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上次醫院一別。再見汪悅悅,會是這麼個場景。
汪悅悅今天穿了黑色的長袖長裙,長髮挽起。白皙美麗的臉上,是肅穆柔弱的神色。
她身邊一個傭人模樣的婆婆給她撐了一把黑色的大傘。她懷裡抱着一束花。就那樣嫋嫋婷婷的站在那裡,那樣看着我。
陽光下她的皮膚白皙得透明。她衝我笑了笑:“蘇爾,你最近好嗎?”
我當時看到她便有點吃驚。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我能說啥呢,我們曾是同一個男人的女人,我陪她打過胎。男人陪我打過胎,結果現在那男人已經消失了。不知道是落馬了還是怎麼了,我們這兩個曾經服侍過同一個男人的女人,還有多少美好的舊可以敘。
所以。我迎上汪悅悅的目光,搖了搖頭。淡淡道:“我挺好的,你呢!”
汪悅悅抿嘴笑了,她鬆開了傭人給她撐着的傘,抱着懷裡的花向我這邊走來,我只當她是要路過的,所以我往路邊側了側身子,指望着她快點兒過去。
可是,讓我匪夷所思的是,她卻沒有。
她抱着花,越過了凌薇的墓碑,她直直的蹲在墓碑前,放花兒放下來,溫柔的撫了撫墓碑上凌薇的照片,笑着說:“薇薇,我來看你啦!”
我覺得我整個人都懵了,世界怎麼辣麼小,她與凌薇,竟然是舊識?那麼,她到底是什麼身份?
我侷促的拽了拽林晚月的袖子,可林晚月看起來好像比我更詫異,她皺着眉說她以前都不敢一個人過來看凌薇,所以也沒碰到過其他人,所以她也是第一次見汪悅悅。
這下巧了,我心中裝了事,卻沒好意思問出來,我看了汪悅悅一眼,卻見她變下蹲爲跪立的姿勢,雙目微閉雙手合十唸唸有詞。
“薇薇,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好,我知道你在下面應該也是輕鬆而自在的。你放心,我現在很好,他也很好。他沒事,一定不會有事的,你要保佑他。”
汪悅悅結束禱告,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抿脣笑了笑,嘴角的梨渦溫柔得好像要化開這十一月的天光,清晰而悅目。
“阿姨,您保重身體啊!”汪悅悅捉住了林晚月的手腕,拿了一條白色真絲繡花的手溫柔的擦了擦林晚月眼淚,嘴角笑容依舊的淡淡道:“阿姨你好,差點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凌薇的朋友。”
林晚月大概還顧及着自己的身份,剛想躲閃着說自己不是凌薇的什麼的,汪悅悅去先見一步放開了林晚月,又拍了拍我的手背,嘆道:“蘇爾,那日醫院你幫了我,後來一直都沒機會感謝你。”
她從隨身包包裡拿出一張便籤紙,寫了個電話給我,她衝我笑道:“蘇爾,我等你聯繫我。”
我說不清楚她到底是個什麼神色,但她握着我手的時候,按着我的手指頭用力捏了捏,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在她身上看到了很多欲說還休的東西。
第六感告訴我她私下裡還有話跟我說,但一直到我陪林晚月講完了悄悄話,直到她送我回了公寓洗了熱水澡躺下,我還是沒能想明白,她跟我,有什麼好講的?
講霍黎希?不,霍黎希已經消失了!
講凌薇?呵,我倒吸一口涼氣,我只知道有這麼個人的存在,凌薇到底是何方神聖,我真心見都沒見過啊!
這天之後我沒有立刻聯繫汪悅悅,畢竟對於霍黎希的偏見讓我雖然不討厭汪悅悅,但實在也愛不起來。
心情稍稍恢復之後,我又投入了緊張的工作中,希望高強度的訓練能麻痹自己,能讓我忘卻那些不愉快的前塵往事。
每當我望着鏡子裡身材完美無缺的自己的時候,就那樣催眠我自己,好,我是美的,從前的那些從來不曾發生過,我還是美麗的。一個金主沒了,憑我自己的條件,還有千萬個金主出現的。
彷彿把他歸結爲金主,彷彿從來不曾投入過感情,這樣能讓我舒爽一點。
這日,我被安排去參加個珠寶展會。
我的一頭長髮挽起,紮了個減齡的丸子頭,穿了白色的抹胸長裙,高挑修長的身材一覽無餘。
現在的我,不比當初剛出道時候的賣胸上位,已經開始往正當的氣質路線上走了。而且,我還記得蔣東麒答應過我的話,他說,只要我不離開天歌,他就答應讓我安安分分做旗下的模特。
我與其他模特一起在活動現場站着,我的脖子上手腕上都掛着美麗的珠寶,與我臉上的妝容倒是相得益彰。
我保持着妖嬈的s型姿勢,有一搭沒一搭的看着來看展的客人,而我也是在這個時候,再遇向華庭。
向華庭今日一襲白色的西裝,看起來似乎成熟了不少,他眼神的溫度比起往日來,都溫柔了很多。他身旁挽着個高貴美麗的姑娘,姑娘看起來挺粘他,兩個人一塊看珠寶,不時的挨在一起說話,兩人看起來特別的甜蜜。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我覺得這似乎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向華庭往日對一個死人的深情都是不可取的,對我這個替身的深情,也是不可取的。
向家因爲我的緣故或許已經遭受重創,向東和向華美都因醜聞而上過頭條,向家與霍家聯姻失敗,向家股票還在霍黎希的打擊下大掉。
我只是一屆窮逼,不知道這些事情對他家的生意到底產生了多大的影響,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回春,但現在霍黎希不在了,矛盾的源頭沒了,一切恩怨情仇似乎也該了斷了。
他好,我會祝福,他不好,我也懶得惋惜。
不過,很明顯,他看起來很好。我的眼神恍恍惚惚的,時光是把殺豬刀,癡情種子也能換人來疼。我似乎都不能想起,曾經那個暴戾的癡情的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了。
正想着,向華庭身邊的女孩拉着他從我身邊經過,我聽到女孩嘰嘰喳喳的說:“訂婚戒指就要那個吧,我覺得挺好看的。”
向華庭也寵溺的回答道:“好。”
訂婚?訂婚了啊,真好。
晚上九點多,我疲憊的卸了妝離開,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我累得腳都在抽筋了。
我穿着平底鞋支撐着站在路邊,打算招一輛出租車的,沒想出租車沒看到,卻有一輛車從我身邊擦過來。
車窗放下來,我看到了向華庭平靜無瀾的臉。
曾經想過很多次要不要去找他問消息結果我沒臉找,現在乍然再見,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他一眼,咬牙老半天,才擠出一句:“恭喜你。”
“謝謝。”他勾了勾脣角,淡淡的笑容讓他像足了一個成熟而內斂的睿智男人。
他拉開了車門,試探着問道:“載你一程?”
我看了他一眼,並沒有過多猶豫,我順從的點頭說好。
汽車平穩的行駛在夜晚的馬路上,不是上下班高峰期這會兒人並不多,他打開了車窗,鹹溼的風吹了進來。
車廂裡響着悠揚的音樂,是一首很老的歌,陳百強的《偏偏喜歡你》。
“爲何你的嘴裡總是那一句
爲何我的心不會死
明白倒愛失去一切都不對
我又爲何偏偏喜歡你
愛已是負累相愛似受罪
心底如今滿苦淚
舊日情如醉此際怕再追
偏偏癡心想見你”
“其實,我真的沒有當你是替身的。”紅綠燈的時候,車子停了下來,向華庭修長的手指摩挲着方向盤上的紋路,淡淡的說:“一開始,我是因爲凌薇而虐你,我不知道自己是爲了什麼,但是就是很想虐你。後來,酒醒過來,我明白凌薇是真的死了,我想過不找你的,畢竟你是阿希的人,我總不好跟自己的兄弟搶男人。可是我悲哀的發現,我做不到,他對你不好我會難過,看到你受傷我會心疼,雖然我不能靠近你,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要關心你。”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回眸沉默的看了我一眼。“我承認,最後一次是我的私心,但是我希望你明白,那個時候只是因爲我早就知道他要走了,他不會爲你停留,所以我害怕你難過。”
我有些心酸難過,爲他,也爲我。說什麼呢?事已至此,現在再說再多都是浮雲。
我啪的關掉了音樂,搖了搖頭淡淡道:“好了,別說了,那禍害沒了,咱們的生活都恢復了正常,現在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向華庭聞言,靜默了半響,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稍稍用力,看的到手背上的青筋。
“其實,他待你也不錯。”他忽然這樣說道,燈亮了,忽然發動了車子。
這一段路上他加快了車速,一路上風馳電掣,風吹得嗚嗚響,很快便到了我公寓樓下。
到了之後他還是那樣沉默,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卻也沒有打破他的沉默,我小聲的說我下車了,然後拉開了車門。
他沒有攔我,然而,等我進了小區大門快要走到裡面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他喊我的聲音。我回過頭,卻正好看到他氣喘吁吁向我跑來。
“蘇爾。”他喊着我的名字,一路跑到我面前,不等我反應過來,他猛然把我的腦袋按在他懷裡,喘着粗氣道:“我要訂婚了,我馬上就要訂婚了,就一次,就讓我抱一次好不好。”
我想我應該拒絕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的心也很孤獨,我沒有推開他,當然,也沒有回抱他。
我就這樣保持着雙手垂立的姿勢,近距離聆聽他咚咚的心跳。
耳畔是初秋深夜的風,涼涼的,十一月了,饒是這個城市再在南邊,冷空氣也還是捲了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了我,他捉着我的肩膀,擡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
“蘇爾。”他叫着我的名字,目光深沉的,像是凝聚了千言萬語。他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好幾次,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出來。他握着我胳膊的手用了用力,嘆息着看了我一眼,忽然又說:“蘇爾,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阿希這一次,可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