣,和嬪得知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就算髮動,也能保住了,便好像安下心了似的,反而胎相漸漸平穩了下來,不那麼愛躁動了。
饒是如此,和嬪胎相快滿八個月的時候,還是發動早產了。
和嬪是初胎,年紀又小,更加之身體虛弱,故而這生產的生死難關,就格外險要一些。玄燁已經提前發了話,要母子俱全,不過後來和嬪折騰了一天一夜都沒生下來,玄燁又吩咐,皇嗣爲先,儘量保住和嬪。
後頭那吩咐,是當着蘇簾的面叫魏珠傳達去雲崖館的。蘇簾不怎的,倒是對這個年僅十八歲的小母親生出三分憐惜。
正在她猶豫着是不是要幫一把的時候,魏珠便傳喜訊回來:“恭喜皇上,和嬪小主平安生產,母女均安!”
當聽到“平安生產”四字的時候,玄燁有些欣喜雀躍,可是聽到魏珠隨後的“母女均安”四字時候,玄燁臉上的笑容便去了七分。
蘇簾暗暗一算,便笑道:“這是皇十八女了吧?若是按齒序排,便是十二公主。”
玄燁扯着嘴角笑了笑,那笑容十分勉強,“那得養大了纔算。”——不論是阿哥還是公主,幼殤的是排不入序齒的。
蘇簾便問魏珠:“皇十八女,生得可還算健康?”
魏珠笑着道:“馬太醫說,小公主雖然生下來略小了些,也不是十分強壯的樣子,但是隻要好好照顧,是可以養大的!”
這話說得雖然保守,但可見皇十八女,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蘇簾又問道:“那和嬪可還好?”
魏珠恭敬地道:“回娘娘話,和嬪小主已經脫力昏迷了過去,太醫說——此番生產傷了陰虛,以後怕是……很難再有身孕。”
蘇簾倒是沒有特殊的表情,反正就算她沒傷身,以後也不會懷孕了,便叫人取了五十兩銀子打賞馬太醫,並叫他繼續爲和嬪調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