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蘇斐是不會這樣懼怕胤禛的。
但是,關鍵在於他離開四貝勒府後,兩人的關係就感覺奇奇怪怪的,要近不近要遠不遠,胤禛從來不會主動開口理他。有時候跟他說話也是愛搭不理的。
其實,根本原因,要從三年前說起的說。
那是康熙三十年春。
春暖花開的時候,連沉沉的皇宮裡也染上了幾分春意。御花園裡奼紫嫣紅,嫩黃的迎春,嬌豔的粉杏,純白的春梨朵朵綻放。蘇斐已經十歲了,在這個年紀已經是上學房的年紀。康熙最小的阿哥十六早就讀了幾年出來了。唯有蘇斐還戀戀不捨的在養心殿和永和宮輪着住。由康熙親自啓蒙。去年的這個時候他被過繼到福全的名下。人還留在養心殿裡。
皇宮的一角,這裡是吹不到風的地方。
四周是茂密的樹林,樹林上纏繞着藤蔓,藤蔓細長的蔓身上長滿了細小的倒刺,刺上泛着微微的紅光。鳥兒從天空中落下,歇在枝頭。停了片刻,它揚起頭顱,發出清脆的鳴叫。樹林間有薄薄的霧氣瀰漫,給整個林間蒙上神秘的面紗。鳴叫聲剛落,鳥兒便栽倒在地上,腳微微抽動,纏繞在它身上的藤蔓慢慢收緊,最終一動不動。
帶鳥兒失去生命後,厚重的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藤蔓們開始往樹木後收縮,最終纏繞上樹身,一動不動。
這裡是皇宮最偏僻的角落。整個紫禁城建成到現在已經數百年,宮殿樓閣多不勝數,就是最年老的太監也無法說清裡面埋藏的秘密。
這裡是皇帝訓練暗衛的地方。
在樹林的外面日夜有成年的暗衛防守。不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都無法離開。
這是蘇斐第一次踏進這裡。康熙想將暗衛的力量交給他,儘管這還是個孩子。暗衛,便是從孩子開始的。每年都有暗衛在京城裡搜索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在經過考驗之後便會將其中的佼佼者送進來,從少時開始訓練,並且服用一種藥物,用以控制。
如果說皇宮裡的御前侍衛是這個國家最優秀的青年們嚮往的地方,那麼暗衛就是最受苦最黑暗的一面。他們永遠無法見到陽光。蘇斐的年紀在受訓的暗衛裡不算小的了,還有比他更小的,一個個瘦骨嶙峋的,剛進來沒多久,身上的肉都沒長出來,眼睛裡帶着狼一樣的光。
受訓了三個月,小小蘇一直是裡面最優秀的。
他嘗試單獨行動,就是這一次,和胤禛成了水火之勢。
春雨貴如油,稀稀拉拉的小雨帶着春風席捲了滿城。京城裡向來熱鬧,只要是沒到禁宵的時辰。外面的行人多是高聲笑語,喧鬧一片。點點滴滴的雨下起來分毫沒有阻擋住人的腳步,天色剛暗下來,便有夜市的貨郎出入。
一道身影快速的從暗處躥過,伴隨着一聲貓兒叫,看見的行人誤以爲自己眼花見了貓,在同伴的喝聲下罵罵咧咧的走遠。
地上溼漉漉的一層,踩一踩能踩出些微泥土來,黏在鞋子上能把乾淨的緞子面弄出黑色的痕跡來,不太討人喜歡。佟府在官員街的最裡面,它的後院臨着那邊的王府大街,裡面住的大多是康熙成年的兒子和兄弟門,剩下的便是一些黃帶子。佟國維在佟佳氏死後越發的受康熙信任,但就是這樣一個能臣也不能避免走上權臣的路子。
蘇斐的身材小巧,正是十歲的年紀,他在這裡飛奔跑動,身形本就快,就是不小心被人看了去,也不會多懷疑。
在佟府的後院停下,這裡跳上去便是佟家的後花園,偏僻失修。
後退兩步,前衝,腳在牆上借力,一個後蹬躍上牆頭。從兩米來高的牆上輕盈的躍下,跟只貓兒似的,腳下沒猜出一絲的響聲。
正是晚飯的時間。
佟家的主人們聚集在主廳,佟國維有一妻三妾四五個通房,正妻生有一子一女外皆無所出。佟家在康熙朝升起,在雍正朝達到頂峰,連雍正都稱呼一聲舅舅,也是在雍正後期敗落。
佟家的下人除了當班侍候的以外都在小廚房裡用飯,整個佟家燈火通明。
蘇斐落腳的地方有一叢茂盛的翠竹,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但是年頭很足,枝繁葉茂,顏色喜人。來往的人少,這裡屬於後院的偏僻處,半天不見人影。蘇斐將衣服脫了反穿,露出黑色的夜行來,藉着夜色奔走。
來之前有人繪了佟家的地圖,只要牢牢的記在腦子裡就能找到佟國維的書房。
轉過三個迴廊,躲避了來巡的家丁,悄悄的推開佟國維的書房的門。裡面安安靜靜的,沒有人,黑燈瞎火,藉着天空的餘光能勉強看清裡面的東西。
手腕一翻,愚者之鼓乍現。
“快,幫忙找東西。”
小精靈撇了撇嘴,老老實實的飛起來。他對於暗室之類的格外敏感,黑夜之中視線無阻,有些細微處一眼就能看出來。
小精靈四下飛舞,陡然一停,落到一個汝窯的美人聳肩花瓶上。透明的腳尖輕點花瓶口,示意裡面有東西。看來是藏在裡面了。想找出來必須將花瓶敲碎,這裡離大廳很近,花瓶的碎裂聲那邊肯定會聽見,這麼個大東西帶走是不可能的。
壞蛋!
小小蘇皺着眉盯着個大花瓶轉了幾個圈,眼睛一亮。
“小愚者,快過來。”
小丑疑惑的飛過來,剛落到蘇斐手裡便被拽着腳尖在空中掄圓了轉圈。
暈暈暈!!!
救命啊!殺人啦!!!!
小丑眼睛裡滿是黑色的圈圈。等它等下來的時候愚者之鼓浮現出一絲的白煙,煙霧裡,尖銳的長鐮閃閃發光。
嘿嘿嘿。
蘇斐得意的笑笑,鐮刀鋒利的很,刀尖碰觸到花瓶,輕輕的用力,便如同切豆腐一樣切開一道口子。將整個花瓶劃開,花瓶的底部厚重結實的讓人可疑。刀尖小心翼翼的沿着底部的圓割出個十字,控制着力道不讓裡面的東西被切碎。
嘿嘿嘿嘿。
看見了,賬本露出一個灰色的角。
隱約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越來越近。有人!
蘇斐一驚,伸手將賬本從碎瓷片裡扯了出來塞進懷裡,左右看了看,書房裡空蕩蕩的藏不住人,現在出去來不及了。反手撕下一塊衣料的布蒙在臉上緊緊繫好。
嘶,好疼。
軟嫩嫩的掌心被瓷片劃破了幾道口子,往外滲着血絲。
他剛做完這些,那人便推開了門進來。月光下露出一張臉,蘇斐沒有看清對方是誰,手上的鐮刀便砍了上去。刷,鋒利的刀鋒在月光下閃着冷銳的光。刀光在離對方脖子十幾釐米的地方停住了。
蘇斐如遭雷劈,怔怔的無法回神。
怎麼會是他?
月色在夜空裡露出半張圓潤的臉來,皎潔的光白紗一般鋪滿了整個房間,藉着月光,他能看清對方那張臉,也能看清那雙冷冷清清的眸子裡的驚訝和怒氣。
胤禛……
他怎麼會在這裡?
房門開了一道口子,僅供胤禛一人躋身進來,他牢牢擋住了身後人的目光和方向。
只聽得見後面有人疑惑的問道:“雍郡王,怎麼了?”
那是佟國維的聲音。是啦,他是佟佳氏養大的,佟國維和佟佳氏是兄妹,感情深厚,胤禛和佟國維自小也親近的很。所以,來這裡也不奇怪了。
“沒事。”
青年的聲音冷漠徹骨,比起幾年前來更加的沉穩,穩如深淵,□□府都深厚了不少。雍郡王,在康熙成年的兒子裡算是比較早封王的了。自身的能力不能小覷。
聽說他被康熙委派了吏部的差事,現在掌管着吏部的錢袋子。
蘇斐覺得懷裡的賬本燙的慌,連心口都是滾燙的。
他認出自己了?
絕對的。
男人的眼睛裡絕對的印出了他的身影。
他被他養過一段時間,在那段時間裡他幾乎是親力親爲,他身上的每一寸變化他都清楚的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好像過去了很久,又好像纔剛剛開始,那樣的難熬。
男人的眼神不經意的落到孩子流着血的手上,一凝。
他聽見胤禛淡淡的開口:“佟大人,本王想起來還有事,不如去雍王府談吧。”
胤禛身後的人不疑有他。
他居然這樣說?
蘇斐眼睜睜的看着胤禛從自己的鐮刀下慢慢離開,轉身關上房門,一室的月光被遮住,重歸於寂靜。男人沉穩的腳步漸漸的走遠。蘇斐像是脫了力一般,渾身冰冷,簡直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捂着臉,從指縫間逸出一聲笑。
再擡起頭時,眸子裡的冷光如同野獸一般,堅定冷酷。
養心殿:
蘇斐換了夜行衣將賬本交給了康熙。
皇帝一身明黃色的裡衣,散着頭髮慵懶的靠在榻上。榻前有太監端來了熱水靜靜的放着。整個內室裡除了守在外室的李德全外還留了一個大宮女。內室裡安安靜靜的,偶爾有水聲響起。蘇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裡衣脫去鞋襪將腳放進水裡。攪一攪,熱乎乎的,有點燙,從腳心一直燙到心口裡,舒服極了。
“遇到老四了?”
男人漫不經心的道。
蘇斐一怔。隨即明白,今天從頭到尾都有人跟着自己,只不過那人的功夫高的可怕,分毫沒能讓他察覺。想想也是,皇帝怎麼會放心這麼重要的事讓自己單獨去做?
康熙嘆了口氣:“朕只是不放心你。”
男人將賬本隨手甩在榻上,起身將搭在架子上的帕子拿起來,俯下身,慢慢的揉搓着孩子的腳。白嫩嫩的腳丫子晶瑩剔透又可愛,泡久了帶了一種粉粉的顏色。
他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將那雙腳擦的乾乾淨淨的。
蘇斐軟和着眼神,笑眯眯的看着給他擦腳的皇帝。
“胤禛是胤禛,你是你。我說了,你纔是最重要的。”
只是從那天起,他總是不自覺的躲着胤禛。奇怪的是,雖然胤禛什麼都沒有問,可是蘇斐心裡總覺得心虛的很。
鬼才知道他心虛個撒。
不就是悄悄辦事被胤禛給看見了咩?哼唧,小爺纔不怕呢!!
真的咩?
作者有話要說:俺這幾天在搬家和辭職~所以木有固定的上網時間,但是俺每天都有碼字的,攢着一起給啊,今天上兩章~\(≧▽≦)/~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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