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簾輕輕一笑,盈盈道:“榮嬪娘娘,有兒有女,根本無需撫養旁人的兒女。”嘴上如此說,心裡卻忍不住去懷疑榮嬪,一想到與榮嬪初見之時,她自恃嬪主高位,呵斥蘇簾跪下聽訓,可見她並不心存什麼善意。
烏雅氏揚眉道:“妹妹大約不太曉得宮中情形,榮嬪娘娘雖則位份榮耀、資歷老道,可到底年歲不輕了,皇上對她也只是念幾分舊情而已,恩寵上已經一年不如一年了!若她能撫養妹妹的孩子,皇上少不得常常去探視,這見面三分情,榮嬪的形勢只怕便大不相同了!宮裡的嬪妃,哪個會不在意皇上的寵愛呢?”
這話說得切中要害,的確,如此一來榮嬪便有充分的動機,加上之前有足夠的作案時間和機會……蘇簾忍不住信了烏雅氏的話七分。
回程路上,日光灼灼,開路的二個太監已經打出了赤色瑞草傘遮陰,太后賜予的那柄七鳳華蓋,蘇簾早已擱置,那東西太招人眼球了。行出假山,便見往東有幾個太監擡着一架轎子,似乎正往行宮東側儀門而去。
小凌子回稟道:“娘娘忘了,今兒可是瑚答應和衛官女子回宮的日子。”
蘇簾“哦”了一聲,伴駕行宮的嬪妃,一下子少了倆,的確是好事,蘇簾暗自勾着脣角卻聽見瑚爾渾氏那熟悉的尖銳之聲:“要我和那個辛者庫賤婢乘坐一頂轎子?!休想?!”
蘇簾翹起眉梢,看樣子衛氏的回程路是不會安穩的了。
小凌子忍不住道:“這位瑚小主從前在宮裡做常在的時候,就不是個好惹的主兒,從來都是眼高於頂的,連漢軍旗的安嬪、敬嬪和端嬪三位娘娘都瞧不上呢!也就只有宜嬪娘娘那樣比她高貴出身的人才壓制得住她!”
“宜嬪……?”蘇簾陡然心頭一閃,竟然差點忘了瑚爾渾氏是翊坤宮的人!她是宜嬪手底下的嬪妃,那麼她給宮裡的宜嬪通風報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了?
蘇簾急忙道:“小凌子,你去給我打聽打聽,瑚答應自從來了行宮。是否有和宮裡的宜嬪暗中通信?”
佟貴妃安排瑚爾渾氏伴駕,未必就僅僅是想給她找不痛快那麼簡單!只怕還有旁人博弈進來呢!
從一開始蘇簾就不大認爲榮嬪是個會輕易使陰謀手段的人,無他,她現在有兒有女、地位穩固。就算不是很得寵,也不至於徹底失寵!她安穩了那麼多年,不至於會爲了博寵,而使出那樣有跡可循的手段!畢竟陰私手段使得再隱秘,使得多了,也總有曝露的一天!故而做安全的方法,就是不使陰謀。宮鬥之策,首在攻心,榮嬪用了那麼多年的時間在皇帝心中確立了她安分、恭順、賢德的形象,又如何會冒險做出有損自己形象的事兒呢?
這不是一個求穩求安之人會做出的舉措!但是瑚爾渾氏就不同了。她可是深恨、深妒着蘇簾,只要是不利於蘇簾的事兒,她都不會拒絕去做!宮闈內的爭鬥,首爲攻心,次爲伐謀。最次莫過將爭強好勝露於言表之輩了,而瑚爾渾氏就是這種人!
而烏雅氏,刻意引導蘇簾去去懷疑榮嬪,這便是攻心之策!成了,對她有好處,不成,對她也沒有害處——這便是攻心計策最大的好處!!
烏雅氏。還真是此中高手!!昔日在宮中,她位份不高,卻能在佟貴妃手底下混得如魚得水,蒸蒸日上,在低位嬪妃中也有頗好的人際和讚譽。她的一切表現,都像是一個老好人!但是在宮闈之中。一個老好人如何能混得如此榮耀加身?只怕是連小命兒都保不住了吧?
想通了這些,蘇簾腦袋大了二圈,哎——以後還是不要和烏雅氏這類人打交道爲好,一個不小心就被她耍了,而且思考她的心思。真真是費腦子啊!
沿着薔薇花圃東側的六棱石子路往澹寧殿行去,卻見魏珠突然冒了出來,上來打千兒行禮:“給娘娘請安!請娘娘留步!”
肩輿停了下來,魏珠舔着笑臉道:“皇上聽說你去了吳貴人的瑞景軒,特叫奴才在這兒侯着!皇上請您順道去春暉殿。”
蘇簾當初去的時候,就是從春暉殿旁經過,玄燁自然不可能不曉得她的行蹤。這也是蘇簾不得不小心之處,她這番大張旗鼓地去,也是不得不小人之心,畢竟懷着身子——雖則烏雅氏不至於做出謀害她肚子的事兒,但也不得不防不是嗎?
她愈是正大光明地去,烏雅氏不但不敢起了那份心,若是真有什麼意外之險,烏雅氏爲了撇清自己,也只會竭力護佑她。
夏日雖到了末梢,可天兒卻不見涼爽,可能是因爲懷孕的緣故吧,蘇簾愈發不耐熱,這也是她不愛出門的重要原因。進了春暉殿,便覺涼氣撲面,果然舒爽多了,蘇簾美滋滋扇着團扇,快步進了東次間,這裡是玄燁批摺子的地方,故而冰盆放得格外多些。因懷着身孕,蘇簾的澹寧殿放得冰盆並不多,而且是放在距離牀榻老遠處。所以,蘇簾喜歡來春暉殿,這兒地兒是行宮最涼快的地兒!
玄燁開口第一句便是:“撤掉一半冰盆。”
蘇簾的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
玄燁淡定地蘸飽了墨汁,斜睨蘇簾一眼道:“有孕之人,不能受涼。”
蘇簾悶聲坐在一旁窗下的湘妃竹臥榻上,順手便抓擱在榻中央的雲龍四方小案几上的切得小塊的冰鎮西瓜。古代夏日解暑的東西不多,西瓜算是好東西了,不但切得精緻,連西瓜子都被挑淨了,下頭還擱了碎冰震着,就格外清甜爽口了!
這東西好是好,就是太小塊了,不消二口就吃完了,蘇簾待要再抓第二塊,玄燁又開口道:“冰鎮的東西,不許吃第二塊!”
魏珠一聽,立刻上前來把那盤冰鎮西瓜麻利地端走了,轉頭就輕輕擱在玄燁的書案上。
玄燁刮淨了毛筆上的餘墨,放在一旁的白玉松鼠葡萄筆洗中,立刻一旁伺候的小太監便上來清洗毛筆,二個宮女又端了淨手的銀盆與厚綢手巾,上來伺候他浣手。
在蘇簾嫉妒的目光中,玄燁抓起大五彩瓷梅竹紋葵口盤中涼氣氤氳的西瓜,咔擦咔擦,三下五除二全都給吃光了。
吃足了,玄燁方纔走到坐榻上坐下,魏珠則麻利的上來給他脫去龍靴。玄燁盤腿在藍閃緞金刻絲的大坐褥上,與蘇簾面對面而坐,好言安慰道:“你纔剛三個月的身子,頭三個月最要緊,不能有絲毫閃失!”又叫魏珠去給蘇簾端了一盞溫熱的熬乳茶。
自打懷了身孕,玄燁就當她是大熊貓似的,蘇簾高興是高興,鬱悶卻也不少,小口喝着熬乳茶,只聽玄燁又問:“你方纔去了瑞景軒?”
蘇簾嗯了一聲,放下茶盞道:“我給她通過氣了。”
“也好。”玄燁微微點頭。
“我出了瑞景軒,還瞅見瑚爾渾氏和衛氏了,瑚答應吵鬧着不肯與衛氏同乘。”蘇簾執着團扇,半遮面容掩笑道。
玄燁眉心跳動着幾分不悅,卻道:“不必爲這種人費心!這種小事叫底下人去辦就是了!”
正在此時,樑九功進來行過禮道:“皇上,瑚小主鬧騰了好生一通,好在榮嬪娘娘恰巧碰見了,給勸了幾句,這會兒子瑚小主和衛官女子已經出了行宮了。”
玄燁氣略消了三分,道:“榮嬪處事倒是穩重幹練。”
樑九功又道:“榮嬪娘娘順道帶着二公主過來給皇上請安,如今已經在殿外候着了!”
如今都接近晌午了,外頭太陽毒辣,自然不能叫榮嬪和二公主在外頭白白曬了一會。玄燁側眸看了蘇簾一眼,才道:“朕也有幾日沒見谷杭了……傳吧。”
不過一小會兒,便見榮嬪頂着一頭細密的汗珠,領着同樣熱紅了臉蛋的二公主一同走了進來,母女二人一同朝玄燁行大禮。
如此形勢,蘇簾也不能大大咧咧坐在那兒,便急忙踩着腳踏要從坐榻上下來,玄燁卻忽的道了一聲:“你就坐着吧,別折騰了。”說了這句,方纔叫榮嬪母女平身,賜了繡墩坐下。
蘇簾有些尷尬,只好收了腿,規規整整地跪坐在榻上。跪坐是一種比較正式的坐姿,只不過可想而知沒有什麼舒適度可以,所以平常的時候她都是盤坐要麼歪坐,總之怎麼舒服怎麼來。如今榮嬪母女在,蘇簾覺得自己還是別太不懂規矩了。
蘇簾見二公主熱得小臉像是熟透了一般,着實可憐,便吩咐旁邊的魏珠道:“給榮嬪娘娘和公主切一盤冰鎮西瓜。”
玄燁捻了兩枚手串上的蜜蠟珠子,問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請安了?也不怕谷杭招了暑氣。”語氣裡,隱隱約約帶了幾分責怪的意味。
剛坐下一小會兒的榮嬪急忙起了身,福跪下來自責道:“是奴才疏忽了!原本是帶着谷杭在西面柳林消暑的,後來聽人說瑚答應在那邊鬧騰了起來,奴才才急急忙忙去調解。”
谷杭小臉上頓時急切又擔憂:“汗阿瑪,女兒沒事,沒有招到暑氣!”
“罷了。”玄燁瞥了一眼谷杭,似乎並沒有生氣的樣子,“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