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鉉恍然不聞燕南悠所說的話, 糊里糊塗地笑了起來:“要想鑄出一柄絕世神兵,除了需要天材地寶,還要有祭品……否則……”
就在這時, 鐵鉉突然把眼睛瞪得老大:“燕……大哥, 你的手不疼嗎?”
燕南悠順着鐵鉉的眼睛看向自己仍握着刀刃的手:“還好, 有一點。”
拉着燕南悠衣角的平兒嚇得眼眶泛紅, 卻咬緊了下脣生怕自己叫出聲來, 驚動外頭的佩刀侍衛。
鐵鉉立刻小心的掰開燕南悠的手掌,只見他掌心與指節處各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鮮紅的傷口處血流不斷, 可見事發之時,他有多用力阻擋。
對燕南悠來說, 這仍然只是小傷, 他神色自若的掏掏衣袖, 隨便摸出一隻小玉瓶,張口咬開瓶塞, 便灑了些褐色的粉末在傷口上。緊接着,又讓鐵鉉撕下些乾淨的布條替他裹上。
鐵鉉從燕南悠少見的緊皺眉頭可以猜測出,這傷口似乎有些嚴重,不過他並不擔心——燕南悠的醫術高明得很,灑的藥想必見效會很快。
見燕南悠沒事, 鐵鉉就將精力重新放回七彩刀上。那刀體本是平平無奇, 但燕南悠的鮮血澆濤於上之後, 在火光映襯下竟似隱有流光遊動。
鐵鉉心中猛然升起一絲明悟。腦海中的鐵師傅漸漸浮現出來, 對他一笑, 兩人再一次動作相疊……
幾乎是在無意識間,鐵鉉又一次進入先前打製刀具時那種玄妙的狀態。也不知他是因爲惦記鐵師傅而出現這樣的幻覺, 還是冥冥之中,鐵師傅想在鐵鉉身上完成夙願。
每一個步驟都如有神助,鐵鉉眼中、心裡只剩下那柄逐漸露出流暢曲線的七彩刀,一瞬也不曾移開。
當用山中靈泉之水輕淬時,那刀體如同受了莫大刺激一般,居然還有火星迸開,激起大量的濃煙。
那白煙薰得人眼十分辛辣,眼淚情不自禁就往下掉。但鐵鉉渾不在意。
淬完之後,鐵鉉將長刀豎起看了看形狀,用粗重的帆布輕拭刀身,再次將刀插回爐炭之中。
燕南悠雖然懂得一些打鐵的原理,對鐵鉉的舉動卻仍是不解。
只見鐵鉉每過一會兒又將刀拔出放在坫子上敲敲打打,再插回去。偶爾又將刀淬火,仔細端詳不休。
手中的大鐵錘換成了小錘,主要敲打的地方也從刀身改爲刃口。
隨着鐵鉉不知從何處找出兩件不知名的器具,在燒紅的刀尖附近用力敲打,硬是將尖端截斷成彎月狀後,燕南悠突然發覺這坫子上的刀坯形狀竟然出奇的眼熟。
燕南悠的心法——玄冰訣,來自於他的父親燕南雪的傳授。這雖然是一種奇妙神秘的高深心法,但畢竟主要用於改善體質增強內力,卻沒有什麼輔助攻擊的法門。若是打個比方,就如同一個人光是力氣大,卻不懂得怎樣把最大的力氣使出來,那麼他只是一個空守寶藏而不得其入的門外漢。
嚴青與楊慕言都研習過《天魔解體大法》,他們的武功之所以精進得快,除了武功心法玄妙,更因爲《天魔解體大法》中有專門配合這門功法的攻擊招式,所以能將威力發揮到最大。
燕南悠的玄冰訣太過清心寡慾,簡直就像是天上的神仙所修的仙法,能與之相配的武功實在太少。他雖然已將玄冰訣融會貫通,但平時多以防守爲主,並不擅長花哨的攻擊技巧,這一點從他與嚴青配合擊殺楊慕言時就可以看出。
就好比,一個內力高深,卻只懂得傻乎乎劈掌的人比武,若對手極爲靈活敏捷,就有可能使用各種手段周旋,進而消耗他的內力,最後達到獲勝的可能。
力量雖決定一切,很多時候,技巧卻能將力量的威力加倍升。
這也正是武功成就上多,但能自創武功之人卻少之又少的原因。
世上少有能完美配合玄冰訣的武功,但並不代表沒有。燕南悠曾在青門中得到一套劍法《清風流雲劍》,他也將此劍式演練過無數回。
可不知道爲什麼,燕南悠始終覺得不能完全發揮出那套劍法的精妙。
直到現在,燕南悠看着鐵鉉手中那把七彩刀,才突然醒悟過來。不是他的境界不夠,而是兵器不對。
當日,燕南悠得到劍法時,曾看到創出此劍法的道士畫像。那個道士手中正是拿着一柄似劍非劍,似刀非刀的兵器。
刀體比小臂略長些,靠近手柄處的部份略窄,刀身卻不像一般寶刀那樣增闊且具有優美的弧度,反倒是筆直的延伸出去,頂端只比手柄處稍寬一些。
刀尖被突兀的斷去,再加上打磨,呈半月狀,同樣與刀身一般擁有鋒利的刀刃,在火光中微微反光。
說是劍,倒是有幾分像雙手重劍,但頂部的劍尖卻是消失不見。說是刀,又有哪一種刀是兩側開刃,且刀尖呈半月狀?
但就是這樣一柄奇怪的刀,卻讓燕南悠想通了許多東西。清風流雲劍平時使出時所感覺力所不及的一些招式,竟然在霎那間茅塞頓開。
這所謂的絕世寶刀練成之時,十分平淡。既沒有祥瑞出現,也沒有什麼兇光。鐵鉉甚至還在磨刀石上磨了磨,最後平放在眼前,雙眼仔細檢查了一下刀身的筆直度,這才試着握在手中揮舞了幾下。
燕南悠伸出手,鐵鉉也沒想太多,極自然就將七彩刀遞了過去。
那七彩刀的刀柄還未鑲制,只是用布條裹了裹。但燕南悠拿在手中便有一種尋到自己物件的感覺,下意識就划起了清風流雲劍的招式。
清風流雲劍總共十三式,七十二招,招招又有無窮變化。其中,有許多橫劈豎砍的動作,在此之上,還加了許多劍端的變幻。
原本燕南悠一直覺得有些怪異,雖然劍法精妙,練了也令他體內的真氣隨之涌動激盪,但始終沒有達到完全的酣暢淋漓,人劍合一,更別說什麼練就無上神功了。
而如今,手握七彩刀,一切都有了答案。
這套劍法也許應該叫做《清風流雲刀》纔是!
或許是沾染了燕南悠鮮血的緣故,燕南悠一沉浸於清風流雲劍的意境之後,那尚未顯露光彩的七彩刀居然如已之臂般,心隨意轉,讓他有一種一切皆在掌控的感覺。
一招招似劍又似刀的動作使出來,沒有絲毫殺氣,反而如輕風一般溫柔和煦。但隨着燕南悠的動作幅度增大,鐵鉉不得不帶着平兒往屋角讓了讓。
燕南悠完全醉心於那十三式清風流雲招式,刀在手中越使越快。一間小小的鐵匠鋪裡,竟似平地起風一般,充滿着巨大的壓力。
鐵鉉正看得心驚,卻見燕南悠猛的收勢,陡然又踏出一步,一腳點地,身形直直向上竄起老高。手中的七彩刀徑直向上,以捅破天空之勢向上撞去。
平兒看得目不轉睛,小嘴張成了噢的形狀,半天都合不上。就連鐵鉉也是無比震驚,他根本想不到,七彩刀一成,居然就與燕南悠之間有了不分彼此的感覺。
燕南悠最終還是沒有撞破屋頂,他在空中突然將上身一折向後翻去,藉着下墜之勢又伸腳在樑柱上一頂,便成了刀下人上的姿勢,以比上更快的速度直向地面墜落。
鐵鉉鬆了口氣,抓緊平兒的手不由自主便鬆開了點。“燕……”
鐵鉉話還沒說出口,地面就突然開始強烈的震動,也不知從哪裡傳出猛烈的巨響,“怦”得一聲,震得他耳邊嗡嗡直響。他覺得自己就像在風雨中飄泊,完全站不穩腳。最後,他只來得及伸手捂住平兒的耳朵,便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細碎的塵粒,還有略顯粗大的瓦片撲撲的往下砸,鐵鉉將平兒護在身下,久久不敢擡頭。
過了好一會兒時間,鐵鉉的聽力還沒有完全復原,仍是嗡聲一片,但卻可以聽到正常的風聲與平兒的喘息。
待鐵鉉睜開眼睛,鐃是他再有想像力,也想不到,燕南悠這簡簡單單的落地一擊,居然震得四面牆倒了三面半,顯得屋子四角那四根房柱尤其顯眼。屋頂因此變得破碎不堪,就連頂上的房樑也掉落下來,幸好恰被屋子正中的坫子擋住,沒有砸在鐵鉉身上。
鐵匠鋪內的爐火因爲撲灑的塵土而滅,地面上滿是碎瓦殘恆,顯得十分淒涼。
原本顯得有些昏暗的鐵匠鋪徹底暴露在天日之下,日光刺得鐵鉉幾乎睜不開眼睛。到了此刻,他纔想起,自己這兩天似乎都沒有合過眼。
屋外守着那些目瞪口呆的佩刀侍衛們,他們中有些人才剛從地面上爬起,還有許多則一身狼狽的坐在地下,傻傻的看着半跪在鐵匠鋪正中的燕南悠慢慢站起來。
一片殘垣沙礫之中,燕南悠卻是神清氣爽,那些沙塵似乎沒有一點沾在他身上。
鐵鉉見燕南悠起來,也用力撐了一下地面,坐了起來,將已經變成小花臉的平兒抱起背在身後。
“鐵鉉,把七彩刀交出來。”那些佩刀侍衛們見到鐵鉉後,目光一冷,立刻圍了上來,之前的狼狽與驚訝全都消失不見。
鐵鉉沉默着不願意回答。這柄刀本是爲了秦挽所鑄,不想,如今卻是成爲了一個巨大的諷刺——他的愚蠢還有秦挽的絕情。幸好,這柄刀被燕南悠所得。或許鐵師傅是預見到了現在的情形,纔會在冥冥之中指點他將七彩刀鑄成。
燕南悠則感到有些意外。這些佩刀侍衛們能如此迅速的瞭解局面,並立即做出反映,可見個個都是精英級的人物,沒想到居然只負責在這裡守株待兔,等着誅殺鐵鉉,真是有些大材小用。
“如果我不交呢?”燕南悠一隻手拄在插進地面的刀柄之上,向來溫和的語氣變得十足強硬。
那些佩刀侍衛們面面相覷,都露出一絲猶豫,顯然明白燕南悠是個難啃的硬骨頭。
燕南悠眼神一掃便發覺他們並不想真的來一場死鬥,於是輕哼一聲,將腳一跺,插入地面的七彩刀頓時飛射向上,被燕南悠伸臂接住。
在陽光下,那看起來色澤黯沉的刀身上居然有些微彩光閃爍。燕南悠將寬袖下襬撈起,在刀面上仔細擦了擦,發現那黯淡的顏色之下居然由如絲般細膩的七種色澤均勻分佈,在光線中彩光似乎能流動一般,如同雨後的彩虹一樣眩目,令人神往。
那淡淡的彩光籠罩在刀身周圍,離得遠些的人幾乎看不清這寶刀的模樣,但喉嚨裡卻已發出吞嚥口水的聲響。
“請問是燕大俠嗎?”就在所有人被這柄古怪又十分美麗的寶刀吸引去注意時,一個僕役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燕南悠進入鐵匠鋪後便抹去了易容,因此,他認得這個僕役,而那僕役卻不知道他是誰。
僕役確定燕南悠身份之後,便恭敬的遞上一封信。
燕南悠打開信後,一擡眼就看到白紙黑字寫着:“會場相見!嚴青”