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朦朦朧朧的趴在馬車上睡着,外面傳來了吆喝的聲音,該是小商販的叫喊。撩開窗戶一看,天已經亮了,阿星不在車裡。
我連忙向外面問:“車伕十四爺去哪裡了?”
沒人回答,馬車停了,阿星進來道:“車伕我已經讓他走了,阿月以後就只有我們倆,我就是你的車伕。”
他真的想好了同我離開,不再聯繫這裡的人,連車伕也遣走了。我笑道:“你會趕馬車?”
“騎馬我都會,趕馬車還不會。”阿星道,從車裡的箱子裡給我拿了件衣服,“你先換男裝,方便些,等到了江南,我們安了家,再換回來。”
“我們要去江南?”
“恩,我們一路向南,到了江南再找個地方安家,本來想請好友幫忙,但是我們還是不要聯繫任何人爲好。”
他都想好了麼?連事情都安排好了,安家,我們會有一個平凡的家嗎?
“阿月,你不是說過,想去南方安個家,後院裡養着雞鴨和小狗,吃自己種的米飯和菜,你願意和我一起去麼?”
阿星,那樣的日子真是你想要的嗎?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你能忍受那樣清貧的日子嗎?你能忍受逃離和隱姓埋名的日子嗎?從此以後不再有人將你尊爲十四阿哥,你只是一個市井鄉民,你可以忍受嗎?
我害怕了,害怕我們的愛戀沒有消跡於宮廷,卻被平凡的時光沖洗掉了。
“阿月?”他看着我,眼中滿是詢問。
“我們去江南,去過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的生活。”我點頭道。
他笑了,清晨的陽光打在他的側臉,我似乎看到無數個快樂的分子在陽光裡跳躍。阿星,只希望你能快樂,我也要暫且拋開所有顧慮。
“好,我們還要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小兒無賴臥剝蓮蓬。”他笑道。
我打他:“誰要跟你養娃娃。”
“那我們要女孩,都像你一樣,可好?”
“不跟你說,你出去,我換上衣服。”我推他出去。
“也好,你換衣,我去給你買幾個湯包。”他跳下馬車,我把簾子繫好,他復又回來道:“可說好了,我要兩個女兒。”
我拉上簾子,只聽到他在馬車外面笑得張狂,自己也不禁笑了。
等換好衣服出來,阿星已經買好了湯包拿在手裡,看見我呆了一下:“咳咳,你要是男子,你知道多少少女爲你癡迷。”
我拿了個湯包道:“你是說我穿女裝不好?”
“我可沒這意思,再說女裝醜點好呀,就不會有那麼多娘娘要你做兒媳了。”
他這是在吃十五阿哥的醋麼?
“你看着我幹什麼?”他道,“你做什麼那樣笑,別笑成那樣,我有沒說密嬪的事。”
“哼,此地無銀三百兩。”
“你說什麼?你還笑,湯包給我,再笑餓你肚子。”
“哈哈,你別鬧,湯汁都灑了。”
就這樣,我竟然和阿星在街上搶起湯包來。那樣的沒有煩惱的笑聲成爲我後來的支柱,即使青燈古佛,我也不曾孤獨,因爲我們那樣幸福過。
我們的馬車行駛得很慢,阿星沒什麼技術,這馬兒要他快的時候它待在路邊吃草,要他停下來,它則飛奔。
可能是皇上不在,德妃又不想張揚,我們走了半日還沒有追兵。中午我們到了京郊,阿星說要去農家買點吃的,我和他一起下了車,走去一戶人家。
院子里正好有位老漢在砍柴,阿星上前道:“老人家我和弟弟出門行商,能不能到您這裡買點吃的。”
那老漢停下來到:“孩子他娘,家裡可還有吃的。”
一位老婦從屋裡出來:“什麼事?喲,這兩位小哥看着就是富貴人家的。可有什麼事?”
阿星道:“大娘,我門外出行商,午膳還沒用,你可有吃的,我們買。”
“正好,我跟老頭子也要吃飯了,只是這飯菜可不好,怕你們吃不下。”那位大娘不好意思的說。
“沒事,我們只要吃的就好。”
“那成,你們在這裡坐一下,我弄好了再叫你們。”
我和阿星就坐在院子裡的凳子上:“阿月,以後我們吃的也就是農家小菜了,你可受得了?”
“恩,以後我做菜,”我看像那個老漢道,“你就砍柴。”
家常菜我是吃得慣的,阿星,從小吃着山珍海味的你,能適應蘿蔔白菜的生活嗎?
“你會做菜?”
“你少小瞧人。”我道,“你可會砍柴。”
“我有的是力氣。”阿星拍着胸脯道,“你小看我?老人家都能砍。”
“老人家,你歇息一下要我哥哥幫您砍吧。”我對老漢說。
那老漢停下來道:“這小夥子是挺結實,可是砍柴,不但只要力氣,他還不行。”
我一臉笑意的看着阿星:“砍柴可是門技術活。”
“老人家,你讓我砍給你看,我肯定比你快。”
“行,你砍吧。”老人家把斧頭遞給阿星,自己拿了旁邊的茶壺喝水。
幾刀下去,阿星已是汗流滿面,這柴被阿星砍得四零八落。
“說了你有力氣是不夠的,”老漢從地上撿起幾根柴,“你看砍得大小不一,不好擺放,也不好燒火。你的力氣也去了大半吧?”
“好了,老頭子別賣弄了,進來吃飯吧。”那位大娘在門口叫我們進去。
“吃飯去吧,”老漢擺好了柴,拿了凳子進屋。
我看阿星滿頭大汗,拿袖子給他擦汗:“是不是很辛苦?往後會有比這更累的。阿星,我們······”
“阿月,我知道從出宮來你就一直在擔心,可是我能學,我也可以做個平民百姓,你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
阿星,不管怎樣我都相信你,相信我們的愛情,我才能與你一同離開,不管前路如何。
青菜,醃辣椒,幾個饃饃和麪,這就是我們的午飯。阿星看着黑色的陶碗和經年久用而變褐色的筷子動作便遲緩了些許。
許是怕我認爲他吃不了這樣的東西,又端起面吃得津津有味,還誇大孃的辣椒醃得好。
我們吃完午飯,我幫着大娘收拾碗筷,大娘道:“從進來就知道你是女娃。兩個是瞞着家裡出來的?”
我低着頭不答:“兩口子要討生活不容易,尤其是你們這樣富貴人家出來的。在外面成了家,就回去吧。要不然這要學的東西還真是多了去了。”
我看着外面正在跟老漢抽菸斗的阿星,若我們成了家,德妃還會反對我們嗎?若是我們回去,又怎麼面對其他人?
出了老漢家,我們還是一路南行,路上沒什麼人,太陽還毒。我把簾子捲起來坐在阿星後面:“阿星,是不是很熱?”
“還好,把水遞給我。”
我拿了水給他道:“我給你唱歌吧,你聽了歌就不熱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唱什麼?”
“定是你沒聽過的,”我請了嗓子道,“看看我,不是爹孃身旁的乖女兒,那成溫順新娘······那是誰家姑娘,在凝眸,將我望······何時才能見到我,用真心歌唱······哪怕是違背媒妁之言父母期望,也要離開家鄉······無論怎麼裝扮,也無法將真心藏,何時才能見到我用真心歌唱,何時才能見到我用真心歌唱······”
我唱罷,阿星問道:“確是沒聽過的,這曲子叫什麼?”
“花木蘭。”這是以前迷葉蓓的時候學的,“可好聽?”
“恩,你的嗓子唱得好。”阿星笑道。
“你是沒聽過原唱,她的歌喉聽了,讓人覺着似有一汪清泉從心間淌過。”
“原唱?誰的歌喉這麼好?”
“就是我小時候聽過的,我一直記得。就像你的簫聲一樣,刻在腦子裡了,想的時候就能聽到。”
阿星笑道:“是否你想我的簫聲的時候就會想到我,我也到你的腦子了?”
“不與你說。”我又唱起了那首歌。
趕到傍晚時我們纔在一個山邊看見了茶館,我們下車,茶館裡坐了很多人,三三兩兩的在聊天。
我們選了靠窗戶的位子,小二過來問我們要些什麼?
“來些好喝的茶,還有一些糕點。”
“好嘞,兩位稍等。”
我早就餓了,糕點一上來我就狼吞虎嚥:“小二,這裡可有住的地方?”
“我們這個茶館的住處倒是簡陋了些,姑娘家不好住,下一個鎮有住店的,不過還要兩個時辰才能到,只怕你們去了人家就關門了。”
我連忙低了頭,我一生男裝,他竟然叫我姑娘,有這麼容易看出來麼?太丟人了。
阿星憋笑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你笑什麼,都是你給的衣服。”
“好了,你餓了多吃些,吃完了趕路這裡太簡陋了。我們快些,應該可以到下一個鎮上。”
“聽說,宮裡的德妃娘娘突然病得厲害,”對面桌的大漢說,好像在跟其他人聊天。
“你這消息可的確,宮裡的事,你也知道?”另一個人問。
“那是當然,我妹夫可是御膳房的。他說德妃的膳食今日沒動一口,宮裡的太醫都快沒法子了。”
阿星的整個人呆滯在那裡,我看到他的關節泛白,手中的杯子都快被捏碎了。我握住他的手,他冰冷的手讓我刺骨的寒冷。
我們終是逃不出那個華麗的牢籠,逃不出那些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