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犀站在曠野裡。
狼是多疑的動物,尤其是智慧的狼王——白犀,它現在正用碧青色的眼睛觀望,黑葡萄般的鼻尖徐徐抽動,分辨着遠處傳來的有些複雜的氣味。
身後是不見邊際的安靜等待的狼羣。
白犀不太明白人類的紛爭究竟是爲什麼,只是現在……它憤怒了,勃頸上如鋼針的狼鬃豎立着,風過竟是絲毫不動。
剛剛,有一匹狼,不對,不是一匹狼,是一個人,最渺小的人類,最卑鄙的人類,掠走了自己懷着身孕狼後的人類,竟然敢又一次忽視自己的存在,挑戰狼王的權威,堂而皇之地帶走了狼後的籠子。
不過他沒有來得及救走那個細眉細眼的猥瑣傢伙……我撕碎了他。
那個人也被我咬傷了,而且傷得很重,怕是就要死了。
快要死了竟然還能移動得這麼快,白犀想。
白犀一路率領着隊伍追蹤至此,狼後的味道,那個人的味道竟然憑空消失了……
白犀用舌頭舔了舔自己牙齒上的血。
血的味道是如此暢快……
下一秒……
洪水般奔涌的狼羣呼嘯而過,驚醒了戈壁上、樹洞裡安睡的一切生靈,他們幽怨地探出頭來,正看到他們的狼王若神明一般略過……
第三次硬闖,黎莫臣、葛庭和吳妄三個人同時到達城牆之上,可惜,無一例外全被火矢逼退。
一隻火矢貫穿了吳妄的左肩,他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火矢溫度極高,貫穿肩膀之時燒焦了周圍的皮肉,沒有血流出。
“哥,狼羣來了。”莫妃回頭間,顏色都變了。
剛剛,狼羣改變了方向,朝着另一個方向奔去,現在,他們再次向驛站襲來。
越來越多的綠點出現在30米之外的地方,那不過是白犀兩躍之距。
站在隊伍後面的人紛紛攥緊了刀劍,臉上突突冒出汗來。
白犀停了下來,因爲稍顯複雜的氣味,似乎夾雜着自己的族羣。它在分辨,這裡沒有自己的狼後。
白犀變得煩躁不安。
“我帶人再上牆去。”黎莫臣對葛庭道,“這次會堅持儘量長的時間。你帶人繞回正門,周廣信既然在後面,前門應該薄弱。但是,前門密佈着套狐鉗。”
葛庭點頭。
人羣中忽有一人道:“各位大俠是否信得過在下?”
衆人不禁看向此人。
黎莫臣一皺眉道:“怎麼講?”
“在下禁衛軍張之未,若是各位大俠信得過在下,就讓我帶上10個弟兄,從前門闖入。張之未定然不辱使命。”張之未引走部分狼人離開肖未央的隊伍,一路狂奔,待到所拖馬匹血幹,已走出相當一段距離,料想狼人已分辨不出方向,方安下心來,幾個人追趕出使隊伍而回,現在說話的正是他。
葛庭和黎莫臣都覺詫異。
周廣信雖然沒在前門,但是料想前門戒備也是森嚴,而且大門緊鎖,說是銅牆鐵壁也不爲過,葛庭能否攻下尚不知,眼前這個年紀輕輕,身量單薄的人行嗎?
看出大家的懷疑,張之未道:“張之未乃羅敷嶺腳下洪家村人士,從小就來驛站邊上玩兒,對地形頗爲熟悉,此番若是不能進入驛站,張之未提頭來見。”
黎莫臣猶豫片刻,道:“也罷。定要速速進入驛站。”
張之未抱拳道:“是!”
張之未的身影消失在城牆掩映的暗影之中。
黎莫臣回頭看了看近在咫尺影影綽綽的狼羣,望向葛庭和吳妄,二人會意。
“哥,我也要上去。”莫妃道。
“不要胡鬧!”黎莫臣道,“這次上去,爲的是吸引周廣信的注意力,要堅持到前門打開,非死不能下,你給我老實待着。”
“我不!”莫妃道。
“你老實待着!”莫臣幾乎是吼道。
莫妃眼中含淚。
莫臣嘆了口氣,不捨道:“你不是要等寒池回來嗎?聽話。”
“就是,莫妃姑娘,我們這一羣爺們兒在,怎麼能讓你一個姑娘上去?”幾個人從人羣中走了出來,雖然一陣奔襲衣衫有些凌亂,還是擋不住這幾個人的勃勃英氣。
“禁軍侍衛劉海,方正遠,張大奎,願隨各位大俠前去。”
黎莫臣爽朗一笑:“好兄弟!今日生死一戰,黎某人又多了幾個兄弟!”
估計時間,張之未差不多應該摸到前門了,幾個人相互遞了個眼神,身形一縱躍上牆去。
一試之下,劉海三人武功竟是不差。待飛身上至城牆,驛站之內已是箭在弦上,火光沖天。
火矢若飛螢一般,簌簌而來。
這邊火光沖天戰作一團,城牆上的幾個人都耐心地抵擋着飛來的火矢,饒是險象環生,滿頭是汗,還是沒有人退下。
白犀的狼羣慢慢靠近,狼人被放在狼羣與隊伍之間,他們的氣味可以混亂白犀的判斷,但是這個方法在慢慢失效,白犀的腳步正在逼近。
就在這時,想是一直在啃咬,一個狼人咬斷了綁在手上的牛皮筋條,轉過頭去,直撲向身後的士兵,他這一鬆,其它被串聯起來的人紛紛解開了掙脫,轉身向隊伍撲來。
士兵猝不及防,來不及多想,拔刀相迎。雖然狼人兇猛,怎比得上訓練有素的禁衛軍,幾戰之下,狼人紛紛倒地。
然而,他們倒下了,混淆白犀分辨力的屏障也倒下了……
血的氣息傳來,白犀的目光變得模糊不清。
瞬間,狼羣涌來。
夜色已濃……白日裡蒸騰的暑氣夾雜着血腥的味道。
慘叫……不絕於耳,又是10餘人倒下,狼王白犀正在用他的方式向人們復仇。
城牆之上,只剩下黎莫臣、葛庭和吳妄在苦苦支撐,非死不得下,他們等待的是死還是杳無音信的張之未。
城牆外,越來越多的人倒下……消失在狼羣之中,都來不及看他們是怎樣化爲烏有的。
有一種人,生來就是可以讓人依靠和期盼的,這個人若是出現了,或者一切都有了希望。
寒池的身影出現在火光之中,只是一剎那,伴隨着驛站前門被打開的同時,周廣信都沒有來得及合攏張大的嘴巴,咽喉就被寒池緊緊鎖住。
身後,老董和張之未已帶人控制了火矢車手。
“命令開門。”寒池道,頸上一道深深的抓痕,血滴滴答答落下,趁着寒池清俊的臉,充滿了堅毅的魅力。
“不……不行!羅敷嶺夜不開驛是朝廷的命令。”周廣信道。
“那好,周大人可以因爲謹遵朝廷的命令,以身殉職了。”寒池道。
“不,不,不,許大人,我……我馬上命令開門。”寒池手上力道猛增,周廣信頓覺氣息被阻,無比難受,忙求饒道。
周圍火矢車一停止放箭,葛庭三人迅速下牆而來。
一時驛站大門大開……
慘叫聲仍在繼續。
狼羣因爲血腥的刺激,陷入了瘋狂。
靠近牆壁的人迅速進入驛站,可能是因爲驚恐幾近摧毀他們的意志,率先進入驛站以後,他們開始推動站門,意圖隔斷狼羣的入侵。離得較遠的人面露絕望……
寒池將周廣信交給黎莫臣,飛身衝了出去,葛庭吳妄緊隨寒池。
極目之下,寒池落在了白犀身前,星芒在手,白犀閃躲,放開了正含在口中的一人。
一聲響徹天際的長嘯……
本來瘋狂的狼羣,竟紛紛停了下來。一時間除了人聲唉唉,一點狼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葛庭、吳妄,帶受傷的兄弟進站。”寒池道。
二人得令,所剩30餘人,互相攙扶,急急進入驛站。
驛站的門餘一縫,門裡,一個婷婷身影正向緊張地外張望。
葛庭復走了出來,站在寒池身邊。
“你回去。”寒池道。
“你休想,隊伍已經進入驛站,你囑咐我的事情,我已盡力完成,從現在開始,我只是葛庭。”葛庭道。
寒池亦不再勉強。
拎着籠子的手上,模糊一片,血順着手指向籠內滴落。白犀狼後張着嘴努力舔舐着,懷着小狼,它好幾天沒吃沒喝,虛弱不堪。
葛庭低聲道:“你受傷了?有多重?”
寒池搖頭。
白犀,蹲了下來,昂了昂頭。狼羣紛紛撤到了它身後。
白犀舔了舔嘴周圍的血,森然的牙齒每一顆都有成人中指的長度。
較量至此,陷入僵局,寒池可以回身快速進入驛站,但是面臨的一定是羣狼的圍困。
戰?完全沒有勝算。等?誰人來救,更何況……寒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陣蝕骨的劇痛襲來……
還好,那裡有一隻小小的煙骨,支撐着就要倒下的許寒池。
寒池將狼後的籠子提起,低聲道:“我一會兒會帶着籠子引開狼羣,你去淮北閣找粟謙來助。”
“我帶着籠子走,我請不動粟謙,沒這麼大面子。”葛庭冷道。
寒池皺眉:“我去,也許尚有逃脫的機會。”
“在雲銜山莊時,我見過顧老闆。”葛庭忽然冷道。
寒池愣住。
“你是說,文依……進宮……”寒池道,眼中竟忽然有了淚光……,“你告訴了她,我此去的目的?”
“她是那樣聰明的人,有了懷疑,還會沒有真相嗎?我瞞不了她。”葛庭慢慢閉上眼睛道,“所以,無論什麼時候,你要活着,不然……她用什麼活下去?”葛庭在撒謊,但是他知道,現在能讓許寒池留下,文依是唯一的籌碼。
籠中的狼後忽然躁動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