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豐看着陸續走進會議室的這些個幹部,心裡還在想着什麼,使他不太滿意的動了動框在椅子裡的身體。
蘭家煌和霍燁輝坐在他左右兩邊的位子上,也不時看看坐在會議室裡的幹部。總經理助理傳遞着會議簽到表,並分給吳靈青一份報告。
張景豐再次動了動身子,低沉的問:“都到齊了吧?”
助理很快回答了他,並麻利的關上會議室門。
“我說說今天開會的目的。”得到總經理的指示後蘭家煌說話了,表情異常嚴肅。
他掃視完一圈在座的人後才又道:“今天我們將對業務課、物料課的兩位同志進行通報批評並罰款後開除出廠,這原因嘛相關同志已交待得很清楚了……”
霍燁輝等蘭副總說完後清了清嗓子,鄭重的道:“業務課王凱以及物料課徐茂兩位同志,利用職務之便私賣公司產品、資產,我做爲這兩部門的負責人首先對我自己的失職向大家做出檢討,其次就是配合行政、人事部門對其嚴肅地執行公司的處罰決定。”
他從喻文手上拿過處罰通報,採用深惡痛絕的語調唸完了公司的決定,並對自己的管理過失表示出深深的內疚。在他放下通告的那一刻看了眼已跟隨他好幾年的王凱,心中有些隱隱做痛。
會議室進入了深度無聲狀態,所有人都嚴肅着一張臉,盯着面前屬於自己方位上的會議桌檯面,並不敢看張景豐此時的臉色。這該是怎樣的一面臉呀?
張景豐將交叉着的十個手指連同小手臂一起往會議桌中央伸了伸。從鼻孔呼出一大團氣,放開交叉着的手指,用右手的食指在會議桌上用力的點了點。
“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張景豐仔細看完一遍與會者後又道:“業務、物料這倆部門一定要加強管理力度,其他各部門也同樣要採取嚴格的管理措施,我贊同各部門負責人按龍興各項制度來約束我們的員工。在此之前有幾位幹部來爲他倆求情,覺得我們這些領導太不顧情誼,所以請求能給予寬大處理。但是,我只說了三個字‘沒門兒’。”
張景豐再次停頓,他要給幹部們留出一丁點思考問題的時間,但又不能太久只能是一丁點,所以他又很快接着道:“龍興的制度是一直延存的,是爲龍興能走得更遠而編制的與員工的約定,爲什麼要無視這些條款而去幹些有背公司的事呢?請大家想想,如果我們都揹着幹,那龍興能走多遠?在座的幹部們,這樣的錯誤能給予寬大處理嗎?龍興能要這樣的員工繼續幹下去嗎?”
“我想龍興不止這兩個部門存在問題,做爲部門負責人,我希望你們能多檢查自己的工作,給工人們做出正直、積極、上進的榜樣。不管是課長、組長、班長還是普通員工,都請你們記住龍興的規章制度,時刻提示自己什麼能做,什麼該做,什麼可以做。龍興的制度不可能因某個人而更改,我們也不希望還有類似的情況發生,所以以前有過不當想法或者是想要有點什麼想法的同志,我在此警告你們。”面對張景豐的話沒有人敢大聲出一口氣,他將這個會議室再次蒙上一層冰霜,讓人感覺寒冷並且刺骨。
他兩手伸開,看向喻文,道:“行政、人事部做爲公司內的執法部門,處理事情要達到公平、公正、公開這三個原則。對公司的各項決定要具備超強的執行力,對事情要有機警的判斷力。在包庇員工的同時要正確維護公司利益,陳主管你的責任不小,我希望你能很正確的處理這些事。”
喻文點點頭,看了看挨着的燁輝後將張景豐的吩咐記在了筆記本上。
張景豐動了動身子,講:“通過這次的事情,我們都應該吸取教訓,各崗位都應該對自己的工作更加細緻,各領導人也都該多關注自己負責部門的大、小事務。即時、隨時檢查手下人的工作,儘早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我再次重申,龍興對不法員工不留任何情面……”
蘭家煌拍拍霍燁輝的肩頭,想要說點什麼但卻只是擡起頭呼出一口氣。燁輝跟着他走進副總辦公室,悶頭一支接一支的抽起煙來。
燁輝此時是怎麼想的呀,一個是跟隨他多年的老業務,一個是他一直信任的老實巴交的物料員,這讓他怎樣來解釋自己的眼光?又怎樣來總結自己的工作?還有更要命的是這接二連三發生在他管轄部門內的事情讓他往後還能信任誰?
徐茂收拾起他零亂的東西,並沒達理身邊的幾個同事,他對這種處罰很不滿,但他此前的行爲確實傷了龍興、傷了幾位領導的心。事到如此他自已也找不到能繼續留在龍興的理由了。
王凱手裡拿着出廠證明,兜裡鼓鼓的人民幣全交了罰款,包括上月在龍興的工資也全被扣了。他敲了敲蘭家煌辦公室的門,不好意思的向他們道別。
“霍協理,再見!”他特意叫了聲沒轉過臉來的霍燁輝。
燁輝用身體轉動了他的椅子,點點頭輕輕的嗯了聲,看着那個熟悉的背影越走越遠,他打出一個深濃的哈欠。自從出了這樣的事他就沒酣酣的睡上一覺,現在看來是能讓自己睡個好覺的時候了吧。
黃明山反鎖了自己辦公室的門和窗,一個人傻坐在椅子上。像癡呆人似的盯着天花板,一動也沒動,只一個夜晚和白天就使他那原本白析的臉上多出許多深黑色的毛刺。
武失助理就站在他辦公室門外不厭其煩的叫着他,請求他打開門讓自己進去。可此時的黃明山哪裡能顧慮助理的叫喊,他後悔、無助得眼裡竟流不出了一滴淚水。那個比黃明山小八歲的老婆突然不見了,連同要發給工人們的工資、帳戶裡的資金一起消失了。他通過查詢確定是那個他深愛的女人將他所有能動的財產全帶去了國外,所以他心痛、後悔,也怕,甚至不敢走出這間辦公室,怕面對門外的工人。
助理喊叫了一天似乎是感覺到累了,失望的擺擺頭走向那塊工人集聚的地方。豪無進展的攤坐在臺階上,摸出一支菸各自抽起來。
鬧哄哄的人羣看武助理走過來便突然變得安靜了,但武失卻一屁股坐在臺階上抽悶煙,這又使得工人們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武助理,你得想想辦法讓黃總給我們個指示呀,到底要不要開生產線?沒事做我們怎麼有工錢,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流水線上的一個線長擠出人羣,坐到武失旁邊焦急着問。
“這月的工資爲什麼沒準時發……”
“黃總這幾天爲什麼一直悶在辦公室,公司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
武失還沒來得急回答線長的話,下面的工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接下了,使得這個集聚地鬧騰得像個雞窩。
黃明山像是很清楚外面的動靜,有些反感的站起身走向窗臺,拉下那簾窗布,關掉了唯一開着的一盞燈。
蘭家煌很快得知了戰友的這一消息,他曾多次勸阻過他不要太放任那個女人,可黃明山就是認定了她,直到得到現在的背判他才終於醒悟、才猛然感到後悔。
“武助理,去給我拿個鐵鍾來。”蘭家煌來到戰友的辦公室門外,連敲帶喊也沒聽到裡面有動靜,於是就大聲的叫嚷並粗魯的捲起衣袖。
武失站在一邊沒敢真去拿鐵錘,望着蘭家煌那一臉的着急,他猛然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情況。
“我叫你去拿鐵錘你站這兒幹嘛,我就不信他這門我砸不開,他不讓我蘭家煌進我還真不爽了我,去拿!”他很瞭解黃明山的性格,他要砸門並不是意識到了武失剛剛意識到的那個可怕情況,他知道他還不會那樣做,他只是想用語言和行動來激怒悶在屋子裡的人而以。
武失拿來鐵錘,躬着身子伸着手,說:“蘭總,給。”
蘭家煌着急戰友此時的消沉,面對這扇緊閉的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用搶的姿試拿過鐵錘,對着門扯起嗓子,道:“老黃,你真不開門我可要砸啦!”
他和武失倆四目都盯在門手把上,希望快些出現轉動的跡象,可是過了好一會兒依然沒任何動靜。
蘭家煌脫下身上的外套,對武失說:“你站邊上一點。”
武失一邊退一邊看着對準門鎖舉起鐵錘的蘭家煌,他忘記了此前想到過的什麼,他在盡力想像砸下去後的情況。
鐵錘剛舉到空中,蘭家煌的臉色就有變化了,因爲他看到了戰友的那張臉,顯然已很憔悴,滿是鬍子拉喳,但至少說明他願意讓蘭家煌進去與他談上一談了。
屋子裡的擺設沒什麼變化,說明黃明山並沒像失去理智的人那樣將東西砸個稀爛;從沉下去很深的沙發也說明這兩天他只是靜靜的像個死去人一般的躺着來思考一些問題,並沒有四處尋找那人女人留下的東西。到這種時候是應該好好的反思了。
他將蘭家煌讓到屋裡就又反鎖了門,並沒招呼客人入坐又自個兒躺在了沙發裡。他不需在戰友面前僞裝什麼,現在的他除了廠房裡那幾條暫時拆不掉的流水線和大門口那扇自動門基本上是沒有多餘的財產了。
一個在事業上很成功的男人,生活、事業中的一切突然變得如此空野,內心的落差、愁苦、困憊、消沉糾織到一起,往後的路該是怎樣的曲折呀!他頹廢得失去了對生活的所有形容詞,包括生命中的基本語言。這給徹底失去希望的人帶來的創傷,想想可能有對自我生命的威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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