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未經二少爺的允許,擅自把貨棧第三季度的分紅銀子拿了回來,共得一萬三千二百六十餘兩銀票”
王綺芳低着頭,喏喏的說道。
話音未落,一聲炸雷便在頭頂響起。
趙天青“哐”的一拳砸在炕几上,整個人像被蠍子蜇了一樣,噔的從炕上站起來,兩隻眼睛狠狠的盯着地上蜷縮的人影,“什麼?你,你竟然敢擅自去貨棧取銀子?誰讓你去的,恩?誰準你去的?”
炕上的小新哥兒和小丸子,被父親突如其來的連聲怒吼嚇得哇哇大哭。
王綺芳雙手緊緊握起,眼中更是閃過心疼。
“二少爺,二少奶奶,發生什麼事了?”
外間伺候的兩個奶孃,聽到孩子的哭聲,連忙跑了進來,卻見到二少爺鐵青着臉站在炕邊怒罵着什麼,而二少奶奶則賠罪一般跪在一旁,炕上的小新哥兒和小丸子正揮着兩隻胖胖的胳膊,聲嘶力竭的哭個不停。
“看什麼,還不把小少爺和二小姐抱出去”
此起彼伏的哭聲,讓趙天青的心情愈加煩躁。他瞪了眼門邊瑟縮的兩個乳孃,沒好氣的喊道。
王綺芳低垂的頭,也輕微的點了點,示意乳孃照二少爺的吩咐做。
乳孃們得到主子的允許,快走幾步撲到炕邊,費力的抱起掙扎的孩子,不敢看二少爺的臉上,慌忙又跑了出去。
隨着孩子的哭聲漸行漸遠,趙天青的怒氣卻越來越大,他恨鐵不成鋼的怒叱道:“還以爲你經過這一陣子歷練,真的長進了,懂得如何管家理財了,又看在小新哥兒的份上,我這才把商行提前交給你,讓你代小新哥兒掌管……沒想到呀沒想到,你怎麼還這麼沒用?你說,你拿這些銀子做什麼去了?是不是又被哪個黑心的陪房騙了去,恩?”
像個困獸般,趙天青不停在屋子裡轉來轉去,目光掃過炕邊的身影時,真狠不得提起一腳將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女人踢出去。實際上,他的腳也真的擡了起來,只是心底殘留的最後一絲理智提醒了他,在飛出那一腳的剎那,硬生生的停住了動作。
但,不讓他發泄一下,他心裡的火氣出不來,“哐當”一聲,趙天青將王綺芳身邊的一個小杌子一腳踢到門上,將虛掩的房門踢開,這才把腳放了下來。
“說話呀?啞巴了?”
趙天青瞥見房門外,趙嬤嬤正守在外面探頭探腦的瞧着,便陰着臉走到門邊,用力甩上房門,轉過頭繼續逼問着。
王綺芳還是沒有說話,而是起身從一旁的炕櫃裡拿出一摞賬冊和一打白紙,小心翼翼的放在炕邊,然後又跪回原處。
“這是什麼?”
趙天青幾步走過來,隨手翻了翻賬冊和成卷的白紙:“噫?這是內賬房的賬冊?太太已經把家都交給你了?恩?這又是什麼?南市票據交易存根?”
內室裡很靜,除了趙天青的自言自語,唯一的聲響便是“嘩啦啦”翻紙頁的聲音。
“你這是什麼意思?”趙天青舉着一本賬冊,湊在王綺芳跟前抖了抖,“賬冊有問題?如果有問題,你爲何要簽收?恩?到底怎麼回事?說”
“回二少爺,賬冊的確沒有問題,”王綺芳擡起頭,臉上已經佈滿點點晶瑩,她略帶哽咽的說:“只可惜,偌大一個趙家,賬面上能動用的銀子只有不足一百兩,剩下的全是各種各樣的票據。”
“什麼?沒有現銀,只有票據?”
趙天青本身便是個成功的商人,常年和賬房打交道,豈能不知道其中的貓膩?
聽了王綺芳的話,他的語氣漸漸緩和下來,慢慢的坐在炕邊,抓過那捲白紙,不停的翻着,嘴裡還唸叨着:“賣出趙記商行布票一百三十張,面值三千二百兩,實價七百九十兩;賣出馮記米行糧票三百五十張,面值三千三百兩,實價一千二百兩;賣出……”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的意思是太太交給你是本爛帳?”
趙天青看完手裡的東西,心裡已經明白了七八成。
“……妾身不知道,”王綺芳搖搖頭,一副不敢評論太太對錯的樣子,低頭說道:“不過,妾身接過賬冊後,盤點了賬面上能動用的銀子,只有現銀不足一百兩。可府裡從大姑太太到丫鬟婆子,已經兩三個月沒有發月錢了。另外,府裡六月份修園子的工錢也沒有給,尚欠人家工匠一百一十五兩銀子。還有,太太過壽的時候,請來的戲班,醉仙樓的大廚,以及做壽桃的麪點鋪子統統都沒有付銀子……”
一筆一筆的帳算下來,王綺芳的聲音越來越委屈。
“那銀子呢?難不成太太還昧了去?”
趙天青的怒氣已散去大半,說話間,也帶了幾分無奈。
“妾身剛回來,對許多事情也不瞭解,”王綺芳沉默了片刻,最後猶猶豫豫的說:“不過,那日太太過壽的時候,聽劉氏銀樓的劉太太說起什麼印子錢,又說什麼最近南市的票價一路下跌,正是買進的好時候”
告狀的最高境界估計也莫過於此,王綺芳表面上什麼也沒有說,更沒有半句非議婆婆的閒話。可該說的又都說了,讓人一聽便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
“放印子錢?”
趙天青剛剛緩和的臉色又陰鬱起來。用內賬房閒置的銀子放印子錢,這在很多大宅門裡經常會有,趙天青也很明白。但用不等價的票價來抵賬,這種做法就有些下作——不是用來坑王綺芳,那便是用來挖趙家的銀子呀。
可掄身份,趙太太是趙家的當家主母,她不可能想盡辦法挖空屬於自己的銀子呀。
那就是想教訓下王綺芳?
“大姑太太天天追着我要銀子,趙二管家也經常‘提醒’我給人家工匠結算工錢,嗚嗚,二少爺,內賬房哪裡還有銀子?沒辦法,我只好拿出一部分票據去南市賣了,可現在又不是年節,南市的票價天天下跌,根本就賣不出票面上的價錢,”王綺芳抽出帕子,捂着臉嚶嚶的哭起來,“最後我實在沒辦法了,就把自己的梯己銀子拿了出來抵賬,可虧空太大了,我把梯己花光也平不了帳,只好……”
“唉,我知道了,也難爲你了,起來吧”
想到王綺芳第一次管家,便遇到這種情況,趙天青心裡也有幾分不忍。幽幽的嘆了口氣,擡手讓她起來。
“二少爺,妾身知道自己不如蘇姨娘精明,也不及太太能幹,但我真是爲了咱們家好,”王綺芳就坡下驢的站了起來,湊在趙天青的身側,低聲說道:“太太二少爺的親孃,就算是放印子錢,想必也是爲了您和三少爺着想。畢竟三少爺還小,尚在遊學,待他日回到府裡,又是說親、又是成家的,銀子鐵定不少花。”
恩?三少爺?
趙天青向來心思重,他乍一聽妻子的話還沒有反應過來,當他細細把這句話在腦子裡過一遍後,才猛然想明白剛纔心中的不解之處——對呀,他怎麼把那個太太最最心疼的小兒子給忘了呢。
是了是了,這樣一來,就不難理解爲什麼太太會瞞着老爺和自己私自放印子錢了,原來一切都是爲了小三兒呀
王綺芳偷眼覷了下趙天青的臉色,覺得火候貌似還不夠,又加了一把火,“可家裡處處都需要花錢,妾身思來想去能動用的銀子也就只有貨棧的紅利了。雖然這幾間貨棧是趙家名下的,但畢竟都分到了咱們手裡……爲了太太和趙家的面子,咱們損失些銀子也沒什麼,總比讓大少爺看了笑話好吧”
“大少爺,怎麼,這事兒還有他們兩口子的份兒?”
趙天青對這個庶出的大哥沒有什麼好感,小時候老太太偏疼趙天白,相對的也就少疼了他,爲此,他沒少記恨趙天白呢。
“也、也沒什麼,就是聽說當初用票據抵賬的法子,還是他無意間告訴太太的呢。”
趙家越亂,對她和孩子越安全。爲此,王綺芳會不遺餘力的把各個主子間的矛盾N倍的放大、再放大。
“嘁他有這麼好心?”
趙天青忽然覺得這件事並不單純,在趙家,若論最恨趙天白的,絕不是他趙天青,而是他的母親趙太太。否則,她老人家也不會在老太太過世後,如此放任、寵壞趙天白,讓這個趙家的庶出長子變成了沒用的紈絝。
等等……不對,能想到用票據抵賬的法子,趙天白真像他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無能嗎?
雖然沒有證據,趙天青心裡還是畫上了巨大的問號。
不過,趙天青還沒用忘了正事兒,他想到被沒腦子的妻子拿去填虧空的銀子,就忍不住一陣又一陣的肉疼。
偏偏妻子口口聲聲的爲了太太和趙家,有這麼一個大帽子砸下來,他也不好繼續責罵她,只得咬着牙,道:“罷了,那些、那些銀子就先幫太太補虧空吧。不過,七娘呀,我從青州請來了紡紗的工人,可沒有三錠紡車,這還需要你多幫忙呢”
怎麼,想讓她用三錠紡車來做交易?
沒門
王綺芳暗地裡冷冷一笑,婉拒道:“這,恕妾身不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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