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染晚風,薄雲靡靡。
燥熱褪盡後,沐七本打算回宮。
殿外如同雕塑般的侍衛再一次吸引她。那將軍果真耐看,七尺挺立,束髮戴銀冠,劍眉入鬢,如炬目光,不可褻玩。但見他腰配寶劍,右手緊握劍柄,一雙麥色大手,強而有勁。
沐七還有原主的記憶,她大致上也瞭解屈侯家族,這個家族的底蘊蓋過了太師爹,人家纔是真正的輔國功臣。
“嗨。”沐七套近乎地靠近,笑得人畜無害,可是屈侯將軍盡職盡責,完全不給面子。
“聽長公主說,你排行十一,名字也是屈侯十一?”沐七強行攀談,“你家裡人取名字就這麼隨便嗎?”
她也不想想自個兒的名字,排名第七,人稱“小七妹”,照樣也隨便。
大概都是爹不疼的孩子。
“屈侯十一,屈侯……”沐七咬着指頭,耐心地自語,“叫屈侯十一繞口,乾脆就喊‘十一兄’,你說好不好?喂,你不出聲,我當你同意了。”
“七美人,點心都裝好了。”祁瑞捧着食盒,從膳房走到殿外,他奉了長公主之命,打包了華延宮所有好吃的,然後給七美人帶回椒蘭殿。
夏月笑着接了食盒,沐七當着屈侯十一的面打開了食盒,取出一塊七彩豆糕,故意在他鼻翼下劃過。
“香吧,可惜了。”沐七咬一口,微微蹙眉,“可惜不是三爺做的,味道還是差那麼一點。”
聽到沐七提起“三爺”,原本一動不動的雕塑有了反應。屈侯十一的瞳孔放大,眸子朝着糕點的方向移動。
“十一兄應該知道三爺,他是個好廚子,可惜離開了華延宮。”沐七轉身,一口吞了糕點,她伸了伸懶腰,眺望即將落幕的晚霞。
離開了華延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的廚技應該被天下人知曉,他留下來就是屈才了,還時刻小心反覆無常的皇帝,哪天一不高興,腦袋堪憂。
返回椒蘭殿,今日並沒有安排晚膳,於是沐七用華延宮的點心填飽肚子。
翌日如此。吃完了點心,沐七命人去御膳房看看情況。各宮的小主都有皇上賞賜的名菜,唯獨椒蘭殿一個盤子也沒有,夏月還被人趕出了御膳房。
皇上發脾氣就斷人糧。沐七氣急敗壞,在寢宮兜兜轉轉地痛罵。
“七美人,榮公公來了。”夏月慌忙地通傳。
百里榮不是空手來,他身後的小太監又是捧着精緻的金盤。沐七眼前一亮,看到曙光,她兩餐未食,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七美人,皇上有賞。”百里榮臉色不輕鬆。
沐七撲通跪下,先謝恩,而後起身,興高采烈地說:“他不生氣了嗎?我知道,他是天子,面子掛不住,這兩天我也在考慮什麼時候去一趟無極宮,榮公公,我吃飽了就去,你說好不好。”
夏月揭開金盤,嚇得尖叫,手一抖,金蓋被她扔出殿外。
“夏月?”沐七不明就裡,大喝一聲,誰知夏月神魂俱散,被沐七的聲音又嚇到癱軟倒在地上。
“這是水族貢品,梅花鹿肉。”百里榮面無表情地說,“皇上賞賜,七美人趁新鮮慢慢品嚐。”
“鹿肉?”沐七扶着夏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越過百里榮,走近小太監,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這的確很新鮮,金盆上的鹿肉血肉模糊,殷紅的肉色,血管清晰可見。
“血腥瑪麗嗎?”這賞賜夠重口味了,沐七掩着鼻,回頭問,“榮公公,皇上是規定我就這樣生吃?”
“皇上的旨意,是七美人趁食材新鮮,好好享用。”
“也就是說,御膳房是不會開火給我處理了?”沐七覺得蕭妃就是跟皇帝老兒學的招數,動不動就下旨斷了沐七的後路。
“小主明白就好,免得爲難御膳房的人。”
“生吃鹿肉。”沐七冷笑,“虧他想得出來,怎麼不叫我生吃活人?”
“嘔——”夏月按着胸口,心有餘悸地說,“七美人,您別說了,奴婢反胃。”
好在沐七有底子,見慣生肉,可是生吃肉就不能了,她又不是食人族,她沒這麼重口味的癖好。
皇帝老兒還未消氣,他就是故意刁難整治自己。沐七不是很欣賞三爺的廚技嗎?不是很喜歡吃吃喝喝?那行,皇帝對症下藥,還是下一味猛藥。
椒蘭殿沒有冰窖,生肉放着越來越腥臭。百里榮走後,沐七命人採摘薄荷葉,將鹿肉泡在薄荷水中,稍稍減輕腥臭味。
長此以往,椒蘭殿會變成蒼蠅蚊子的聚集地,那她沐七再也沒有安生日子,更爲重要的是,蕭妃和皇上就等着看她的笑話,看她混不下去的時候,毫無尊嚴地哀求。
當然,沐七的骨氣倒不是很硬朗,但就這口氣有點咽不下,聽惠貴人說過,皇上以前就喜歡惡整沐家女。
有句話說得好,你可以不愛,但請不要傷害。沐七爲三個不曾碰面的姐姐抱不平,她們沒少吃苦,這生肉怕是開端。
第一天熬過了,是惠貴人偷偷帶了點心,可是沐七交代惠貴人不要插手,這件事和上次不同,她不怕蕭妃,怕的是小肚雞腸的皇帝。
第二天清晨,有太監來報,說是沐家來人進宮,請求面見七美人。
還在梳妝的沐七,陡然心中一沉,這個節骨眼,沐家來人,說來也巧,真的是天不亡她。
本來是後宮嬪妃沒這個特權,能見到自己家的親人,可以說是難上加難,除非皇帝大赦,然而太師爹在朝廷還有些分量,他開口求皇帝,不答應也說不過去。
皇上正好趁這個機會教訓沐忠廉管教女兒無方,如今皇后之位究竟還能不能由沐家女勝任,恐怕有變數。
沐忠廉誠惶誠恐,堅定了讓慕容蓁進宮一探究竟,如若是沐七得罪了皇帝,她務必糾正沐七,調,教她如何侍奉。
夏月通傳,沐七從內殿出來,偏殿等候她的慕容蓁始終正襟危坐。
“民女慕容蓁給七美人請安。”
沐七使眼色,夏月笑着奔去把慕容蓁扶起來。
“三嫂客氣了,這裡沒有外人,跪拜禮就免了。”沐七溫柔微笑,她早就忘了是誰騙她進宮,儼然慕容蓁還沒有釋懷,她不敢直視七美人,一直謙卑有禮。
幾次想說話的沐七,一見到慕容蓁這個樣子,講真,她毫無交心的慾望了。
寒暄了幾句,問了府上情況,慕容蓁都一一認真回答,得知老夫人搬回太師府,沐七也心懷安慰,畢竟那麼大年紀,住在簡陋的寺廟,她怕孃親吃不消。
老夫人有話說,多半都是關心思念,沐七聞之,動容心傷。被人愛着,終歸是很幸福的。
“聽爹爹說,近來皇上對七美人,頗有微詞?”慕容蓁試探性地問。
“是啊,皇上對我有意見,他不喜歡我,想法子整我呢。”沐七聳了聳肩。
“這可如何是好。”
“三嫂不用擔心,我是鐵打的身子,不會這麼容易被皇上欺負。”
慕容蓁搖了搖頭,“七美人,您有所不知,爹爹的意思,皇后之位虛待已久,未免夜長夢多,恐怕要七美人三思後行。”
沐七深吸一口氣,“那他不喜歡我,我有什麼辦法?要不你讓爹自己進宮伺候皇上?”
慕容蓁被懟得無話可說,氣氛一度僵持,還是夏月端來茶水,說了些俏皮的話,緩解了尷尬的氛圍。
“三嫂,你告訴爹,我會全力以赴,他不必催我。”
“七美人以身子要緊,其他事,量力而行。”
沐七起身上前,握住了慕容蓁的手,嘆口氣說道:“如果不是這麼快進宮,我兩個的嫌隙也早就解開。”
慕容蓁語重心長,“一入宮門深似海,伴君如伴虎,你當心點。”
說着,沐七從袖袍中取出一物,慕容蓁定睛一看,是個素淨錦帕。
“三嫂,你安排銅匠,用最快時間幫我打造一個錦帕上的東西。”沐七小聲囑咐,眼看七美人神情凝重謹慎,可想這件事刻不容緩,耽誤不得。 щшш▲ тт kǎn▲ 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