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下的永徽王府處處瀰漫着醇厚的酒香,後花園之着空的酒罈子。
顧至臻號稱千杯不醉,卻終究喝不過正鬱悶着的顧重樓,顧重樓一罈一罈的喝下去,顧至臻再是千杯不醉也終於醉了,終於也步了蘇青的後塵,光榮地醉倒在石桌上。
葉驚玄擡頭看了眼顧重樓,心說真是能喝啊,得虧她一直拿小杯一點點啜着,要不然也就得和顧至臻他們一樣了:“七王爺,夜深風涼,萬不可喝醉了,還是早些歇息吧。”
葉驚玄一邊說着,一邊朝周隨看了眼,指了指向在石桌上的兩人,周隨立刻明白是要讓人把這二位請到房裡去歇着,於是一揮手,後面的侍從立馬悄沒聲息的把兩人扛了走。
葉驚玄這會兒也想撤了,只是一擡頭,卻意外地看見顧重樓正盯着她看,她下意識地就問了句:“七王爺,怎麼了?”
難道是她有什麼不對?葉驚玄四下打量了自己一圈,沒發現什麼,於是繼續擡頭疑惑地看着顧重樓。
顧重樓放下杯盞,卻只是沉聲問了句:“葉姑娘,我是個不值得託付終生的人嗎?”
葉驚玄一愣,顧重樓竟然問這麼個問題,是葉驚玄始料未及的,在葉驚玄看來,顧重樓這麼淡漠免得的人,實是上佳的託付人選,於是葉驚玄回望顧重樓道:“七王爺,你當然值得託付,只是那些離開的人,卻並不是最終要把終生託付給你的人,這一隻能說明,那個人還沒有來,總有一天會來的,只是要遲上那麼一點點。”
顧重樓一邊聽着,一邊擡頭舉高酒杯,仰面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額面上落着月色與燭火的光輝,在暗沉的背景裡,竟然分外清淨絕塵,只是這清絕之中,卻透着說不出的孤涼:“還沒來,既然沒來,又何妨以後也不要再來了。”
葉驚玄大驚,還不至於因爲一個面都沒見過地女子,而產生這些消極地念頭吧,於是連忙勸道:“七王爺,有的人註定要錯過,或許在此時就分道揚鏣也是好的,總比以後日日裡相見,卻彼此厭惡要好。”
顧重樓眼眸一動說道:“是啊。葉姑娘倒是看得真透徹。”
葉驚玄聽了這句話。卻是一陣壓不住地苦笑。她哪裡看得透徹了。要真是看透了。心就不會不由自主。就算明明早已經知道所看到地一切沒那麼簡單。卻寧願要相信這一切地虛虛實實。
“七王你。我敬你一杯。爲我們同是這世間孤獨地人。乾杯……敬孤獨、寂寞。敬七王爺地琴。還要敬我自己……”
顧重樓看着葉驚玄。嘴動了動卻終是沒說出什麼不該說地話來。一聲嘆息之後輕飄飄地道:“敬這場盛大婚禮。敬我逃跑地新娘。敬這世間所有無情地人……”
兩人相視一笑。高舉着手中地酒杯。笑中帶着淚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顧重樓看着眼前。小心翼翼端着酒杯一點點喝着地葉驚玄。似乎是剛發現眼前地女子很動人。微醺樣子更添了幾分嬌憨:“忽然覺得葉姑娘很令人羨慕。自小生活無憂。也不必涉入權利地紛爭之中。真是悠然自得啊。
”
葉驚玄端着酒杯,擡起頭來一笑:“七王爺,我並不值得羨慕,世間的人大都和我一樣,活得平靜尋常,就算平時偶有噁心也沒那惡膽。倒是七王爺才令人欽佩,捨得權利之心下,淡然於物外,這樣捨棄卻並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地。”
顧重樓微側身聽着,聽完後落寞一笑說道:“葉姑娘,你把我看得太過高尚了,名利權位,這世間如果有人說不愛,哪肯定是假話,我也無非是看多了,也懶得去爭鬥,反而心裡厭惡了。”
“七王爺這個懶字,用得真是地方。人在這世上不過匆匆百年,轉個身、轉個眼或許一輩子就過去了,爭名逐利到最後,也不過是黃土一坯揚在風裡,還是要被吹散。”葉驚玄輕輕一笑,顧重樓倒真是個實在的人。
顧重樓點頭應了句:“是啊,名利足可愛,只是我更珍惜自己地性命。”
葉驚玄忽然眯着眼睛湊上臉去,笑嘻嘻地問道:“七王爺,說實話你有沒有想過,當你坐下那張位子的時候,會是什麼樣一番光景?”
顧重樓聽了這話渾身一震,許久之後才藉着幾分酒氣開了口:“倒不是沒有想過,自小我們兄弟幾個都知道,總有一天,我們其中有一個人,將凌駕於衆人之上,成爲這個朝代地主宰。曾
過這樣的念頭,只是坐上那個位子又能怎麼樣,要樣,一生都活在過往裡,永遠心裡有歉疚,要麼就一輩子和兄弟們爭鬥不休。他們是我從小一起到大地兄弟,只是我先心軟了,只能是安居一方,做個太平王爺。”
顧重樓說完後重重一聲長嘆,葉驚玄聽了也同一樣一聲嘆息:“要是衆王爺都同七王爺一般想法,怕是這天下沒人要了,怎麼又會有最無情是帝王家一說。七王爺,你可以早早看透後全身而退,但未必每一個人都能像七王爺一樣,可以執着卻不癡狂。”
“葉姑娘說笑了,愛樂成癡,也是一種首犯,我也不是什麼超脫之人。”顧重樓漸漸放開了手中的杯盞,微傾着身子和葉驚玄談天說地。
葉驚玄笑着搖頭道:“七王爺,請容我大膽地猜一猜,這份癡狂只怕多少都帶了幾分藉機佯狂吧。這不過是爲了表明七王爺的立場罷了,告訴衆王爺們,七王爺所癡狂的東西,與他們完全不同,十幾年來如一日,他們也就再也不了。”
“葉姑娘的話,他們何嘗不明白,只怕凡此種種,是表現得再無意爭鬥也無法避免的,那些紛爭,一旦沾上了,就無法完全脫身。”顧重樓心說,眼瞧着這一天越來越近了,兄弟相間,骨肉相背……這就是權利,足可以讓智者迷了心。
葉驚玄理解地一笑,壓低聲音淡淡說了一句:“七王爺,有時候不爭也是爭了。一開始,一切都已經註定了,躲不開的就算是躲到四海之底,也會糾纏而來。”
顧重樓聽了這話一皺眉,深覺得這句話有幾分道理:“朝有太子,他們卻還是要爭,只怕將來……”
說到這個,葉驚玄也有些嘆息,太子倒是個不錯的人,只是恐怕沒有家族的支撐,終究會淪爲政治的犧牲品。忽然間葉驚玄心裡一震,這種事她都能想得到,皇帝又怎麼會不明白,難道打從一開始,太子就註定了要被犧牲的命運……
如果真是這樣,那皇帝也就太心狠了,皇貴妃在宮裡一直是最得寵、最得臉的,要是萬一……這時候葉驚玄不得不懷,皇帝真有這麼寵愛董芸香嗎?
“太子畢竟是根基淺了……”葉驚玄只說了這幾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
顧重樓神色一黯,這樣想法誰都有,只怕連太子也是早早清楚了,他自從當上太子的那天開始,就是一個註定了要被犧牲的角色:“大哥……唉,大哥自幼最照顧我們,如今在權利的平衡之下,不知道最終是否……”
能保住性命……葉驚玄在心裡把顧重樓的話接了下去,皇權之爭,向來是你死我活,容不得半點人情在:“七王爺也不多想了……”
葉驚玄忽然想起了顧至臻,那麼個儒雅溫淡的男子,終究也會和其他皇子們一起,去爭奪最後的勝利。江湖……有時候真的太遠了,以至於兩個人一起攜手也到不了,因爲他們的心裡,還有別的雜物。
“葉姑娘也不要多想,九弟是個值得託付的人,就算他做了什麼,也並不妨礙他心裡有你。”顧重樓半睜着醉眼,似乎真是醉了一般,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葉驚玄心裡一愣,忽然就笑出了聲,原來就連顧重樓都看出來了:“七王爺,有些話雖然不說破,但誰心裡又能完全不知道呢,只是不說,爲了能讓自己繼續沉迷與假象而已,要知道假象,往往是人們願意看到的東西……”
顧重樓微微睜開眼,打了個酒嗝後才緩緩說道:“人世間,原來盡是些明明已經很傻,卻還是要裝傻的人……已經很傻了,裝什麼呢?”
看着周隨招呼人把顧重樓擡進房去了,身後的丫頭也請她去後院安歇,葉驚玄忽然涼涼一笑,顧重樓只怕是沒醉吧!他說得對,本來就很傻了,還要裝傻……裝個什麼勁呢?
“原來這世間的聰明人都不屑裝,反而是傻子喜歡裝……”
顧至臻啊就是太不會掩藏了,說不定只要他掩藏得好一些,她也不不用裝傻,直接就信了,那樣或許不會這麼累,只是顧至臻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處處露出馬腳來呢?
葉驚玄拍拍自己正在胡思亂想的腦袋,就算前前後後活了幾十年,但是隻要和這些人一比,她這點小聰明就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